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另有所圖
第34章 另有所圖
謝纓踢開抱住他的項時頌, 提着槍沖出了北司的大門。
項時頌捂着生疼的胸口,大喊道:“慈生!你別這時候發瘋啊!”
門口只餘圍觀衆人,不見謝纓的蹤影。
阿寧在茶樓的二樓窗口坐着, 她猜不過一炷香的時候, 那個傻頭傻腦的身影就會出現在茶樓的下邊。
她在這等着, 等到茶都涼了也沒見那個銀袍少年出現。
阿寧冷着臉将茶倒在地上, 任由水珠濺到繡鞋上,濕了鞋面上嬌豔欲滴的海棠。
薛子易,你自找的。
她起身招手, 小二連忙跑上來,“東家有何吩咐?”
“問下烏衣巷的那幾家, 給我表姐備的幾件衣裙怎樣了?”
孫群芳定于下月的十五日成親, 齊國公府大姑娘的嫁衣自然是由國公府找了最好的繡娘早早就備好, 但阿寧那幾家成衣鋪的繡娘是她不遠萬裏從遼東接過來的,甫一引進上京便備受歡迎。
阿寧感激孫群芳自她進上京以來便受其關照,特此安排幾位妙手的繡娘做了不同花樣的各色春衫,另外予一處成衣鋪子的房契作嫁妝, 聊表心意。
小二應聲回好,匆匆跑開。
阿寧接着又安排鋪面諸事,等閑下來的時候才覺得肩頭微疼,想是許久沒活動, 有些經絡不通。
正揉捏肩膀的時候, 卻見門口紅色衣角隐現,繼而露出謝纓那張英麗奪目的臉。
“阿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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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驚喜地看着他, 見人一臉薄汗, 忙招呼人端上涼茶。
“阿奴哥哥今日怎的有空過來,你們北司不是公務繁忙嗎?”
謝纓笑了笑, 坐在阿寧的對面,看到小姑娘嬌憨如雪的臉,頓時全身都舒服了起來。
“還好,看你的時間總歸是有的。”
謝纓并不提公事的繁瑣與否,他進北司已有将近兩個月,雖是有着永安侯府做依靠,但若真想讓北司這幫刺頭心服口服,他也着實費了一番功夫。
更別提現在還有薛敖這個禍星的攪和。
只不過,謝纓想了想薛敖現在的處境,挑起眉毛笑得暢快。
“阿奴哥哥笑什麽?”,阿寧看着他像是解氣的笑意,心生疑惑。
謝纓搖頭,只看向阿寧的烏發,見那上面沒有棠花簪,抿了抿嘴角,未多言語。
他沒有與任何人說,近日時常做的一場夢。
香煙缭繞的清淨寺裏,地上的四支下簽與一支上上簽,跪在他身邊眉眼彎彎的小姑娘和失神的自己,還有一直悲天憫人的菩薩,俯視芸芸衆生與自己那不可言說的感情。
謝纓問阿寧為何不給自己求一支簽,明明姑娘家都最在意這些。
阿寧拽他衣角,笑着答道:“因為我沒有可圖的東西呀。”
燭芯“啪”的炸開在他耳廓,謝纓清晰無比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所以他才敢做平日裏不敢做的事情。
“若我另有所圖呢?”
謝纓步步逼近,将阿寧抵在觀音像前,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阿寧那雙總是亮晶晶的雙眼。
“若我不再瞻前顧後,将心下隐藏的東西給你看到,你當如何?”
阿寧嗫喏不語,眼中都是不解與驚詫。
“別這麽看着我”,謝纓苦笑,修長的手指覆上小姑娘的眼睫,眼底滿是破碎痛苦的光。
“陸霁寧,你憑什麽以為我不會心悅于你?”
身前姑娘懵懂無知,頭上菩薩笑瞰衆生。
——我從此不敢拜觀音。
謝纓覺得口中發苦,猛地灌了一杯茶,更覺得苦到了心裏。
阿寧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只忙着問他每日做些什麽,或是有沒有危險。
二人許久未見,說起話來也是你一言我一語接的默契。
少頃,她聽到樓下一群人喧鬧而過。
她随意往下看去,倒在人群中見到一位熟人。
光祿大夫家的嫡幼子,孫群芳的未婚夫婿,穆柏。
阿寧見過他幾次,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這人年紀輕輕便靠着自己考取了官名,每次見到她們也都是有禮有節。
阿寧皺眉,看着穆柏身側擁着的趙沅,凝神思索。
這位形貌溫潤的探花郎也是奇人,拒絕了藺家與二皇子的高枝,只跟着帝師養花弄草,為人淡泊,也算是陸霁雲的半個師弟。
只是眼下怎會與穆柏在一起。
那幾人走進鬧市,不知為何忽然你推我嚷了起來,倒不是打鬥責罵,只是推着穆柏像是在笑話他些什麽。
阿寧心生好奇,盯着幾人,卻見橋對面走來一個綽約的姑娘。
是春風樓的蘭香。
阿寧皺眉,見幾人将穆柏擁至蘭香面前,笑着打趣起來。
她站起身,眸色沉沉地看向樓下,穆柏婚期将近,怎會與旁的女子做這般姿态。
這人以往面對孫群芳時總是辭色平淡,怎麽像如今這般面紅耳赤。
穆柏攔住正巧路過的蘭香,支支吾吾地同她說話,可蘭香雖然出身風塵,卻也不是什麽人都理。
她毫無波瀾地屈膝行禮,正欲穿過這一行人的時候,卻被穆柏擡起雙臂攔了下來。
“穆公子這是為何?”
蘭香臉色冰冷,聽眼前面色羞紅的男子急切回道:“在下并非想要唐突姑娘,只是心中真意需得叫姑娘知道。”
他咬緊牙關站在橋上,大聲道:“我心悅姑娘已久,不敢求姑娘與我一般,但也想要叫心上人知道,在曾經的日子裏。也有一個男子滿心滿眼都是她。”
蘭香并未因他的所謂真情所打動,只是臉色愈發難看。
樓上的阿寧早已掐着繡帕,聽這道貌岸然的君子如何巧舌如簧、叫人厭惡。
河岸旁的百姓紛紛指點,有知道些許的人在說這穆家二公子與齊國公府的大姑娘早就定下了親事,如今這般與一個風塵女子表露心意,與打齊國公府的臉相差不差,莫不是親事有變?
穆柏見蘭香不為所動,心中急燥,又聽周邊百姓對他下月的親事議論紛紛,沒來由的對無辜的孫群芳生出怨氣。
蘭香冷聲道:“上京人皆知穆公子下月即将成親,那孫大姑娘最為良善端莊,穆公子何苦這般,衆目睽睽之下将小女子架在火上烤。”
“不是的!”,穆柏急聲阻止,“孫大姑娘是很好,但她木讷刻板,溫良懦弱。不似姑娘一般身懷絕技、風骨清秀。”
為了叫蘭香更信服,他又補充道:“世間女子千千萬,孫大姑娘只願屈居後院,不去看看這遼闊山河,她沒有主見也沒有心胸。這樣的女子太過無趣,叫我無法心生歡喜,在下唐突,卻不願将肺腑之言囿于心口。”
話音剛落,穆柏身側鼓動他表明心意的男子們高呼他赤子心性,重情重義。
身旁趙沅抖了抖眉毛,想起那人的命令,正欲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聽上空穿來一道清潤綿軟的嗤笑聲。
“真是可笑,公子求娶我表姐時,世人贊你幾經歷練,情深義重;與旁人推心置腹之時,你又說是我表姐懦弱無能,留不住人心。”
“閣下好本事,不光傷了我表姐的心,更蒙了我們這幫人的心。”
阿寧容貌過盛,上京的水土養人,叫她驚心動魄的漂亮靈秀起來。她居高臨下地俯視一行人,嬌憨讨喜的臉上另有不容冒犯的威嚴。
“穆公子,你與我表姐,是她低嫁,你高攀。”
阿寧直直看向他,“如今這般惡心人,你也配?”
穆柏生來便被爹娘兄長溺愛長大,雖是素日裏看着溫和有禮,但骨子裏的傲氣卻不可忽視。
他帶着身邊的狐朋狗友,齊齊言阿寧刁蠻惹事,言語之間離經叛道。
幾人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見二樓窗口的光影下、那個極漂亮的小姑娘身後,出現一個紅衣少年。
看清楚謝纓似笑非笑的笑臉後,一幹人等霎時鴉雀無言。
誰敢同這位混世魔王争鋒,即便他如今進了禁軍斂了性子,可也仍是那個打遍上京的小謝侯。
城中早傳謝纓接回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牢牢護在身邊,他們本來還不信冷漠薄性的小謝侯會幹出這種事,但現在看來,這傳言并不是空穴來風。
阿寧站在光下,身後的紅色鮮豔無比,睫下瞳色瑩潤生輝。
“溫良如何,怯懦如何,勇敢如何,離經叛道又如何?這到底是對我表姐的偏見,還是對世上女子的要挾?”
阿寧雖是覺得好笑,卻還是逐字逐句道:“可你們是看不到的,看不到遼東女将冰天雪地苦守邊關,看不到中州女商為民為國散盡千金,也看不到後院女子為了生計隐忍前行。”
“因為最後史書上記下來的就只有寥寥數人,然後人們又說,女子有如此成就多麽難得。”
“男子對妻子說,父母對女兒說,子女對母親說,你為什麽不能做成那樣?可你們從不敢扪心自問,如若不再逼迫、不再拔高,放任她們的禀賦和野心。”
她眼睛明亮,像是懵懂的小動物一般疑惑發問:“那麽這些女子們,還會如此這般被你們作為笑談轶事,随意羞辱嗎?”
所有人都在想這堪稱出格的言語,趙沅忽然知道,陸霁雲放在心尖上的妹妹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就是現在這般,時有稚言,心自清茂。
這才是真正的赤子心性,如此一番話實在是振聾發聩。
阿寧知道自己的言辭是有悖于常人的,但她不得不說,她還這般年少,便是說錯了做錯了也有改正的機會,總好比年華老去再悔恨來的強。
她并沒有注意到,一側牆角下拉扯打鬥的兩人。
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按住薛敖的胳膊,見這橫沖直撞的少年盯着樓上的小姑娘,揶揄問道:“咋的?看上人家了?”
薛敖臉色爆紅,反手扭回去,用發麻的胳膊頂住男人的咽喉,語氣得意又兇狠。
“那是小爺的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