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斷裂
第60章 斷裂
梁雁直到周日下午返校之前才把手機還給她,錯過了一天,結果就是,喻良返校以後才知道,葉扉安今天生病請了假,至少要周一才能回學校。
前幾天陳殿勝巡視文科樓的時候逮住不少玩手機的,最近查手機比高一剛開學那會還嚴,喻良把換洗的衣服帶回宿舍時順便放下了手機,沒敢冒險把手機帶到教室,所以跟葉扉安的聊天界面只停留在進校門前的一句“晚上把作業發給你”。
葉扉安突然生病,于是周一的國旗下演講臨時又換成了韓笑笑,就是很正常的輪換,但可能是因為連續兩天都沒怎麽說上話,喻良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在教室看着第一排那個空蕩蕩的座位,或者自己待在宿舍時,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
大概是這兩天的巧合太多,喻良感覺自己是胡思亂想過了頭,仿佛懸在水面的一根浮木上,試圖抓住一點所謂的“安全感”,但越是這樣,就越是容易被一點風吹草動驚動,然後心神不寧。
說是“周一回”,直到下了晚自習,也沒見葉扉安回來,這學期潘珊辦了半走讀,現在回宿舍也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喻良幹脆又留在教室學了一會。
自從跟葉扉安在一起以後,她很少像這麽晚回宿舍了,通常是兩個人先去地理園或者操場散個步再回宿舍轉戰微信交流,然後她才悟出來“學習效率比時間更重要”到底是什麽意思,于是漸漸就沒了留在教室的必要。
現在教室比之前更熱鬧,前排幾個人一道數學題算出了三個不同的答案,險些因為到底應該是什麽思路險些大打出手,值日生沒法拖地,忍無可忍之下把幾個人一棍子趕了出去,喻良無端被牽連,只好随大流回宿舍。
“每次這個時候都特別想念我們葉姐,是吧跳跳?”他們出了教室吵得意猶未盡,吳鎮宇不由得感嘆。
韓笑笑連聲附和,兩人明明算出來的答案不一樣,但自動統一出了一條“與标準答案不同”的戰線,刀子嘴王璧毫不留情地嗆他倆:“想念也沒用,那麽做就是不對,你倆要是對,答案怎麽跟你們算出來的不一樣?”
“所以我說答案也不一定就是對的嘛。”韓笑笑嘴硬了一陣,轉頭問喻良,“安安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她說就今天。”
王璧莫名其妙的笑點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戳到,“噗”一聲笑了出來:“咱們喻喻現在都快成葉姐代言人了。”
“哎,我也這麽覺得。”韓笑笑在這事上特別有發言權,“有時候……啊!”
他們經過樓道,一樓的聲控燈好像壞了,這一節樓梯黑乎乎的,韓笑笑沒留神,被下樓的一個身影撞得撲到了吳鎮宇後背上,吳鎮宇踉跄一下,轉身扶住她,跑下樓梯的人連聲道“抱歉”,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這不是班長嗎,”王璧扶着韓笑笑,納悶地往這人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幹嘛呢?”
“誰知道,別不是讓老陳訓了吧?”
這人是高彥,喻良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往樓梯上看了一眼。
韓笑笑本來只拿了本筆記,被撞這一下,手裏東西掉在地上,夾着的試卷散落一片,幾個人幫忙撿東西,喻良去樓道撿起一張試卷,她低着頭拍掉上面的灰塵,感覺身邊好像走過幾個人,其中幾個人嬉笑一陣,有個人揚聲說:
“這不是跟那個誰,那個跟二班葉扉安談戀愛的同性戀嗎?”
這句話周圍的幾個人都聽清了,走廊上幾個同學的說笑聲戛然而止,原本輕松的空氣頓時冷了下來。
有那麽一瞬間,喻良感覺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僵在原地,慢半拍地擡起頭,卻踉跄一下,摔下了一級臺階。
“你說誰同性戀,關系好就是同性戀啊,那我們都是葉扉安女朋友,什麽屁話?”韓笑笑反應了過來,一把拉過喻良,跟王璧一起把她護在身後,“找什麽事呢,就這麽欺負我們班人,你誰啊!”
吳鎮宇認識這個人,先是懵了一下,說:“理科十六班陸文銳。”
“陸文銳”這個名字很陌生,但這個人喻良卻很熟悉——就是之前跟葉扉安表白被打斷、後來在走廊上找事的那個普班男生。
“喲,文理都分樓了,特意翻山越嶺過來找茬啊,真是辛苦你了,可真不容易!哪聽來的屁話就往外說,癞蛤蟆吃不到天鵝肉在這跳腳呢?”
韓笑笑護崽技能啓動,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輸出,喻良卻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感覺大腦裏嗡嗡一片。
“誰跳腳了,你不信自己問問她倆。”陸文銳跟一群男生站在一塊,氣定神閑地走下臺階,朝喻良一擡下巴,“哎,那個葉扉安女朋友,你自己說啊?”
“你這也太不體面了,追不到人就這麽造謠?”王璧怒道。
“你跟他扯個屁!安安就不可能是同性戀!”韓笑笑氣急了,拉着喻良的手腕,“你說呢喻喻,這你能忍?”
對面幾個男生嘻嘻哈哈地調笑起來,喻良下意識看了一圈自己周圍的幾個同學,嘴唇顫了顫:“我……”
幾個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喻良想後退兩步,想扶住身後的窗臺,卻好像被釘在原地,她感覺自己像在懸崖峭壁走獨木橋,此刻搖搖欲墜的橋梁陡然折斷,她一個人挂在雲端,周圍是七嘴八舌的諷刺和冷眼。
——擔心了很久的場面,此刻突然成了真。
沒有證據,再真的話都未必是真相——但哪怕喻良知道這一點,她還是止不住地後背發涼,她白着臉,蒼白地反駁:“我、我不是……”
“你自己聽聽!”韓笑笑好像氣急了,抄起手裏的書就要往對面那人頭上招呼,手舉到半空突然被拉住,她剛想無差別地破口大罵,轉頭一愣:“葉……安安?”
這句話集中了在場幾個人的目光,葉扉安像是匆匆趕過來的,她重感冒還沒好,在不算很冷的秋天校服外面還套着厚外套,一個口罩遮住了半張臉,視線在幾個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喻良身上,啞着嗓子問:“這是怎麽了?”
“這幾個人說你跟喻喻,”王璧遲疑了一下,低聲繼續說,“搞同性戀。”
空氣安靜了一瞬。
葉扉安低着頭,黑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看不出表情。
來自四面八方的說笑聲靜止在了原地,喻良鏽住了一樣,緩緩地扭頭盯着葉扉安,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細細顫抖着。
然後葉扉安慢慢轉頭看向挑事的幾個人,笑了起來。
笑得沒頭沒尾,一時間幾個人都有點懵,她伸出手指勾掉口罩,露出臉上幾分蒼白的病氣,彎腰撿起喻良掉在地上的試卷,平靜地說:“我還以為什麽事呢,吓我一跳。”
在場的幾個人同時一愣。
“就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覺得說出來有什麽影響?你自己記不記得我拒絕過你幾次?這毅力換個地方使,現在你早都發家致富了。”
韓笑笑沒忍住“嗤”一下笑出了聲,陸文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你自己是不是同性戀你自己最清楚,我現在就……”
“說,你随便說。”葉扉安看起來像是被逗得不輕,“你想拿個大喇叭去主席臺吆喝都行,到時候看看誰先在附中過不下去。”
剩下的事,找事的人是怎麽溜走的,韓笑笑怎麽氣呼呼地去找陳殿勝告狀的,幾個人是怎麽各自回宿舍的,喻良一概記不清了,至于這消息是怎麽傳出去的,沒有人記起來要去追究了。
她後來才知道,葉扉安原本需要再在家裏留一天,但她退了燒就回了宿舍,等她很久沒有找到人,原本想去教室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
葉扉安來得很及時,這長鬧劇雖然不愉快,收尾卻也收得無傷大雅。
——但就算這樣,這個兵荒馬亂的夜晚還是在喻良的心裏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像在兩人原本就越發缥缈的關系上楔了一根鏽透的鐵釘。
因為臨走時,那個叫陸文銳的男生對她說:“你跟葉扉安可不一樣,她走到哪都有人捧着,你呢?”
“她能完全不在乎這件事傳出去,你也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