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齊景之早已支撐不住,卻不敢向前倒,雙手握着她的肩頭,一雙眼深深望着她,嘴上欲說些什麽,然而一張口,血便順着嘴角流下來。
他眉毛擰在一起,眼角通紅,臉上肌肉抽動,一雙唇被血染得嫣紅……
是他!
一瞬間,前塵往事朝她奔襲而來,眼前的畫面和死前的景象一一交疊,是他!是齊景之!
腦中一道閃電橫空劈下,激得她渾身顫栗,她漸漸難以呼吸,一只手死死地扯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阿筠……”
他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她猛地擡起頭,茫然地看向他,眼前一片模糊,現實與夢境恍然難辨。
不對,這不對!
她與那人明明素不相識,他怎麽知道她叫阿筠,他怎麽會是齊景之!
可是阿筠,只有他會叫他阿筠。
“別怕……”面前的人已經發不出聲,每說一個字,鮮血便不住地往外湧,他用力擡起右手,覆上她的臉頰,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淚,腕間的五色絲線明晃晃地露了出來。
“那便祝你,長命百歲吧!”先前說過的話從她腦中閃現,然而當時明明是祝福啊。
“齊景之,齊景之……”她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雙手捧起他的臉:“我在,我在……”
然而他嘴角的血還是在往外溢,血跡糊了大半張臉。
深深的恐懼感像漫長冬夜裏的暗影一樣籠罩着她,她手忙腳亂地擦着他臉上的血,低頭卻瞥見他胸前的大片暗紅,濃厚的血腥味肆意撲鼻而來。
Advertisement
他的眼神漸漸迷離,渾身卸了力,膝蓋一彎,跪倒在地上,頭已經垂了下去,卻還是用盡全力往上擡,想要再看她一眼。
好遺憾啊,重活一世,還是沒能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愛她。
不過還好,這次沒有傷到她。
“齊景之,齊景之……”她眼見着他的身體漸漸癱軟,不管怎樣喚他,再也沒了回應。
“公主,我已命人去請大夫,眼下還是先把公子擡進船艙。”齊放上前來禀。
一聽“大夫”兩個字,柴熙筠瞬間回過神來。
“好,去請大夫,把全城的大夫都請過來!”
她一聲令下,齊放馬上安排人下船,剩餘的圍上來,小心翼翼地避開傷處,将齊景之往艙裏擡。
柴熙筠緊緊跟在人群身後,眼睛沒有從齊景之身上移開過分毫。
看到船上出了事,沈修遠便立即帶人從岸邊趕過來,同齊放的人一起将刺客抓住,押在一旁等候柴熙筠發落。
“公主。”等她從身邊經過時,他躬身行了個禮,想要報告此間情形,可柴熙筠卻像全然沒有聽到一般,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看都沒看他一眼。
眼看着她轉身進了船艙,他愣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大人,你看……”呆呆地站了半晌,手下人看的着急了,指着縛住的刺客向他請示。
“先押回牢裏吧。”
傷者是新任的齊家家主,又是當朝驸馬,沒有人敢不盡心,大夫來來回回請了不少,然而一連幾個,都不敢動手拔劍。
柴熙筠的心越來越沉重,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場面一時僵住了,齊放猶豫再三,咬了咬牙,上前說:“公主,還有一個人,或許可以試試。”
“誰?”柴熙筠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孟玄清。”
“此人是誰?”
“多年前曾是宮中的太醫,醫術很是了得。”
“趕緊去請。”一聽是太醫,她沒有絲毫遲疑。洛南偏遠,本就沒有什麽好大夫,太醫院向來不養閑人,這個孟玄清定然有幾分真本事。
齊放面上有些為難:“孟太醫已經封山十年了。”
柴熙筠沉吟片刻,随即抛下一句:“照顧好驸馬,我親自去。”轉身下了船。
馬車駛進城東一個巷子,在一處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下。等不及擺好轎凳,她提着裙裾就跳了下去。
“是這裏嗎?”
“正是。”
院門大開着,齊放在前面領路,主仆二人一前一後走進去,入眼便是十幾個笸籮,高高架在木凳上,上面鋪着滿滿的草藥。
柴熙筠不禁有些疑惑,不是說這位孟太醫封山多年?那這是……
“你們找誰?”一位中年男子從屋裏走出來,橫着個眉,語氣不善。
齊放随即放低了姿态:“請問閣下可是孟太醫?”
“這裏沒有什麽太醫。”孟玄清收回視線,走到一個笸籮前,手在上面來回拂動,仔細查看是否完全曬幹。
“孟太醫,這位是……”齊放剛開了個頭,便被柴熙筠打斷,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然後自己上前兩步,躬身行禮。
“孟太醫,我是柴熙筠,驸馬被人一劍刺穿了右胸,危在旦夕,還請太醫救他!”
一聽“柴熙筠”三個字,孟玄清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下,片刻後,緩緩直起身子,視線從下到上,最後定格在她的臉上。
他沒拒絕,卻也沒立即應下,只是盯着她,半晌不說話,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知道太醫封山多年,本無意打擾,只是……”想起齊景之奄奄一息的樣子,她說着,聲音也不自覺帶出了哭腔。
“驸馬如今命懸一線,還請……孟太醫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就算舉齊家之力我們也一定會辦到。”
然而孟玄清仍是那副表情,對她的許諾沒有絲毫反應。
柴熙筠漸漸有些心灰意冷,卻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在這小小的洛南,眼下除了孟玄清,沒人能救齊景之的命。
這時她的餘光突然瞄到齊放手裏的劍,腦中登時閃過一個念頭,如果……
眼見孟玄清随手把手中的藥草丢進笸籮裏,轉身朝屋裏走,柴熙筠一個閃身,伸手就去拔齊放手中的劍。
劍還未出鞘,孟玄清忽然在門前停了下來,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
“公主稍安勿躁,我去拿藥箱。”
柴熙筠提着的心終于放下,然而低頭看着劍柄上自己的手,有些難以相信,前世今生,她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可是方才……
她竟想以命相逼。
自上了船,孟玄清擰起來的眉就沒松開過,顯然齊景之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糟。
“準備些幹淨的布,燙一壺酒。”
“已經備好了。”孟玄清話音一落,東西便端了上來。他從托盤上挑挑揀揀,最後選定一塊兒遞給柴熙筠。
“待會兒塞他嘴裏。”
此時齊景之已經徹底昏死了過去,她抱着他的頭,輕輕掰開他的嘴,把布放好,他像是感知到了什麽,眉頭微皺,額上立即滲出豆大的汗珠。
手邊沒有帕子,她就擡手用袖子去擦,毫不在意染上的血跡。
也許是顫抖的手,也許是眼中的焦慮出賣了她,臨動手前,孟玄清對上她的眼神,鄭重地說:“公主放心,若是治不好,老朽這條命賠給你。”
說完一個用力,齊景之大吼一聲,争個上半身都蜷了起來。
“放松!放松!”孟玄清大聲喊道,可是此時齊景之被劇烈的疼痛包裹,哪裏聽得到他的聲音,渾身緊繃,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裏。
“齊景之,齊景之,放松,放松……”柴熙筠的額頭貼上他的額頭,手不住地摩挲着他的臉,血濺到了臉上全然顧不上擦。
齊景之竟漸漸平靜下來。
孟玄清利落地止住了血,灑上藥粉,又往他嘴裏塞了兩粒藥丸,一番動作下來,身上沁出了一層薄汗。
齊放早已準備好了淨水,待孟玄清洗淨了手,又奉上一杯茶。
“此番多謝孟太醫了。”齊放使了個眼色,便見一個小厮雙手舉着漆盤上前,裏面是一排金錠子。
孟玄清掃了一眼,縱使這趟不為診資而來,也不得不為齊家的闊綽感到心驚。
“不知小可,是否能同公主說幾句話?”
見孟玄清并未将手伸向漆盤,而是提出要見柴熙筠,齊放明顯愣了一下。
“請稍等。”
片刻後,柴熙筠出來,身上、臉上都是未幹的血跡。
“謝孟太醫救驸馬性命。”一見孟玄清,她便端端正正行了個禮,話裏話外滿是感激。
孟玄清立馬伸手去扶,又覺得于禮不合,只好局促地回了個禮。
“只是驸馬當前,并未完全脫離危險。”
“怎麽回事?”柴熙筠心中驚詫,聲音不免拔高了幾分,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驸馬應是有些舊傷未養好,身體本就虛弱,此次又傷及了根本……”
是了,長門宮初見他時,便一身傷,後來又被齊思安父子做局埋在礦洞裏,如今又受了這麽一劍,再好的身體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那,可有什麽調養的辦法?”
“不是調養,是救命。”孟玄清一臉嚴肅地看向她:“有一種藥丸,叫生元丹,可以救驸馬的命,這藥,只有宮中才有。”
一聽宮中,柴熙筠不禁犯了難,且不說她與父皇一場吵鬧以後已是覆水難收,單說齊家現在的情況,齊景之若是沒了,父皇不知會省多少力。
這樣的情形下,他怎麽會施藥。
“若是……求不來呢?”
“依我之力,可以護他五到七日,七日之後,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