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上京
第85章 上京
遼東是夜的雪下得格外大, 有老人笑稱這是瑞雪兆豐年,今年遼東城必然是豐收的好年頭。
只是薛敖卻覺得這雪像是在留人。
阿寧靠在他身側,冬日裏厚重的衣物卻擋不住那抹清甜的青梨子香。以往這個時候, 他定是從大營剛趕回, 一身風雪的敲開陸家大門, 然後一股腦沖進府中找阿寧。
小姑娘身子弱, 一到冬日裏就病恹恹的,她雖然嘴上不說,可薛敖知道, 阿寧想讓他來。
故而陸府的冬日裏除了雷打不動的金絲煤會日日出現,還有一盤總是溫熱的核桃糕。
那時候薛敖野到新元當日都不在家, 性子急躁又沖動, 連等阿寧披一件大氅都覺得不耐煩。還是謝纓, 總是揪着他不讓人跑。
可等年紀大了,大人們都說阿寧就是他以後的媳婦兒,他又沒來由的害羞起來,連帶着跟阿寧關系極好的謝纓也看不順眼, 可惜阿寧對這人卻極好。
謝纓去上京了,薛敖知道這個消息後樂得幾個晚上都睡不好,跑到蓮白山上捉老虎。
老虎倒是沒捉到,只在那崖洞天塹處的獒王口中搶到一條鞭子。他爹笑得牙都歪了, 說這就是天下兵器之首, 十三雪渠。
薛敖神采奕奕地帶着鞭子去找阿寧,為了顯擺還把阿寧偷了出去看他在雪野上耍鞭子。
只是小姑娘不過第二天便風寒入體, 險些喪了命。
薛敖看着一同長大的姑娘面色蒼白, 纖細到仿佛一陣風就能要了她的命,心裏沒來由地想殺人。
那年阿寧十三歲, 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症害得她總是呆在房中,然後一雙眼睛又亮又濕地看着他跳窗而入。
他是将阿寧看做妹妹的。
年少時那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和悸動都被驕傲自滿的少年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他把這個可愛的小姑娘看做妹妹。
可是是從什麽時候發現不對了呢?
是軍營中的好友們都你争我搶地給阿寧送東西,是阿寧從不掩飾對自己的心意,亦或是青梅竹馬和日複一日的相伴相守...
總之不管是什麽,他都喜歡極了身邊這個姑娘。
薛敖想,這萬頃雪原、無上皇權,都不及阿寧半分。
“你想什麽呢?”
薛敖一怔,仰頭看向塌邊的姑娘。
他手上是阿寧的鞋,小巧精致。
“這鞋底怎麽這麽薄”薛敖單膝跪地,叫阿寧把腳搭在他膝上,“我想你明早吃些啥?”
阿寧知道他有意打岔,也随他道:“想吃些素包子,個頭大的那種,西街張阿婆家賣的那種最好吃。還有隔壁白坊的小馄饨,冬日裏吃最舒服。”
她伸出手指點了點薛敖額頭,“我吃馄饨你喝湯,應還是不應?”
手指驟然落入一片滾燙中,阿寧只覺得指節上的粗糙磨得人心軟。
“我應。”
薛敖仰頭望去,墨黑的瞳孔在燈火下格外明亮。
“阿寧,那兩塊虎符你收好,我會派一隊暗衛跟着你,等到了上京,他們會告訴你遼東王府布置在那裏的暗樁。你有什麽事,就去找我的人。”
薛敖眨了眨眼,帶着些稚氣的臉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紀的擔憂,“那幾個龍子鳳孫鬥得正歡,大哥這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波及。可我的人一直随身保護他,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怕他這是被晏枭卷了進去。”
看阿寧點頭,薛敖眉心微蹙,“你是我的王妃,京中那幾個沒傻就不敢動你,你別怕。”
阿寧心中忽然安定了下來,看着蹲在她身前的銀袍少年,阿寧腦中卻全都是他小時候虎頭虎腦的樣子。
“你後日便要出發了?”
薛敖點頭,“就算皇帝不下這旨意,我也不可能等北蠻安定下來以後再來騷擾遼東。布紮雲隼長了對怪招子,人也是又陰又怪,他滿腦子不要命的念想,我容不下他。”
“大燕和北蠻這些年的恩怨,早該結束了。”他摸了摸額上鮮豔奪目的紅帶,低聲問:“阿寧,我想要的不止是北蠻。”
見小姑娘僵住,薛敖緊了緊掌心,“我想要的,是烏雲踏雪跑到哪,哪裏就叫大燕!”
燭花“啪”地炸開,恍的阿寧失神。
這就是薛敖,北境薛家的傳人。
他有野心,有抱負,更有能力将大燕近百年的困局扭轉。
“我的薛子易,他可以的。”
薛敖小腿發麻,卻舍不得移開半步,“我送不了你,但我會去接你。”
“阿寧,平平安安地等我。”
翌日一大早,風雪将停。厚重的積雪将道路掩的嚴嚴實實,謝纓急着回京,帶着大軍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雪而行,隊伍中間圍着軍辎和一輛黑色馬車。
馬車外圍都是密不透風的西越綢,內裏用厚厚的牛皮糊住,便是再大的風雪也進不來分毫。
阿寧知道自己這樣大動幹戈,但若她在途中生病,恐怕更會添麻煩。
幸好薛敖将遼東腳力最好的幾匹馬給了她,這才沒拖慢大軍進程。
等一到上京,已是十天之後。
阿寧裹着厚重的大氅,在車中呆着只覺燥熱。
上京不比遼東,雖然同樣是冬雪紛飛,但此時的上京顯然要更溫暖。
大軍全部行至城郊,謝纓只帶着杜鵑幾人護着阿寧進京。
他輕扣車門,聽裏面女孩綿軟的回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慈生!阿寧——”
阿寧搭着謝纓手臂下來時,就看見翹首以盼的岑蘇蘇。
她跑的有些急,額上都是細汗。
見她這副樣子,阿寧以為是陸霁雲出了什麽事,忙抓住她急聲問:“蘇蘇,可是我哥哥怎麽了?!”
岑蘇蘇聽不清她說什麽,可見阿寧着急的神色,也猜到她在問陸霁雲,忙回道:“你放心,阿雲前幾日就已經好了,只是眼下有些虛弱,想要來接你被我們按住了。”
阿寧一愣,岑蘇蘇又大聲笑道:“他這病來的兇,之前可把我們吓壞了,不過前幾天就已經沒事了,他還怕你擔心呢。”
說來有些奇怪,家書中的情況寫得那般着急,阿寧這幾日下來,嘴角都起了包,可現在一聽,卻仿佛兄長只是一場小病。
不過,這到底叫她放下了心裏的一塊大石頭。
“那就好。”
“不說這個了”岑蘇蘇看她消瘦許多,又聽聞阿寧這段時間經歷許多事,心疼地揉她的手指,“慈生來信說你們明日才能到,我們剛才收到信,可吓了一跳,可惜錦書出不來,時頌離得遠,眼下還在後面...”
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策馬聲。
項時頌眼前一亮,看清楚前方那黑衣少年就是謝纓,一躍從馬背上跳下。
“你小子,可算知道回來了,知不知道我要累死了!”
項時頌一掌拍向謝纓後背,繼而瞟了眼阿寧,笑着附耳低聲道:“果然把小青梅帶回來了。”
謝纓捶他肚子,笑道:“這段時日辛苦了,京中可有出大事?”
項時頌眨眼,“那可多了,等兄弟慢慢跟你道來。”
陸府的馬車極為寬敞,便是幾人同坐在一起也不覺得逼仄。
謝纓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親切,“阿寧,連日奔波,你可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阿寧搖頭,卻不擡頭看他的眼睛,“謝謝阿奴哥哥的關照。”
項時頌小心地左右張望,明顯察覺到阿寧跟謝纓之間的不對勁,便是岑蘇蘇這等神經大條之人都覺得阿寧似乎是有意避着謝纓。
謝纓眸色加深,“你我之間,何須道謝。”
項時頌看了眼面不改色的謝纓,看慣了這人穿紅,豔麗惹眼,可如今他黑衣在身竟也絲毫不掩風華,反而更顯淩厲。
仿若一把濯世而出的利劍。
“說起來,薛世子...王爺如今如何?”
謝纓看了眼阿寧,回道:“陛下早有旨意,他正帶着遼東大軍攻打北蠻。”
項時頌抽了口氣。
北蠻雖然物資貧瘠,可這幫人生自馬背上,在體型上就比燕人強壯太多,兩國交戰多年,薛氏滿門都為這邊關流盡心血。
薛敖能在半年內能将北蠻大軍驅逐出境已然是個奇跡。
可如今薛氏只餘薛敖這一個血脈,景帝竟要他徹底收服北蠻。
真是帝王心思,深不可測。
“薛敖身負薛家血脈,更是由先遼東王親自教導,他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當今四國之內,能與他有一戰之力的只有雲北草原的青陽王一派”謝纓看向阿寧,“北蠻,不過是他囊中之物。”
聞言,項時頌想起薛敖手戮布達圖一事,忍不住暗嘆這人實在骁勇。即便是後來他坑殺敵軍之事傳來,也堵不住百姓稱他為“大燕戰神”的聲音。
話語間,已是到了陸府。
阿寧急切地掀開車簾跑進去,府中下人見小主人奔入紛紛行禮,卻擋不住阿寧的腳步。
她發髻都有些松亂,眼神确實明亮雀躍。
“哥哥!”
房門被推開,陸霁雲手中的藥匙掉在碗中。
塌邊站着的晏枭回頭笑道:“竟然是阿寧,你哥哥可是等了許久,這碗藥喝了許久也沒見底。”
阿寧不理他,只是看着陸霁雲泛紅的眼角。
雖然清減些許,但面色紅潤、眼神清明,還是那個霞姿月韻的鶴卿公子。
這下,阿寧才算是放下心來。
見狀晏枭倒是知趣,輕聲退出後又将門掩實,只是一回頭就看見門外等候的三人。
見是一身黑衣的謝纓,禁不住一愣。
幾日不見,這人倒是愈發淩然。
“七殿下。”
幾人躬身行禮,晏枭擺手,走至謝纓面前。
“小謝侯,許久未見,倒是風采依舊。”
謝纓看他,笑道:“殿下說笑。”
“說起來,你這次去也算立了大功”晏枭一拍折扇,“聽說還救了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