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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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湯裏放的草藥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你睡眠不好,從前又太依賴西藥,吃了許多激素,對你身體沒有益處。我一直在用藥膳給你調理。”他依舊波瀾不驚,語氣平靜地說: “韓容,你病了。讓我看看好嗎相信我。”
“不好呢。”韓容笑着應了聲,随後又冷冷地問: “有病的究竟是誰”
“你不想吃我做的東西可以。附近有一家養生粥店。吃完了你再睡覺,要按時吃飯。”季延說着拿出手機打開外賣粥店。
“不用了。我在淩光頭那吃過了。”韓容錯開他,徑自走進卧室,回身帶上門,笑着朝他眨眨眼睛, “我不習慣和別人同床共枕。往後委屈你睡客廳了。goodnight季延醫生。”
砰的一聲關上門,利落地上鎖。
季延仍舊低垂着眼眸,纖長濃密的睫毛恰好掩去所有落寞與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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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怕我”
房內,韓容仰躺在床上,雙手把拆家舉高高,與它對視。
“雖然我不喜歡貓,但也說不上讨厭。而且……除了脾氣差一點兒之外,我哪裏都比正牌貨好。”他想到什麽,馬上笑着改口, “不對。我本來就是正牌貨。”
“不要怕我啊。你只要乖一點,不亂動屋子裏的東西,我會養你到老死。”他放下拆家, “溫柔”地撫摩它毛絨絨的小腦瓜子,對方的腦袋在重力作用下一垂一垂,好似點頭答應。
“你如果再像以前那樣把這裏弄得連七八糟,我就把你炖湯喂狗。”韓容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
拆家舉起爪子捂住眼睛,依舊瑟瑟發抖。
“晚安。”韓容關掉臺燈,蓋上被子入眠。淩晨三點半的時候,他收到淩風的奪命連環call,還沒開始發飙,手機裏就傳出對方疲倦的聲音, “秦佳棟的父親去世了。在我們審問他的時候。”
“他父親又不是你們弄死的。”韓容冷靜地說: “如果你不在三秒之內說出一個打擾我睡覺的理由,我會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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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風說: “自他父親去世後,他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調查陷入了僵局。我需要聽取你的意見。”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他要麽打死不承認,要麽就束手就擒放棄抵抗。你們耐心等着就是了。等不及就随便拿一本葛家麒寫的小說給他看,說不定裏頭的精神暗示能刺激他當場發瘋。哦,別忘了打開執法記錄儀。免得別人告你們非法逼供。”韓容要挂電話的時候,對面傳來淩風急促的聲音, “等等!你說随便一本小說葛家麒所有的小說都在暗示精神患者犯罪”
“我建議你拿他的小說咨詢專業的醫生,最好是搞精神研究的專家。這麽說吧,之前韓容在深度分析葛家麒的《盲探》時,潛意識進入了一座龐大的記憶宮殿。這座宮殿裏住着所有的“韓容”。你明白嗎從幼兒園起一直到現在,包括精神不正常之後的每一個“韓容”。葛家麒有多少水平我不知道,至少能看出來“功力深厚”。他可以用文字讓一個精神病直面自己。當韓容推開宮殿裏的房門,看見的是正常的自己,并且願意帶屋子裏的人走出來,那麽恭喜他,他馬上就可以恢複正常了。而當韓容看見的是個殺人狂或者別的什麽變态,一不小心被對方跑了出來,那麽你們就要多加小心了。”
沉默了一會,淩風問: “那麽你屬于哪一種情況,是被韓容心甘情願地帶出來,還是費盡心思跑出來”
韓容“哧”的一聲輕笑, “我當然是……自己走出來的。”沒等到淩風回答,他就掐斷了電話,把手機關機,扔到了地上,埋頭睡覺。
這一覺睡到了大中午。韓容舒服地伸個懶腰,洗漱完後打開房門走出去。客廳裏,坐在沙發上的丁丁,原飛,白心懷,淩風同時擡起頭,注視的目光“刷刷刷”地射過來。
韓容朝他們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 “挺熱鬧啊。中午吃火鍋嗎”
季延不在,韓容自己鑽進廚房,打開冰箱找吃的。
淩風清了清嗓子,說: “昨晚接受了你的建議後,我拿了一本葛家麒初期的小說《十字門》給秦佳棟看,事實上他也沒有看,是原飛,丁丁輪流念給他聽的。天亮的時候,他主動招供了。”
韓容沒回應,往平底鍋裏倒了一杯牛奶,擰開爐竈。
白心懷在淩風的示意下拿起一疊資料,念報告似地不帶表情地陳述,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葛家麒小說中的文字,并不是一味地引導有犯罪傾向的精神,心理患者走入地獄,同時,他也給他們打開了一扇通往天堂的窗。”
“首先,我們要明确一點,相同一個世界,看在心理,精神方面有疾病的患者眼裏,與普通人是不一樣的。舉個例子,鮮豔的紅玫瑰,在這些患者眼裏,可能是黑白的。小說中相同一個片段,在不同的讀者眼裏,也是不一樣的。”
“《十字門》的某些片段是積極,陽光,向上的,多讀幾遍就相當于一個心理,精神疏導,會讓人覺得舒服,放松。而在他的其他小說裏,部分文字是灰暗黑色的,可能普通人看了,會覺得有點不舒服,但可以接受。可是看在患有抑郁症的讀者眼裏,這種不舒服被放大了百倍,千倍,成了一種巨大的痛苦,當它們反複出現時,将會引導患者走向極端。”
韓容面露譏諷,冷笑一聲, “讀了幾遍《神曲》就自以為是救世主。”
他關掉竈火,把溫牛奶倒進杯子裏,再把拆家從風衣口袋裏撈出來,在它碗裏倒上貓糧,神色散漫地說: “我啊,最讨厭那些精神科,心理學的醫生。他們簡單随便的一句話,一個行為,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醫生說你有病,你就有病,如何申訴辯駁都無濟于事。”
“有時候想幹脆殺光這些庸醫算了。”
“但是不行啊。違法犯忌的事情不能做。”他回頭朝客廳裏的人一笑, “因為我向往絕對的自由。”
從前韓容一笑就滿眼桃花開,一室春意盎然,現在卻在眼裏盛了鋒利的刀子,刺人得很。看得丁丁和原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過了一會,丁丁說: “到目前為止,五起兇殺案都已偵破。但是促成這些人犯罪的“幕後黑手”仍舊逍遙法外。”
原飛說: “可你也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葛家麒參與了這些案子。而且,法律上并沒有針對“利用文字催眠讀者”這一條的約束規定。”
似乎陷入了一個僵局,所有人都看向韓容,後者挑眉道: “關我什麽事啊。他一看就很難對付,我為什麽要攬上這麽一個大麻煩”他喝完牛奶,舔了舔嘴角說: “倒是可以給你們指明一個方向。”
“精神洗腦,組織犯罪,給他扣死一頂邪***教的帽子,保證他下半輩子都在牢裏好好做人。”
“不過……這應該屬于掃黃打非組的職能範圍吧。你們重案組的,似乎不可以明面幹涉哦。”
韓容朝他們笑,露出明晃晃的大白牙,淩風神色僵硬,帶着憋笑的原飛和丁丁,旋風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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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古剎是虎城區一大特色景點。山中大小寺院一共八十一座,取自“度過九九八十一難,修成正果”。山上開滿了梧桐香樟,秋冬時節層林盡染,雅致清幽。
韓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有了閑情逸致跑來逛和尚廟。每一間香火鼎盛的寺院裏都有一座充滿銅臭味的許願池,南明也不例外——有八十一個池子。韓容把拆家塞在風衣口袋裏,一座座看過去。全部逛下來,已經到了十九點關山門的時候。
韓容面對莊嚴肅穆的佛門,忽然而然地,有了一種抛棄一切的沖動。他站了很久,也知道淩風的師父在不遠處看了他很久。對方的光頭上,趴着一只慵懶的黑貓。
韓容笑着問: “大師,你說我能出家嗎”
和塵回道: “你的母親很愛你。”
韓容臉上不羁的笑容逐漸收斂,翹起的嘴角也慢慢垂下,最後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過了半晌,嘴角微微垂下,他無奈地說: “是啊。”
“我知道。”韓容加上一句, “我們每一個都知道。”
和塵靜靜地等待着,似一個完美的傾聽者。
韓容說: “剛出櫃的時候,我爸斷了我的經濟來源,和我冷戰。每隔半個學期,我會回家探望我媽。她每次都問我錢夠不夠用。她省吃儉用存的棺材本放在一張銀行*卡裏,直接給我,我不要。後來回學校,我在宿舍裏整理行李,發現她在我行李箱裏的衣服最底下,塞了五千塊錢。”
“她出事的那刻起,我就知道這世上最愛我的人不見了。”
“陳笙出不出軌無所謂,一個男人而已,我有什麽放不下。我只是無法接受,我媽離開我的事實。”
“案發96小時,警方無法破案。我守着她的屍體不讓任何人靠近,我給她做心理屍檢,我給兇手做心理側寫,但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拼湊一張完整的罪犯圖像。我爸不想為難警方,同意結案。我媽從小告誡我求人不如求己。所以在她被推進火化室那一刻,我終于逼出了另一個自己,一個擁有反社會人格,最了解罪犯心理的韓容。 “我”模拟兇手作案,最後抓到了真兇。”
“可是有什麽用呢,我媽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像她這麽愛我的人了。”
“至于那個反社會韓容,剛開始我和他是互通的。我造就了他,他能感知我,他的學習能力很強,人格也越來越獨立,他的野心膨脹,逐漸想取代我,也做了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事情。”
“後來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可是……我媽生我的時候大出血,差點回不來。你知道現在的醫生不會問“保大保小”這種不人道的問題,一旦術中出事,他們只會選擇保護産婦的生命。而我媽主動向醫生要求保護我。一想到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分娩時又拼了命地要我活,我怎麽可以這麽容易死一想到陳笙這個賤人還沒死,我就更不能死。”
“某種程度上來說,陳笙也挺可憐的,攤上我這麽一個神經病要和他同歸于盡。我明白這麽多年厭惡他,憎恨他,恨不得殺死他,都是因為遷怒于人。可是我需要一個理由啊。一個茍延殘喘于世的理由。我不想活,可我媽不讓我死,我就不能死。”
“現在。我想我媽也不願意我斷了老韓家的香火。所以,我不能出家。”
“大師,你算卦算的準不準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你很善于洞察人心。”
和塵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一臉慈眉善目, “近山識鳥音,近水識魚性,近人知人心。”
“真難得。”韓容眯眼笑, “都說人心叵測,大師還能知若明鏡,內功之高深,非一般人。我要向大師你學習。”
和塵聽他話中有話,問: “學習什麽”
韓容朝他眨眨眼睛,俏皮地說: “學習怎麽做個“二”般人。”
他哈哈大笑,懷揣拆家下山去也。
和塵雙手合十,微微稽首,垂眸目送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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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容的話信息量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