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倘若
第31章 倘若
“小姐!您這是……做什麽……”
秦淮拽着愛麗絲的胳膊,不由分說拉着她走出宴會廳,絲毫不顧忌周圍人探究的視線。與熱鬧的大廳相比,花園中人影寥落,她把愛麗絲帶到護衛隊看不見的地方,環顧四周,确認這裏并沒有監控攝像頭。
她明晃晃地将不快擺在臉上,愛麗絲一時也有些瑟縮,猶猶豫豫地送上遲來的問候:“小……小姐,好久不見。”
“你怎麽來了?”秦淮冷聲問。
“艾唯小姐說在這裏能見您一面,”愛麗絲小心翼翼地解釋,“我想對您說聲謝謝,上次走得匆忙,實在……”
“你還沒明白應該‘不要輕易對人交付信任’這個道理嗎?”秦淮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眉心緊鎖,壓低了自己的音量,語速飛快,“艾唯讓你過來,你就真的過來了?你就那麽相信她、相信我、相信這裏的人麽?”
雖然她從來沒有敢對艾唯的良心抱有多大的期待,方才甩開艾唯的手也有幾分表演的成分,可真正面對愛麗絲,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這個姑娘好不容易從地獄中掙脫出來,如今為了一丁點所謂的謝意,竟然會再次相信曾經利用她的人——當然,或許她還被蒙在鼓裏,但這不是她輕信陌生人的理由。
實在是愚蠢……就像曾經的自己一樣。
這種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懊悔的情緒幾乎讓秦淮顫抖起來,她久違地感到頭隐隐作痛,在胸腔傳來的窒息感之中如墜深海,無數個夜裏将她籠罩的無力感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煙盒,但只摸到了在洗手間時将禮服腰部堆疊出的褶皺——愛麗絲驚叫一聲,眼看着面前這位小姐一拳捶在牆上,在牆面上留下了點點紅痕。
“小姐!”愛麗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自殘行為,大概是覺得自己把她氣瘋了,慌不擇路地開始道歉,“我錯了,是我不對,您別這樣……”
痛覺比血跡遲來,将秦淮從窒息感中抽離出來,她擺了擺手,推開了愛麗絲。
“緊張什麽,你确實有錯,但道歉的話需要對你自己說才對。”指節滲出絲絲鮮血,沿着手指滴下,在泥土地留下一小攤,秦淮對疼痛渾然不覺,用鞋底撥了撥泥土,掩蓋了那一灘血跡,提起嘴角冷笑,“但是如果有下一次,你就連跟自己道歉的機會也沒有了——抓緊時間道歉吧,因為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一直這麽幸運下去了。”
第一次在西維特見面時,愛麗絲就已經領教過她的陰陽怪氣了,因此并沒有感到有多麽驚訝。她被教訓得有些窘迫,但不得不承認秦淮說得有道理:“我只是覺得……艾唯小姐她不像是壞人……”
秦淮難以置信地“哈”了一下,顯然是被這句話逗笑了:“我敢打賭,艾唯她自己也沒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愛麗絲嘴唇嚅動,沒能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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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別糾結這個問題了,我今天會生氣……也不是因為你。”
秦淮看了一眼宴會廳,那裏燈火通明,星月淪為點綴,使它成了視線之內唯一的暖色,但遠遠望去,它的暖意卻那樣空洞。
她想着艾唯不會跟上來,又忍不住想象如果艾唯跟上來,她看見現在的自己會怎樣想——秦淮在這一刻感覺傷口的痛覺異常明顯,幾乎讓她難以忍受,又讓她前所未有的冷靜。
至少夜裏的風還是涼爽而惬意的,會讓鮮血慢慢幹涸。
于是秦淮沒有理會流血的手,也暫時忘記了禮服的價格,反正這些債務都該加在艾唯的頭上。她直接靠在了粗糙的牆面上,語氣輕松了不少:“雖然沒想到會再見面,但既然已經來了,那就說說你吧。”
“最近過得還好嗎?”
這句問候散在風中,輕飄飄的,愛麗絲愣了一下,眼眶立竿見影地紅了,然後她看見秦淮眉梢輕輕一動,想起秦淮不喜歡她哭,又用力眨着眼把淚水忍了回去。
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的秦淮:“……”
疲憊感讓她生出無限耐心,她等着愛麗絲忍住淚水,一開始語氣帶着藏不住的哽咽,到後來漸漸和緩下來。
在艾唯的操作下,她改名為“秦靈”,成了首都一對死于海難的富商夫婦的遺孤,他們給“女兒”留下了豐厚的遺産,再加上傑菲爾德小姐的介紹信,足夠讓她在首都立足了。
聽到這個名字,秦淮動作一滞。
“你自己取的名字?”她輕描淡寫地問。
“是、是的……”愛麗絲顯得有些扭捏,“請您原諒我的冒昧,我用了您的姓氏……”
秦淮看着面前這個女孩子微紅的臉頰,一時恍惚。
愛麗絲就好像真的把她當成了姐姐,事無巨細地對她傾訴了在學校的所見所聞,從初來乍到,到嘗試融入,到怎樣學習、如何生活……唯獨避開了她在盧港那段經歷。
掙脫黑暗的年輕的靈魂,令人同情,令人豔羨。
“……小姐?”
“沒什麽。”秦淮搖了搖頭,笑意淺淡,“挺好的。”
“您說,艾唯小姐……她會害我,”愛麗絲糾結許久,手指将裙擺纏出了深深地褶皺,還是選擇将心中的恐懼誰出口,“這、這是真的嗎?我、我要……”
“別害怕。”秦淮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有我呢。”
她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原來這并不難以啓齒,就算知道微不足道的自己或許并不能改變什麽——她只是想,如果十年前有人這樣對她說。
“別害怕。”
某些東西注定無法被時間沖淡,否則何來仇恨一說——但無論選擇走上什麽樣的道路,首先要從他們加之于你身的所謂“污點”掙脫,因為一輩子被“恥辱感”的藤蔓困于井底,正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愛麗絲再次紅了眼眶,這次秦淮沒讓她将眼淚忍回去,她如此說着,伸出手把這個孩子抱在了懷裏,就像抱住了當年的自己。
她身後某處,花枝顫動,花枝遮蔽下沉默與淡香一道,随風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