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花
第39章 金花
三個人上了樓, 王金花的家裏很安靜。
石勇敲了門,許久,屋子裏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誰呀……”沙啞的聲音, 聽上去像是剛午睡醒。
“阿嬷,我是住您樓下的警察, 治安檢查啦。”
貓眼一暗, 又一亮, 門開了。
“怎麽早晨檢查完,下午又檢查?”王阿嬷穿着白色的短袖碎花, 外面搭了個毛衣,打着呵欠。她一頭白色的頭發都變成了白色的、細細的、長長的絨毛, 此時看上去還有幾分淩亂的可愛。
“最近鬧小偷嘛,我得确保住戶的安全啊。您家裏沒丢東西吧, 我再幫您檢查一下門窗, 好不好?”
“我沒丢東西……”王金花讓開了門, “進來呀,拜戳着, 檢查哪呀。”
白昭昭和葉之悠也跟着走了進來。
王金花的家裏都是黃木裝修, 各種雜物堆疊, 一種舊舊暖暖的感覺,像是每一個人的爺爺奶奶家裏會有的樣子。
“坐,坐。我給你們泡茶。”王金花招呼着, 又問道:“學生娃也來幫忙?志願者是不是?”
沒有人說話。
他們都看到了屋子裏供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老頭兒, 笑得慈祥。
王金花轉過身來,見他們盯着照片, 語氣平靜地說道:“那是我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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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別難過……”白昭昭輕聲道。
“嗨,有啥難過的咧, ”她擺手,“死了十多年嘞。”
“怎麽不和孩子住一起?”石勇問道。
“我30歲就跟蓮生來這裏了,習慣了。孩子嘛,他們自己過得好好的,就行了。”她撓了撓腦袋,“哦,蓮生就是我老伴。他喜歡這裏,他的骨灰就灑在這裏的海裏。我走了,誰陪他?”
“所以,您一直一個人住。”白昭昭說道。
“偶爾孩子也回來看看,送點東西。”
“行,那王阿嬷,我幫您檢查一下。”石勇站起身來。
“诶诶,好……”她領着石勇進了卧室,“就我一個人,總是忘了收拾……”
安靜的客廳裏,葉之悠小聲道:“你覺得怎麽樣?王阿嬷确實不是惡靈吧。”
白昭昭點頭:“她的左腿肌肉都萎縮成那樣,路都走不穩,別說去殺人了……但我不知道她的丈夫死了。我擔心,如果喚醒了她,她沒有執念,也會死去。”
“……”葉之悠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那,那就算不說,她自己想起來,也還是會死的。”
女孩嘆氣:“那我們只能祈禱,她還惦記着孩子孫子什麽的……”
葉之悠則不這麽樂觀:“但是執念好像不太能這麽容易轉移……”
兩個人對話間,石勇檢查完卧室、廁所,也走出來了,和王金花笑道:“您的東西也太多了。”
“我是舍不得扔的,讓兒子扔吧,等我死了,他全扔了我也不知道、不心疼。年輕人心狠嘛,年紀大了,就戀舊。”她嘆氣。
石勇看了一眼白昭昭:“沒發現什麽。”
白昭昭沖他微微點頭。
石勇會意,看向王金花:“阿嬷,其實檢查只是個幌子啦……”他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怪異,“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出現了什麽怪事……”
好半天,王金花一句話都沒有說。
石勇只得又說道:“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并不是真的……雖然聽上去像胡扯,但是就是這樣。”
王金花這才有所動作,她扶住沙發的木制扶手,慢慢坐下,“我知道的,”她輕聲說道。
葉之悠有點驚訝,“您知道什麽?”
他不能肯定王金花知道的和他們要說的是不是一件事。
老人很平靜,“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三個人都随之一怔。
她輕聲緩語地說道:“前幾天我就覺得不舒服了,汁源由扣摳群,以污兒耳期無兒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像是做了一個怎麽也醒不過來的夢,累人得很,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但是,我看到陽臺上的睡蓮開花了。
蓮生會養花,我不會。他死了以後,這些讨厭的花,光長葉子不開花,沒想到這幾天倒是開了好幾朵。我一看到就知道,我八成是要死了,蓮生來接我,怕我害怕,開花叫我看。”
三人看向陽臺。果然,潔白的睡蓮靜靜浮在水面上,在陽光和水波的折射中花瓣生輝。
王金花嘆氣:“挺好,一個人嘛,怪無聊的。”
她低頭抹着眼淚。
石勇忙道:“您千萬別這樣子想,您要想想孩子……”
“孩子有孩子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很好,沒什麽遺憾了。年輕的時候嘛,總覺得自己不會老,但又怕老。等真的老了,又發現其實也沒什麽可怕的。”她低聲道,“蓮生啊,最喜歡看電影。我這些年,看了好些不錯的電影,都能記住內容,每一句臺詞我都能背,就等着見了他,就給他一個個講……這麽多年過去了,電影看得夠了,我們也該團聚了。”
這樣說着的時候,她低下頭,聲音已經變得哽咽了:“你們自己去吧,把門帶上,啊,我就不送了……”
走出王金花的家來,葉之悠抓抓頭:“這,我們算是喚醒了她,還是沒喚醒呢?”
石勇遲疑着說道:“我關門的事後,感覺她的身體有點變透明了似的……”
白昭昭的表情有點憂傷,“我覺得不管是那個老爺爺,還是那個叫香卉的姐姐,都一定對自己的伴侶很好,不然,金花奶奶和韓先生不至于放棄生命,也要團聚。”
葉之悠馬上表白:“昭昭,我以後也會對你更好的!”
“是嘛?”她笑了:“那我可要好好考察才行。”
“诶诶,打住打住……”石勇趕緊梗開兩人向樓下走去,“你們學生呢,就少想點有的沒的,先活下來要緊。”
兩人忙跟上,白昭昭又說道:“現在想想,我當時看到的那個黑影,八成就是那個爺爺了。他給我打過電話,好像也沒說什麽讓人害怕的話。我猜,他發現我能看到他,想讓我幫忙傳話吧……”她有點不好意了,懊惱道,“只不過當時我怕得要死。要是我早想明白是這樣,王奶奶就能早點知道她的丈夫在她身邊了。”
葉之悠安慰着她:“那怎麽能怪你,換成是我也會害怕的。”
幾人回到石勇家裏,時間已經接近5點了,要不了一會兒,徐仕興又要回來。
“石叔叔,你有發現興哥大叔什麽不對勁嗎?”白昭昭問。
“那倒沒有,小徐嘛,你也打過交道的。他有點缺心眼,但絕對不是惡靈……”石勇摸着下巴,畢竟,徐仕興那個懶東西在他家裏住了好幾天了,确實是個醬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這種人去抛屍還不留下痕跡,顯然是不大可能。
最重要的是,自己從來沒有出現過那種心髒猛地跳動的感覺——
除了今天在學校。
葉之悠和徐仕興不熟,卻還是好心說道:“就算要喚醒他,也得提前确定他有沒有執念,不然醒一個死一個,太搞心态了。”
“嗯,就是……”白昭昭贊同,“這樣下去,也不必惡靈來搞死我們,我們自己就都死掉了。”
石勇點頭,“好,我有分寸的。旁敲側擊嘛,不直接說。”
“那我們先走了,”白昭昭又指着那份材料,“石叔叔,這個我還能帶回去看嘛?”
“可以可以!”石勇想了想,又抽出來前幾頁,把剩下的遞給她,“這幾頁我都拍給過你了,我留着再研究研究,這些你拿去,想到了任何線索,都和我說一下。”
“沒問題的。”她笑着,“您別急,明天我和葉之悠去學校,再幫你問問那些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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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石警官真是個好警察……”一路下樓回家,葉之悠感慨,“其實,我爸媽也做生意的,沒少和警察打交道,警察說到底也是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責任心,有的,還暗地裏和你要錢呢。”
“……”白昭昭怔怔地出神,沒有回應。
直到打開家門,葉之悠才發現她一直很安靜。
“你怎麽了?情緒不太對。”
她猛然驚醒似的:“哦,我,我怕我媽媽擔心……”她咬了咬嘴唇,“石叔叔他确實是好人沒錯,但他光棍一條,沒有牽挂,所以才能這麽悠閑地請我們吃飯,慢悠悠地找人,可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盡快抓到惡靈,離開這裏……”
他明白了,“所以,你還是想去禁地……”
她點點頭,“我是這樣想的,明天,我們先去學校,我問一下我的同學們知不知道安敏的事情,然後,我們再去禁地。這次保險起見,可以再晚進去一分鐘,無論如何,不能再出現上次那樣的事。”說着,她又趕緊道,“不過,要是你不願意……”
“我當然願意!你只要決定了,上刀山、下油鍋我都要陪你。”
“哦,好……”她笑了,眸光裏充滿了感激。
不論如何,在這樣一個恐怖的世界裏,有葉之悠陪着她,她已經不再那麽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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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喳喳的少年人離開後,石勇的家裏重新陷入了安靜。
他自己倒了兩杯酒,喝了,癱坐在沙發上,心亂如麻。在彌留夢裏,就算是醉了,也并不會意識不清醒。他沒辦法靠這個麻痹自己。
找惡靈固然仍是他當前的重中之重,但是另外一件事,更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揉了揉臉,他愁眉苦臉,又站起身,慢慢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拉開抽屜,淩亂的雜物上,多了一份文件。他拿起來,感覺到有千斤那麽沉重,連再看一遍的勇氣都沒有。
他把這份材料藏進了書桌櫃子最下面的一層。
這是一份肇事致人死亡的案件,應該是他生前接到的最後一樁案,所以才會和殺人案一樣讓他記得如此清楚。
案情很簡單,一個公交車司機,撞倒了一個突然跑出來的行人,因為雨天剎車不及,那個行人當場死亡。
櫃子門被關上,腳步聲漸漸遠離了。
黑暗的櫃子裏,縫隙透進來了微弱的光,朦胧落在了受害者的姓名欄上。
那裏赫然寫着:
白鑫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