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答
第29章 回答
秦淮并不知道艾唯正背地裏與人讨論她,她在酒店餐廳坐了一上午。
餐廳單獨對外開放,但因為消費很高,環境非常安靜。在靠近街道的地方有一面落地窗,能将車水馬龍的道路與對面居民區的花園盡收眼底,這裏離皇家藝術學院很近,偶爾有學生帶着書或是速寫本在餐廳坐一整天。到了午飯時間,秦淮點了餐廳的招牌菜,看了看旁邊那桌的學生,又點了一杯咖啡。
五分鐘後,服務生将她的咖啡端上來,秦淮在他走近時不動聲色地一擡腿,服務生被她絆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旁邊歪去,人倒是沒有摔倒,只是咖啡傾灑而出,伴随着一聲驚叫盡數潑在了學生那一頁速寫本上。
“實在是不好意思,先生,我……”
服務生忙不疊地鞠躬道歉,遞上毛巾,好在咖啡是冰的,也沒有弄髒那一頁以前的速寫,并未造成什麽損失。學生沒有追究,在服務生的陪同下去衛生間清理,秦淮瞥了一眼他留在桌子上的速寫本,筆跡被液體暈開,依稀可見其上女人側頭望向窗外的倩影。
大概是“職業病”,她不太喜歡留下太多自己去過某處的痕跡,比起盧港那位萬人簇擁的交際花“秦淮”,像這樣無聲無息地來,淹沒在來往人潮中的人,才更像她自己。
“小姐,您的電話。”
秦淮道了謝,從服務生手中接過電話,走向無人處。
“秦小姐,你說的那個孩子,我現在已經帶她來車站了。”電話那邊,小海登說。
海登市長去世的第二天——就是她們來到首都的前一天,小海登得知父親的死訊後去會所大鬧了一場,像是收到了什麽刺激,一口咬定父親的死和會所脫不了幹系,後來卻不知為何又平息了下來,據說是因為繼承遺産之後,又拿到了一大筆“撫恤金”。
小海登的混蛋程度比起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仗着父親的權勢,将吃喝嫖賭占了個全,做的缺德事不比父親少,是盧港毒瘤之一,根本不是那種會為了親人去世而悲恸大哭的人,這其中當然有人挑唆。今天秦淮給他打了電話,想讓他去接觸傑裏的女兒,她正想着要怎樣試探,但一提到艾唯,對方竟然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秦淮話中帶笑:“謝謝您,海登先生。我姐姐知道嗎?”
“得到你的這句感謝,我這一天就算是值得了。”海登順口甜言蜜語了一句,然後回答,“我以為你很着急,所以直接等到學校下課,将她帶走了。需要我現在打電話給秦夫人嗎?”
“哦,不,不用。她會知道的。”秦淮一口回絕。
“話說,艾唯小姐為什麽會想要一個小女孩?”
Advertisement
“這之後您可以自己問她——還是說,需要我現在把電話給艾唯?”
海登連聲拒絕。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秦淮笑了笑,柔聲問:“那孩子現在在你旁邊嗎?讓她聽電話。”
海登應下後,她若無其事東西向前挪了兩步,在靠近餐桌的地方停住,與剛剛落座的傑裏對視。男人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一颔首,調大了電話的音量。
“中午好,麗莎,吃飯了嗎?”
女孩怯怯的聲音從對面傳來,隐約能聽見嘈雜的背景音,秦淮面無表情,聲音卻依然溫柔嬌媚,使她産生了一種強烈的割裂感,像一臺冰冷的機器。
“你不願意來首都嗎?沒關系,你以後會喜歡這裏的,這裏會是你的家……爸爸?當然,他也在這裏工作,你會見到他的。”
秦淮瞥了傑裏一眼,後者聽見了女兒的聲音,愈發坐立難安,眼睛盯着菜單,試不試地往這邊瞟,試圖起身,卻幾次又猶豫着坐回去,在服務員耐心的提醒下心不在焉地浏覽菜品。秦淮冷笑似的提起一邊嘴角,安慰幾句平息了女孩的情緒,電話回到海登手上,她調低了音量。
“我買最快到首都的車票,大約明天晚上……或者後天淩晨,送她到首都。”
“辛苦您了,海登先生。”秦淮稍稍提高了音量,有意讓幾步遠處的男人聽見,“艾唯小姐會派人去車站接她,剩下的事,不需要您費心了。”
“瞧你,還是這麽客氣。這都不算什麽,還希望你向艾唯小姐解釋,上次宴會,我并不是有意冒犯……”
秦淮一一應下,冷笑似的提起一邊嘴角。
希望你注意安全,她在心裏提醒。
……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秦淮在宴會廳前下車,遠遠地,見到艾唯在入口處等待的身影。
“今天過得怎麽樣?”艾唯問。
艾唯很少過問她的行程,可莫名其妙的會讓人感覺自己的一切動向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于是秦淮回敬一個不屑的冷笑:“馬馬虎虎。不過是用你賬上的錢吃喝玩樂,打着你的旗號招搖撞騙而已。”
在燈火闌珊之處,艾唯笑着向她伸出手,秦淮挽上她的手臂,二人攜手,循着璀璨燈光,走向宴會大廳。
今天的主角是霍德華小姐,她将在舞會正式開始時登場,選一位幸運的男士與她共同跳第一場舞。這位幸運的姑娘生日正值帝國社交最忙碌的季節,生日宴會辦得無比隆重。在首都的一個月,秦淮将這些貴族認了個七七八八,她端起一杯香槟,目光掠過這一張張熟面孔,揶揄道:“話說,艾唯小姐成年時也舉辦過這樣一場用來挑選未婚夫的舞會嗎?結果如何?”
艾唯竟然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實際上,的确辦過。并且,可以算是有結果。”
秦淮沒料到她這個回答,當即愣了愣——什麽意思?
她幾乎是立刻追問:“什麽結果?”
這一問脫口而出時,她甚至沒有察覺到有什麽不妥。艾唯并沒有回答,她朝向這邊走來的一位男士伸出手:“霍德華長官,好久不見。”
男人頭發在腦後紮了個小辮子,左耳一只鮮紅的耳釘格外顯眼,他高高瘦瘦,有幾分風流倜傥的意思,聞言有些不情願地皺了皺鼻子:“這個稱呼從你口中說出來可真讓人不習慣,還是叫我名字吧。好久不見,艾唯。”
秦淮慢半拍地随着她的動作轉過頭,看着迎面而來的男人自然地與她握手,看着兩人熟稔地互相調侃了幾句。随後艾唯才給他們介紹彼此:“這是今天舞會主人公的兄長,菲利克斯·霍德華少爺。菲利克斯,這是我的朋友,秦淮。”
“哦——久仰大名,您好,秦小姐。”
秦淮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略微一屈膝:“您好,霍德華先生。”
“既然是艾唯的朋友,就與她一樣,叫我菲利克斯就好,那種稱呼從熟人口中說出來真是夠古怪的。”
看得出來這二位十分熟悉,至少是可以稱為“朋友”的程度——僅僅是這樣發生在艾唯身上也是十分稀奇的。
目送這位先生離開,秦淮将視線轉向艾唯。
“這位是?”
“說出來,多少會讓我有些愧疚。”艾唯說。
菲利克斯·霍德華是個玩世不恭的廢柴少爺,從小就不成器,到了年紀被父親塞進軍校,原以為會朝着軍官方向發展,誰成想他混出文憑後就穩定地在家混吃等死,把侯爵先生氣得不輕。
某天,霍德華侯爵終于忍無可忍,給了這個混蛋兒子兩個選擇,一是在軍隊謀個閑職積攢資歷,日後調去政務廳。這第一個選擇被菲利克斯當機立斷地拒絕了——軍隊那種地方,再閑的閑職也有無數條條框框,他怎麽可能受得了那種日子,必然不會同意。
侯爵知道兒子的德行,于是給了他第二個選擇:與一位有名望的貴族小姐結婚,安安分分地等着繼承爵位。相比較之下,這個選擇就好接受多了,為了穩定父親大人的血壓,菲利克斯欣然接受了這個主意,然後,侯爵向他介紹了艾唯。
緊接着,菲利克斯就去軍隊報到了。
“這也是個不錯的結局,畢竟都是同學,不需要到雙方尴尬的程度。”艾唯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愉悅,“好在我那父親第二年就沒了,托他的福,這之後我一切都順利了許多,當然,也很少有人再來惹我不快了。”
秦淮:“……”
嘴上說着“愧疚”,可艾唯對此毫不避諱,甚至還能将其作為笑話講,可見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問題由她提起,可秦淮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幹巴巴地評價道:“現在關系還這麽好,真是太為難你們了。”
“關系倒是一般,但他職務特殊,所以沒必要鬧得太僵。”艾唯坦然說,“畢竟的确是我的問題,畢竟身為同學,菲利克斯或許是猜到了些什麽。”
“猜到什麽?”秦淮揚起眉毛,“老伯爵的死因?”
艾唯笑而不語。
“那如果他同意,你會答應嗎?”秦淮又問。
這次艾唯并沒有回避,她側頭,注視着秦淮的眼睛:“你覺得呢?”
她眼中倒映着從吊頂傾瀉而下的燈光,如同碧空之下波光粼粼的清泉。秦淮眼睫不由自主地一顫,很快偏過頭,嗤笑一聲:“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當然不會。”艾唯放輕的聲音在她耳畔流淌而過,随後她停頓片刻,笑問,“我究竟給了你什麽錯覺,讓你認為我有可能接受?”
“我來教你,艾唯小姐,如果你想讓我打消那種不必要的猜疑,就該在我問出那句話的時候立刻回答‘不會’。”秦淮的手指穿過她被手套包裹的指縫,慢慢裹緊,“你至少應該像這樣肯定地回答我才對。”
“有時候,你的反應會讓我不介意多拖延一會。”艾唯回握了她的手,慢悠悠地說。
“別給自己的惡趣味找借口。”秦淮微微擡起頭,氣息貼着她的耳垂,“現在再回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