第3章 章
第 3 章
“難道我的命終将寄于此處？也好，也好。”
“不知他會不會跟進來，為我收屍，再痛哭一場。”
她還剩一口氣息，下墜途中思緒複雜、千回百轉。
頭頂上隐隐約約的聲音，聽得出是龍意在呼喚，看來他也進旋渦了。可鳳兮有些賭氣似的，就不作答。
漩渦底上極深，愈向下空間卻愈發清朗，光刃也少了許多。
再過一會兒，眼底映出一片碧波粼粼的湖面，那水極濃稠，波紋細而祥和，頗撫慰人心。
等落入波中，鳳兮嗆了一口水，卻霎時品出味來：“這并非凡水，而是鴻蒙之氣濃縮的靈液，對鴻蒙靈體的療效極佳！”
被靈液一浸，鳳體奇跡般迅速複原，鳳翼、鳳足重新接上。
鳳兮猛地一躍，立在波心，俯身接着大口吸食靈液。靈液入口甘甜，下腹之後渾身舒暢。
不多會兒，她又變回一只嶄新的火鳳，鳳羽更加光彩奪目，筋骨也較先前強壯了千萬倍。
看着自己的身體，鳳兮靈機一動：“流光旋渦高空傷身，渦底靈液療傷。這不恰是一個極好的淬煉機會麽？”
想到這層，她展開雙翼，便要重新飛上高空，去接受那流光利刃的磨砺。
這時，就聽遠處“撲通”一聲，靈液湖面被巨物沖擊，立刻掀起滔天巨浪。
鳳兮看過去，原來是一條青龍，龍鱗脫落殆盡，身體被光刃穿成了篩子一般，破破爛爛、凄凄惶惶。
青龍肚皮朝天，躺在湖面上一動不動，應已昏厥過去。
那是龍意，看來他更慘。
鳳兮恐他溺斃，急忙飛過去，化回少女身體，伸出玉臂将龍頭攬在懷中，又用手掬起一捧靈液，喂到龍口中。
龍意吃了幾捧靈液，漸漸醒轉過來，睜開龍睛瞧見鳳兮，立刻閃露驚喜。
鳳兮意識到二人此時姿态為妙，頓時滿面緋紅，慌忙放開龍頭。
發覺了靈液的療效，龍意翻身懸空、張開大口，對着湖面一頓猛吸。本來開闊的湖水，肉眼可見地随之下降。
與此同時，殘破的龍身上，傷口開始修複、斷裂的筋脈接續起來，直至恢複如初。
他又變回一條鱗甲閃閃發光的嶄新青龍，張牙舞爪，威風八面、氣勢赫赫。
龍意正想對鳳兮道一聲謝，她卻清唳一聲，彈足展翼，直擊霧蒙蒙的漩渦上空。
“她要幹什麽？”龍意一陣迷惑，但他無暇多想，生怕好不容易追到的人跑了，便也騰空而起。
不一會兒，一對“破龍殘鳳”先後落下湖面，比方才還要凄慘。
不過沒關系，有靈藥。
他們再次暢飲靈液。待身體恢複，又雙雙起飛。
如此來來回回，潭中靈液已近幹涸。
流光漩渦失去原本平衡，發出巨大的轟隆聲，四方劇烈震動。
鳳兮和龍意敏銳感知到不好，一齊動身準備撤離漩渦。
到了高空，他們并肩而行，迎着湍急亂流和狂暴飛舞的光刃，向漩渦出口猛沖過去。
一路上，龍意憑借身形的優勢，以翻滾姿态環繞鳳兮，以盡量替她掃去襲來的利刃。
鳳兮盡管覺得礙手礙腳，可也明白他的好意。她不想要這種好心恩惠，怕也還不起，于是一力，然而總被牢牢護住。
實在躲不開，鳳兮不滿地問道：“你是何意思？”
龍意身上劇痛，可心中卻歡喜，他答道：“我只想保護你，不願你受傷！”
鳳兮聽完，只覺胸口“咔嚓”一生，那塊冰出現了細小裂紋。
細流終于涓涓而下，滋潤心田，令一粒種子悄然膨脹，冒出了尖尖嫩芽。
這是一粒“情種”。
也許是在前世對着他畫像時，也許是重生渡劫、他為她出手擋雷時，悄悄種下的。而在龍意自願為她取肋時，在龍意說“喜歡”她時，種子已萌動，破土而生僅需契機。
這次龍意舍命進鴻蒙禁地尋她，又說“保護”她。進旋渦前才被着意加固的心防之門，就這樣被轟然撞開。
種子感知到陽光，自然及時萌發，蓬勃出的力量勢不可擋。
芽既出，情已生。
前世今生，他們之間，注定情絲纏繞。
他的情，只付予一次，對她；她的意，亦只回應一次，對他。
過了一刻，鳳兮才低聲道：“你這是何苦來！”
前方終于有了光亮，流光旋渦出口就要到了。
然而，更大的危險已經降臨。漩渦顫抖着，發出的聲音變得疾厲刺耳，令人聽了神魄暴跳、氣息躁亂。
無數從漩渦外壁開裂剝落的鋒利碎片，充斥在濃霧中，躲無可躲。
即便被龍意護着，鳳兮也不免受傷。龍意的傷情之重，就更別提了。
二人同時意識到，漩渦要崩了！
好在已經到了出口。
就在他們準備一躍而出時，伴着一聲沉悶巨響，漩渦頃刻塌陷。鳳兮只覺身體被一股陽剛之力猛地一推，直上萬裏虛空。
在她腳下，流光碎渣和煙塵彌漫，虛空劇烈扭曲擺蕩。
當鳳兮穩住身形，低頭看腳下時，流光漩渦殘骸正紛落如雨，頃刻堆疊出一座五色的流光之山。
她松了口氣，随即又眸光一閃，搜遍上下左右四方後，失聲喊道：“龍意！”
此時，龍意已被壓在流光之山下。
他兌現了保護鳳兮的諾言，卻身陷絕境。
這或許，便是鴻尊念叨的那句話：“癡兒，命也，命也。”
鳳兮俯沖而下，不顧一切地用鳳喙、雙足和翅膀撥開碎片，拼命想救出龍意。
流光碎片已融化粘結，邊緣卻依舊鋒利。任憑她拼到血肉模糊，高聳的大山仍紋絲不動。
正當她絕望哭泣之際，頭頂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丫頭，別再白費力氣了。”
鴻尊來了！
鳳兮覺得遇到了救星，可她神思極度恍惚，卻根本聽不明白這位大神話中何意。
她只以為，鴻尊是鴻蒙守護者，法力無邊。他又是龍意的師尊，不會不管徒兒。
沒想到，鴻尊下一句話卻讓她不僅全然無望，還添了一絲負疚感。
這老仙兒接着道：“龍意幫你擊退雷罰，因忤逆了大道，該當有此劫難。”
鳳兮恍然大悟：“如此說來，他被流光之山壓住，竟與我化形渡劫有關？”
同時那種對天意弄人的無奈感，又充滿心間。
這何等諷刺！
她打定主意萬事莫求人，可在重生之後，卻三番兩次欠下人情債！而且還都是欠他一人的！
眼睜睜看他被大山壓住，鳳兮不知不覺跪在流光之山頂峰。
為了還他的債，她願意再低頭一次。
盡管這樣還是會欠，可至少欠得不是他。
她向鴻尊連磕三次頭，話語卻是不卑不亢，口中道：“請您老人家救救他！”
“不必了。”鴻尊一擺手，雲淡風輕地說道：“十萬年後，待山被罡風吹散，他自能脫劫。“
這位心腸冷硬的老仙兒說完，身影隐去。
鳳兮的心，徹底涼了。
她未曾想到，鴻尊對徒兒如此冷漠。十萬年這樣大的劫難，在這老仙兒口中，好似浮世塵灰，不值一提。
凄絕的鳳鳴聲驀然響起，一團巨大的火焰漫天鋪展開來，遮掩了流光之山的五彩光芒。
鳳兮不甘心就此放棄，她祭出體內的先天鳳火，誓将大山燒化成灰燼！
她立于峰巅，迎着呼嘯的鴻蒙罡風，運起法力猛驅鳳火。
鳳火熊熊，烤穿虛無，在鴻蒙中灼出巨大黑洞。就連千萬裏之外太清小界的天空，也被映得彤紅。
鴻尊坐在竹林中，眯眼仰頭看了一會兒，緩緩搖頭、卻又點頭。
先天鳳火這一燃，便是五萬年。
起初三萬年，火勢不斷猛烈飙漲。
三萬年後，火勢漸漸有衰弱跡象。
四萬年後，靈火已無紅色，轉為藍瑩瑩一簇。鳳兮的身體消瘦如三秋枯木，眸光暗淡若霜晚黃昏，可她還在堅持。
五萬年後，她的法力徹底枯竭，靈火寂滅。
然而，惱人的流光之山卻并未被煉化。五彩光芒仿佛得勝炫耀一般，又将鴻蒙虛空染得光怪陸離。
鳳兮現出真身，曾經氣勢橫掃鴻蒙虛空的火鳳，縮成一只貌不驚人的小鳥。
頂着赤紅羽冠的鳳首無力低垂，雙翅耷拉在鳳體兩側，鳳足蜷曲蹲跪在棱角尖銳的峰岩上。
一雙鳳目欲閉還睜，有兩行清淚溢出，或許是心中百萬千萬個不甘，或許也是對山下所壓之人的心疼。
她偶爾吃力地睜開眼，竟看到淚珠滴落處，峰岩被融化出兩處小小坑洞。
這一刻，鳳眸中又閃現出一絲亮光。
鳳兮驚悟，她流出的淚，實則蘊含了在旋渦中所食靈液的精華，能克制堅硬不化的流光岩石！
盡管以淚融山實顯笨拙，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哪怕再渺茫，她也不放過。
她掙紮着，再逼出數滴淚，灑在地上，小坑随之又變深了些。
随着清淚不斷地湧出，坑洞越來越大。
一開始，淚只是淚。
漸漸地，淚中混雜起鮮紅血絲，再變成只有血、已無淚。
最終，血也無法逼出。
然而，巨大的山頂峰岩牢固依舊，并無崩裂跡象，更何況整座大山！
終于，鳳兮昏倒了。
因為過度耗費精血，體內的鴻蒙靈元重重受損，她已油盡燈枯，性命危在旦夕。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個聲音從山底傳上來，一直在呼喚她，這多少能夠讓她保有一絲模糊神識。
那聲音從渾厚到低沉，到嘶啞、到微弱，到渺不可聞，卻始終不曾停下來。
鴻蒙罡風陣陣怒吼，将鳳羽吹得淩亂不堪。
幾片脫落的火紅鳳羽，随風飛向虛空，在五彩流光中明滅閃爍，又褪色消失。
流光之山看似仍頑固屹立、勢壓鴻蒙，實際上在罡風吹拂、虛無氣流碾磨下，它一直在風化變老。
飄離的碎屑充斥周圍虛空，被風卷起又紛紛揚揚落下。
山頂散發的五彩光芒，也不再那般耀眼張揚了。
十萬年就要到了！在這前一夜，山底的呼喚聲斷了。
流光之山上，除了呼呼風聲，其餘皆如死一般的沉寂。
坐在竹林中的鴻尊，見時機已至，便輕輕招手。
被流光塵土掩埋住的僵硬火鳳，破土而出離開山峰，向着太清小界飄飄忽忽而來。
火鳳進了竹林，被鴻尊一只手接住，另一只手伸出一指，在鳳首頂門輕點。
随後，他向上輕輕一抛，口中喝道：“受命之神，還不拜師更待何時？”
蘇醒的火鳳撲棱棱飛起，在竹林上空鳴唳着繞飛三匝，已恢複從前光芒奪目的模樣。
“弟子拜見師尊！”火鳳落回竹林，化作紅衣少女，向鴻尊跪下磕頭。
鳳兮心中明白，為了還債，她不得不認下鴻尊這位師尊，可又另有一番打算。
十萬年泣血苦守，她已還了龍意的人情，于此地再無牽挂。
鳳兮不在乎勞什子受命之神，只想再度逃開此生、此地。
二人前世今生相遇，雖際遇各異，如今看來皆稱不上美好，反倒傷痕累累。
或許分離，才是真正宿命。
鴻尊以為火鳳已被徹底收服，神情極是心滿意足。
他一只手輕捋稀疏的白須，口中諄諄教導：“你既為我門下弟子，又身負先天之命，待為師合道之後，你便需接替守護鴻蒙大道之衆人。從今以後，你要勤修道法，切莫學你師兄那樣，放任自流、胸無大志，白白浪費禀賦。”
鳳兮再磕一頭，說道：“弟子明白！只是還有一請求，求師尊答允。”
鴻尊點頭：“好說，好說。”
鳳兮道：“弟子雖受大命榮耀，卻不敢坐享其成，亦無意日日枯坐修道，惟願建功立業以博取精進機緣。還請師尊安排歷練任務，弟子定當竭力完成！”
鴻尊滿面贊許之色，點頭道：“極好，極好！徒兒好有志氣，為師喜歡得很！眼下就有一樁事，乃是有關元域，自你師叔蒼虛前去平息仙魔混戰，定下三界規矩秩序，立了天帝、天後，至今已有兩億年。而今那裏風氣又敗壞起來，很快便有毀天滅地大災。只是如此紅塵滾滾之處，你可願往？”
鳳兮的态度堅決果斷：“欲掃清紅塵，必先身入紅塵。弟子願往！”
“徒兒此話，為師深覺快哉！之是你靈元受創，還需留在鴻蒙蘊養。單你神魄去元域便可，去吧！”
鴻尊輕一揮手，鳳兮消失。僅餘空中浮着一株嬌豔紅蓮，被鴻尊收入袖中。
遠在太清小界外的流光之山，也起了大動靜。
伴着轟然聲響和劇烈搖晃，整座山終于崩塌，閃爍了十萬年的五色光芒湮滅下去。
漫天塵埃中，咆哮龍吟響起。
一條青鱗神龍乘着風雲雷電起飛，旋即化作少年模樣，比遭劫前更風流倜傥十分。
出劫後，龍意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四處尋找鳳兮。
因不見她，滿臉失望。
他正打算回太清小界去問師尊，就聽到呼喚：“小子！還不歸來？”
龍意回到竹林，跪下便詢問：“師尊，鳳兮去了哪裏？”
“那丫頭已是你師妹，往元域為衆生解脫苦厄去了！”鴻尊道。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龍意心情大起大落，想都沒想便請求道：“徒兒也願去元域助鳳兮，求師尊成全。”
鴻尊道：“你能這樣想，也算出息了。可鳳兮要完成的任務艱險無比、磨難重重，你可仍願前往？”
龍意道：“鳳兮有難處，徒兒自當去護他！”
鴻尊聽了，點頭道：“好。只允你送去一縷神魄，真身則要打入九幽淵薮，不得輕易出來。”
龍意問：“九幽淵薮，那是何種所在？”
“朝朝暮暮，火蓮池畔；道門重開，結實緣滿。”鴻尊說完這句不明不白的谶語，龍意只覺腳底一空，身體便疾速跌落。
同時，有一線青光浮起，被鴻尊一點便閃動隐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