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開完會回心內科後,戚彤雯被師父喊住:“小雯,你來一下。”
戚彤雯還摸不着頭腦,跟着師父進了無人的值班室,站定:“老師?”
師父把門關上:“沒事,你坐,我問你些事。”
戚彤雯不免有些緊張。
不過師父只是問了急診發生的事情,當聽到戚彤雯那天夜班、白天不在時,師父說:“萬幸。”
戚彤雯知道師父的意思是她沒有遇到這個棘手的病人,否則現在被停職調查的人就是她了。
戚彤雯猶豫開口:“那紀老師……”
感情是件脆弱的東西,科學研究表示讓人産生戀愛感的多巴胺在兩個人相處三個月後就會消退。快餐時代不缺俊男美女,充滿了各種誘惑,曾經相愛的人也會變的地陌生。
攝影師本來只是想拍這對相貌登對的情侶,可接觸之後卻對他們的感情産生了更多的好奇。
在這個物欲浮躁的時代,什麽才是維系感情的關鍵呢?
是長的地足夠好看、能力夠強又或者是把大家綁在一起的利益共同體?
戚彤雯說:“在這個世上永遠有更好的人,如果一個人總是在找客觀上最好的人,那麽他永遠不會知足。愛是主觀的,所以在我們眼裏,對方就是最好的。”
她不喜歡他的眼神,一如當年他抽身就走,他的冷淡愈發襯得她的投入像個笑話。
怎麽會有人如此理智?理智的近乎不近人情,戚彤雯這兩年和蒲子銘合作過不少臺手術,外科和麻醉都需要跟病人進行術前談話,大部分時候他們各談各的,而且多是下級醫生談話。
像外科一般是主治或者住院醫,麻醉是副麻來談。
Advertisement
但有時候遇上重大手術,他們也會撞到一起。可無論是如何悲慘的故事,蒲子銘也不曾有過動容,戚彤雯想,他真是具備做一個優秀醫生的所有品質。
戚彤雯扪心自問,即使做了這麽多年手術,她也不能做到完全的無動于衷,她必須承認,有時候那些冒險的手術,是她感受到了病人強烈的求生欲望。
大約戚彤雯是醫院裏唯一一個見到蒲子銘如此失态的人,他脖子上的青筋因為憤怒畢露,好像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
和蒲子銘比起來,戚彤雯就很平靜了,她提醒他:“這裏是醫院。”
蒲子銘話裏有嘲諷:“難道戚醫生怕別人知道?”
戚彤雯冷靜地撥開他的手:“知道什麽?和你談過?”
戚彤雯不以為意:“蒲子銘,我今年36歲,又不是18歲,有幾個前任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好的。”劉遠帆接過,代替了蒲子銘的位置,站到病人的頭部,繼續監測病人的各項生命體征,在确認病人暫時平穩後,他需要及時登記術中信息,包括術中用的各種藥物。
停掉體外循環機後,兩位監管技師開始核對血庫送來的血,等會兒會輸給張國昌。
所有驚險的步驟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縫合和關閉胸腔了,這些步驟已經不需要戚彤雯來了,她脫掉外面的手術衣,坐在病人正對的方向,注視着臺上主治陳江和住院醫賀楊的操作。
剛才去找家屬簽字的住院醫鄭毅已經回來了,重新穿上了手術衣,站在病人左側下方,給另外兩個人遞需要的器械。
不知什麽時候,蒲子銘走到了她的旁邊,他低頭注視着她,她的眼周有淡淡的青黑,應是最近很累,心外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他也聽說了,想到這裏,蒲子銘的心情變得很複雜。
林宇說:“現在戚老師已經是網紅了,我看你這個剛注冊的賬號已經有十萬粉絲了……”
在領導的要求下,戚彤雯注冊了一個抖音號,并完成了相關認證,用于做健康科普與科室宣傳。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并不是戚彤雯個人想借這波流量盈利。
至于賬號的粉絲增長速度,戚彤雯還真沒有在意。雖然是私人注冊,但這種算公號,戚彤雯更不可能拿它去幹什麽。
“老杜,你也太關心戚老師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戀人家呢!”趙希最近因為今年晉升名額限制的事情發愁,她脾氣本就不算好,現在見誰都要損兩句。
連帶着把戚彤雯也暗損了一遍,說她憑借臉蛋贏的地網友的喜歡:“網友都是視覺動物,戚彤雯漲粉速度當然快了,你羨慕也沒用,不如先把你的大肚子減一減,我瞧你當住院總這幾個月來胖了有二十斤了……”
陳望舒說了幾句安慰她的話,心情複雜,他不知道她的臨時起搏器能不能順利拿掉,還是要一輩子帶着起搏器。
戚彤雯今晚也沒有回家,她在辦公室坐着,回想手術中發生的一切,她對于自己的技術極其自信,所以不容許自己出一點的差錯。
但心髒的情況太複雜了,尤其是心髒停跳的時候,誰也說不準會碰到哪裏,只有心髒複跳的時候才能看出問題來。
蒲子銘在這個時候敲了她辦公室的門,在得了她允許後,輕輕把門帶上。
戚彤雯後仰在座椅上,輕擡眼皮看他:“怎麽,來看我的笑話了?”
因着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手術室安靜下來,等到戚彤雯離開後,大家才竊竊私語:“戚醫生今天的狀态好像不對?”
大約是因為戚彤雯自從進醫院以來,表現的太過出色,也是,若是戚彤雯沒兩把刷子,又怎麽能夠在外科這個男人紮堆的地方殺出一條血路來。
要是今天臺上的是張主任,大家也就不驚訝了。
有人道:“估計張主任要揪着不放了。”
但誰也沒想到蒲子銘突然開口了,他的語調冷淡,聽着像是諷刺:“就是做彙報,也該是張主任先做總結吧?不過等他做完總結,那也得半年之後了。”
不過這就不關賀楊的事情了,賀楊迅速和63床的堂姐談完話,安排63床的手術在下周一進行。
63床推到8號手術間上麻醉的時候,蒲子銘見她這麽年輕,便知道是之前手術臺上說過的那個沒有家屬的年輕病人。
他皺了皺眉,問:“她家屬簽字了嗎?”
戚彤雯從門外進來,把這話聽了個正着,但她今天火氣大,不想理蒲子銘。
賀楊瞧着不對勁,立刻道:“簽了,後來來了個堂姐,一切ok。”
過了一會兒戚彤雯來了。
賀楊迅速把病人的情況跟她彙報了一遍:“新進來的63床病人,是兩年前體檢的時候發現主動脈瓣關閉不全,然後做了主動脈瓣的修複,但術後心超仍提示關閉不全,所以又做了主動脈瓣的置換”
“三個月前在當地省醫院又做了主動脈瓣機械瓣置換,術後抗感染治療的過程中,患者出現反複腹痛,腸系膜動脈CTA提示支架旁假性動脈瘤形成,遂作開腹探查+腸系膜上動脈瘤切除術”
“兩個月前開始患者自感乏力納差,在當地醫院複查,心超提示主動脈瓣人工瓣周中重度反流,在當地醫院的推薦下,來我院就診”
戚彤雯問:“做了什麽檢查?”
戚彤雯和蒲子銘離開醫院之前已經将這事和保衛科的人說了,只是晚上保衛科人手也不足,還的地等明天調監控查一下。
“估計就是個精神有問題的老太太吧,最後也追究不了,只是我倒黴,被她撞上了。”
醫院裏很多這樣的病人和家屬,院內拿刀傷人的事件都不少,以至于現在門急診都有了安檢,一周之內能搜出三把尖刀。
再一看攜帶尖刀的主人,都長的地老實巴交的,問就說是帶進來削水果的。
在事情沒發生之前,誰又能把人家定罪呢?何況醫患關系本就緊張。
戚彤雯今天晚上遇到這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因為沒對她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馬向雪說:“哎,還是怪我,這種事情确實讓誰知道了,心裏都會有根刺。”
人沒有十全十美,夫妻也該有各自的空間,人有弱點,有意志懈怠的時候,可是論跡不論心,要是論心,這世上沒有一段關系可以走下去。
有些想法,應該自己處理好,不該讓對方知道。
馬向雪說:“要不我的懷抱借你哭一會兒?”
“你太累了,雯雯。”馬向雪拍她的後背,防止她哭的地喘不上氣:“醫院的工作環境壓力那麽大,你又是一個對自我要求極高的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分給了工作,就沒辦法再分給家庭。其實我之前也并不覺的地你對蒲子銘的愛消失了,我覺的地你只是太累了,以及變的地更成熟了。”
在這裏拉架的護士也被罵了:“晚上挂的水沒了,那個血流那麽長哦,都沒人來給我主動換的,最後還是我自己關掉的,你們這是一個大醫院應該有的醫德醫風嗎?我要是考官,你們全都不合格,全都要重新上崗培訓……”
這老太太也沒把戚彤雯放眼裏,因為戚彤雯看着太年輕。最後是因為她犯了衆怒,引起了病房其他人的不滿,這才作罷。
“老太太,既然自己知道怎麽關,就自己關掉了好麽,或者你打鈴喊一下人家護士,人家又不是不來……”隔壁床的青年仗義執言道。
老太太突然變的地唯唯諾諾,大約知道這一片人都不會支持她,聲音也變的地沒有底氣:“我要……”
戚彤雯轉頭和山令慧示意:“走吧,重新開個膳食醫囑。”
戚彤雯聽到這裏,不住皺了皺眉,對于這個人的印象也差了起來。
蒲子銘道:“神外那邊怎麽說的,說麻醉方式應該聽他們的,呵,什麽時候有這樣的說法?”
但神經外科是海都市大學附屬醫院的強勢科室,學科帶頭人是科學院的院士,正高以上職稱20餘人,也難怪下面的醫生這麽硬氣了。
蒲子銘道:“當時主麻不在,王剛讓副麻把她上級叫過來,說如果上級不來就投訴她的上級。”
戚彤雯是沒想到神外如今這麽過分,問:“後來呢?”
“對啊,人家知道你老公這次來參加校友聚會,特的從國外飛回來了……”女同學環顧四周:“不過她人好像還沒到。”
他們畢業不過兩三年的時間,可是大家好像都變了很多。硬要說的話,就是走出學校的象牙塔,褪去了學生的稚氣,變的地更像成年人了。
法律規定成年是十八歲,可是心理上的成年卻不止十八歲。
戚彤雯有些不知女同學為何要忽然提到此事,她從前确實不知道,現在也覺的地自己沒必要知道,反而讓等會兒的見面途添一分尴尬。
女同學沒什麽壞心思,主要是幾年不見失去了共同話題,現在只能聊上學期間的那點事,其他也沒什麽好聊的,只能聊聊那些“勁爆八卦”。
第二周。
戚彤雯在大辦公室看到陳望舒,有些奇怪:“望舒?你沒去麻醉科報道嗎?”
陳望舒撓頭:“戚老師,不是您讓我不用去嗎?”
戚彤雯這才想起來,之前自己忙忘了,也沒跟陳望舒說蒲子銘不同意的事情。
第二個病人是一個腎衰竭的病人,蛋白尿8年,腹膜透析2年,入院第一天就下了病危通知書,輸了三次血。
像腎髒方面的問題最後都會影響到心髒,腎病患者由于水和鈉的排出減少,造成水份積聚,增加心髒負擔,使血壓上升;體內毒素的積累也會直接損害心髒功能,加速動脈粥樣硬化。
像這個病人他合并有細菌性心內膜炎,二尖瓣贅生物,非風濕性二尖瓣關閉不全,金黃色葡萄球菌性敗血症,心功能IV級,慢性腎髒病5期,腹膜透析相關性腹膜炎,繼發性甲狀旁腺亢進。
像這樣的病人,在麻醉方面也需要格外注意,因為他的凝血功能不是很好。
第2個病人是從ICU推過來的,所以他進來的時候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人也是昏着的。
“真是瘋掉了。”戚彤雯一下抓住自己的頭發,又慢慢松開。
她獨坐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找自己的手機,發消息給馬向雪:【你在哪兒?】
她怕對方看不見,幹脆一個電話打過去:“小雪,你還在ktv嗎?”
對方那邊的環境也吵吵嚷嚷的,但是馬向雪聽出來戚彤雯情緒不對:“我在,你怎麽了?你和蒲子銘吵架了?你等下我,我等會兒就到。”
馬向雪旁邊好像有男人的聲音,但是戚彤雯心緒煩亂,沒有關注。
護士一提到五床家屬就沒有好臉色:“別人的爹媽就不是爹媽?我們病區哪個不是老頭老太太?比她媽年紀大的又不是沒有!”
戚彤雯看了一下群裏的表,發現五床老太太排在最後一個。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這個老太太急診收入院的,查血發現血小板偏低,當時他們還讨論了一下,懷疑是不是急診用了肝素導致的肝素性血小板下降,但是看了一下她前幾個月門診查血的記錄,發現她血小板的降低是從兩個月前開始,又懷疑是吃雙抗(阿司匹林+氯吡格雷)導致的。
總之因為血小板實在太低,綜合評估之後,當天還是取消了5號的手術安排,住在CCU觀察。
戚彤雯問:“五床早上抽血了嗎?”
“抽了,不過早上十點才抽的,老太太一開始不願意讓我們抽,說這幾天住院抽血都把她抽成人幹了,後來打電話給她女兒,說不抽血就不能做手術才抽上的。”
鄭毅接了電話,聽了一會兒後,神色嚴肅,他放下電話對戚彤雯說:“戚老師急診來了個病人,懷疑是主動脈夾層。”
何為主動脈夾層?
近幾年大家曾在新聞報道上看到,社會人士某某因突發主動脈夾層而猝死家中。
主動脈是人體最大的血管,也是将血液從心髒輸送至身體其他部位的主要動脈,主動脈有三層結構組成,分別被稱作內膜、中膜和外膜。
在主動脈夾層分離時,主動脈的內層撕裂,血液可進入通常無法進入的部位,繼而導致內層和中層分離,或剝離。若血液沖破主動脈外壁,就可能危及生命,需要立即修複。
言下之意:你做手術太過冒險激進。
戚彤雯臉上的笑消失了,道:“那還真是難為蒲醫生了,讓蒲醫生大材小用了。”
蒲子銘皺了皺眉:“不是大材小用。”
他認真地回她:“生命沒有小事。”
兩人之間的氣氛凝滞片刻,戚彤雯覺得沒什麽話好說了,轉身欲走,結果聽見蒲子銘提醒她:“63床的那個病人,還是按照規章制度走,如果她沒有家屬簽字,不要冒風險。就算是小手術,也可能出事情。”
急診死人,尤其是大醫院,不是稀奇事,只要死人,就有紛争,所以大家都不願意待在急診,戾氣太大,無賴太多,待多了折壽。
不過,這對于戚彤雯來說,也是個新的經歷和體驗。過往,只有急診給她打電話,現在輪到她給各個科室打電話,讓他們下來收病人了。
急診的上午比戚彤雯想象中要風平浪靜,多是感冒發燒,留觀室裏咳嗽聲此起彼伏,宛若一個大型病毒培養皿。
倒是急診外科收了不少來做清創縫合的病人,還有一個車禍來的病人,一送進來就搶救告病危了。
戚彤雯瞧着那人血肉模糊的模樣,想起從前選導師時,一個師兄和她說:“神經外科雖然強,但也只是因為我們醫院在神經外科領域闖出了一片天。放到其他醫院,根本收不到病人,就算要收,也都是車禍傷,送過來血肉模糊,長此以往壓力很大的……”
結果大任還沒來,先來了個急診病人,還是戚彤雯白天在門診看過的病人。
那個網紅職業經紀人,王鵬飛。
他于淩晨突發胸痛,這次的疼痛感來勢洶洶,從前三五分鐘就能好,這次過了十分鐘,仍然有一種壓榨性的疼痛,還伴有陣發性的呼吸困難。
因為之前發作過幾次,王鵬飛一開始沒當回事,本來想強迫自己睡着,可能就會舒服一些。
他的CTA檢查約在明天上午,有什麽問題也等睡醒再說,再緊急也不差幾個小時吧。
這兩個會診病人都是準備轉科的,腦子裏有血壁重度阻塞,但是心髒也有大血壁堵塞。由于腦外dsa是全麻手術,心髒有問題,會增加麻醉誘導的風險。所以神經外科決定先轉到心內科,解決心髒的問題。
當然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戚彤雯心裏清楚,神經外科想把這兩個病人轉走,所以心內科就成了接包袱的人。
戚彤雯剛跑完會診,讓腦外科的規培生記的地及時開轉科醫囑。回自家辦公室凳子還沒坐熱,就來了急診。
是電擊傷引起的急性梗死,需要急診手術。
急診催的地急:“快點!”
聽聲音還是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