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瘙癢
第64章 瘙癢
薛敖被她吼的一抖, 險些叫褲子從手中脫落。少年的鼻尖兩腮霎時通紅,也扯着嗓子試圖回嘴。
“脫、脫什麽...你讓我脫我就脫,這一軍主帥還怎麽做...”
話音越來越小, 直至被吞沒在阿寧瞪圓的杏眼中, 杳然無蹤。
薛敖露着雪白的肩頭瑟縮了一下, 又虛張聲勢地抻直, “你、你扒我褲子,姑娘家家的知不知羞。”
阿寧不說話,只低頭從懷中掏出一方碎花小包。
苦澀的草藥味登時沁滿了房間, 薛敖一怔,抽了抽鼻子, 讪讪地朝着阿寧露出顆虎牙。
“薛子易, 我現在沒心情跟你亂扯, 你痛快點,省的我發火。”
薛敖呲着白牙湊近,看阿寧紅腫的眼睛有些心疼。
他怎會不知阿寧是來做什麽的,從小到大, 一受傷便來找阿寧已經是他既定的舉動。
如此與她插科打诨也是顧及阿寧的擔心,只是沒想到小姑娘這次會這般的生氣。
阿寧俏臉含霜,手裏捏着一瓶草黃色的藥瓶,指尖輕柔地撫摸他傷痕的邊緣。
疼痛無感, 只餘瘙癢。
阿寧近距離看到這幾處, 指腹都在顫抖,“你腹間這道傷何時所受?琵琶骨的傷處為何不好好歇養, 你是以後都不想再用十三了嗎!”
“以往只聽說薛世子骁勇無雙, 如今一看,分明是鋼骨鐵皮才對。你一軍主帥自然是天大的臉面, 區區商戶女又怎能指使得動薛世子,是我陸霁寧管的寬念的多,無端端惹人煩了。”
她越說越氣,手上動作卻是熟稔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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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敖急急回頭,看阿寧毛絨絨的頭頂,“你怎麽說着說着就急了,我什麽時候嫌過你煩,哪裏敢的..”
阿寧擡起頭,濕潤烏亮的杏眸看的他胸口生悸,上翹的眼尾別了一彎夜蓬彎月,映出來年少的情思。
“行行行,給你看”,薛敖無奈,轉過身後又被阿寧輕拍了一下。
“小心傷口,剛上好藥。”
薛敖眉梢微挑,到底是在阿寧緊張的目光中輕緩了動作。
“褲腰有點緊,等我松一下。”
“臉紅什麽?我哪裏你沒看過。阿寧,我脫了啊,唉你別捂眼睛啊!”
屋中傳出阿寧的哭泣聲,門外等候的文楓再也呆不住,不顧阿信和吉祥的勸阻,一腳踢開了房門。
“世子,住手!”
阿寧正淚眼摩挲地摸着薛敖肚子上的傷疤。
這人到底是沒有再把楚河漢界般的褲腰向下拽過半分,只是湊近了些給她看,嘴裏不依不饒地逗弄她,惹得人哭笑不得。
卻叫破門而入的文楓吓得幾乎魂飛魄散。
薛敖不知道阿寧哪裏來的力氣,反手抓過衣衫就往他身上堵,略過去的動作快到猶如淩空殘影。
文楓有些傻眼,身後跟進來的二人也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明明聽着是薛敖欺負小姑娘,可眼前這光景...
威名赫赫的薛家傳人袒露着雪白的上身倚在塌邊,胸前被人抓着衣服圍住,臉上還是一派受驚的天真模樣。
活脫脫一個被人吃豆腐的懵懂少年。
文楓:“打擾了。”
...
偃月關距主城最遠,幾十裏外便是一戰成名的黑沙溝。終年積雪,不染花色。
“咳咳..”,文楓輕咳兩聲,朗聲道:“世子,如今布達圖退守在偃月關中,北蠻大軍主力皆滞停于此,若要強攻,想必極為費力。”
文英看她娘這幾天就奇怪的很,每次見到世子時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薛敖點頭,左側的阿信提步上前,“世子,衡钺閣來信,偃月關中主食之人并非布達圖,而是他的三子。”
文虎捂着屁股叫嚷開來,“什麽?那老犢子不是就兩個兒子嗎?還都被世子宰了,怎麽又冒出來個半大小子,他拉出來的嗎!”
薛敖眉頭緊蹙,看阿信繼續道:“這三王子是布達圖與一位西域女子所生,早年間并不受他喜歡。如今沒有後繼之人才扶植。探子只說是位形貌奇異的少年,其他的暫時沒有消息。”
形貌奇異?
薛敖不禁想起當時藏身北蠻時遇到的那個小少年,當時只覺得他行為奇怪,而後神獒軍的人去查卻再沒查到他的蛛絲馬跡。
“傳令下去,全軍整裝待發,兩日後進攻偃月關。”
是夜,月色下荒草瘋長,從北蠻的溝壑蔓延到偃月關下的叢林和山道中,入目皆是薛敖口中茂密冗雜的亂草黑木。
“主人,可汗今日已經服藥,只是外傷過重,右臂的傷勢遲遲不好。”
灰色長袍的男人恭敬地跪在地上,見身前的人不作聲,語氣遲疑,“遼東世子的鞭子實在厲害,便連可汗這等蒼狼都險些折首,主人日後對上這人,可要小心一些。”
“嗯,你的意思是我也會同父汗一般落敗在那人手裏,隹艾爾,是嗎?”
室內的空氣好似在一瞬間凝滞,灰袍男子瞬間磕在地面,悶聲鳴越。
隹艾爾不敢擡頭,只垂首伏在地面,看不見那張豔麗生波的臉上此時是何顏色。
哪怕這張臉再是長生天的饋贈與恩賜,他也永遠無法忘記這美麗少年親手拉出來人的腸子時有多恐怖詭異。
阿隼眨了眨眼,有些困惑為何隹艾爾會如此誠惶誠恐地與他這般求饒。
碧綠蒼翠的眸子瑩潤生輝,像是上等的美玉一般綴在他雪白如瓷的臉頰上。
相得益彰。
隹艾爾察覺到他湊近的氣息,手心驀地生了汗,再不敢亂動一下。
阿隼不欲再好奇,只盯着他嗤笑道:“父汗明明與薛敖交戰數次,就該知道薛敖與他,分明就是鼎盛的雪獒與暮年的老狼。卻還一次次地撞上去找死,傷兵勞力,真是愚蠢。”
聽他這般侮辱北蠻高高在上的首領,隹艾爾腦袋壓得更低。
阿隼長開了許多,個子也如同北蠻人一般變得極為高挑。從前唯唯諾諾的模樣被如今這樣的豔麗俊美取而代之。
若是阿寧此時站在他面前,定會認不出來,這位清豔秋華的三王子竟是一年前那個瘦小孱弱的少年。
“她是碧伢,就該高高懸上,蒼空之外。”
阿隼望向暗色夜幕上冷清的月亮,目光癡迷,五指微攏。
他忽然有些恍惚,記不清那個長生天選中的姑娘,記不清她那張燦若芙蕖的臉。
腦海中尚且留存的,是那一屋溫熱的粥香味和遞給他碗筷時所觸及指尖的溫度。
一股帶着梨子香的綿軟溫暖。
“他怎麽敢”,阿隼碧綠的眼珠眯起,端端瞥向遠方,“他怎麽敢摘下!”
隹艾爾渾身一抖,他不知道阿隼在說些什麽,但吐露出的殺意卻叫他膽戰心驚。
“隹艾爾”,阿隼蹲下身,輕拍他恭敬的腦袋,“你替我去辦件事。”
隹艾爾擡頭,呼吸微滞,險些被這對勾心動魄的綠眸亂了陣腳。
“給我帶回來個人。”
...
阿寧揉了揉身上凸起的雞皮疙瘩,裹緊大氅,坐在窗下等着屋中商讨軍事的薛敖出來。
她伸手摸了摸溫熱的食盒,彎彎的眉眼透露出此時的歡欣。
戰事膠着,前線吃緊,想必薛敖定是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
遼東王妃一早就派人牽來一匹通體黑亮的烏骓馬,只是薛敖以為是他娘随手送過來的,并未放在心上。
傻子。
阿寧笑他如今看着一副說一不二的統帥樣子,可芯子裏還是個丢三落四的少年人。
守衛見她縮成一團,怕人着涼,忙聲稱要進去禀報,卻被阿寧攔下。
大軍行進正是至關重要的時候,阿寧不想前去打擾。
只是她低估了秋風的狂燥,一陣朔風襲來,打亂了大氅的衣帶,還叫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阿寧連忙捂住嘴,卻聽屋中一陣低嘩後,頭上淩空冒出了個腦袋。
“進來,你又想吃藥了不是?”
薛敖本來板着一張俊臉,卻在看向窗下乖巧嬌俏的阿寧時笑得幾近燦爛。
阿信:世子可真不值錢。
阿寧揉了揉發紅的鼻子,提着食盒躲到屏風後。見一時半會結束不了,她将食盒放在薛敖卧處的桌面上,困倦地倚靠在塌枕上。
睡過去時,右手五指還在不斷的屈張。
少頃,薛敖進來便看到阿寧撅起的嘴唇,唇瓣柔軟,娥眉俏鼻,埋在他被褥間的樣子招人疼的不行。
小姑娘無意識地嘤咛了幾聲,薛敖聽不清,又走近去聽阿寧在講什麽。
他湊首在阿寧臉側,聽清她說的“生辰”“長壽”,薛敖一怔,無聲地笑了起來。
生辰竟然在今日,薛敖想起前些時日送過來的烏骓,深覺他娘壓根就懶得管他。
他伸出手指輕輕描繪阿寧的眉眼,從白膩的額角到彎彎的眉梢,從卷翹的長睫到嬌俏的鼻尖,最後是他咬過的唇瓣...
薛敖還記得,這裏是很甜的。
他這般想着,伸手摸了過去,本來只是想蜻蜓點水般地觸摸,卻不料小姑娘睡得臉蛋紅潤,不老實地長開朱唇,一截嬌豔欲滴的舌尖探了出來。
好奇地沖向薛敖的手指。
少年渾身僵直,兩抹霞色登時爬上了他的耳垂。
薛敖手足無措地站起身,同手同腳地走向桌子,見上面有個沉水木制的食盒,伸手打開。
一碗香氣撲鼻的長壽面。
薛敖忽然想起适才看到阿寧指腹上的傷痕,他端出碗,看清亮的湯中點綴的幾顆蔥花,不合時宜地想,哪怕阿寧做的是毒藥,他也能吃。
做的是長壽面,分量并不多,薛敖兩三口就将一碗吃光,擦擦嘴還有些意猶未盡。
他嘆了口氣,知道阿寧定是做了許久才會給他端過來。
薛敖想去給阿寧掖掖被角,卻在轉身後撞進一雙懵懂水潤的眼睛裏。
他驟然失語。
長草秋風,黃沙滔江,他的小姑娘就乖乖躺在褥間,眼中盈滿他的倒影。
“薛子易,生辰安樂。”
“願君雲程發轫,培風圖南。秋綏無虞,千年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