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隐瞞
第50章 隐瞞
喻良這一晚睡得并不安穩,斷斷續續地做了好幾個夢。
她夢見自己睡在葉扉安身邊,親吻的間隙回頭看,卻撞上了喻宏遠在窗外的視線,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鈴聲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那一瞬間的恐慌比任何時刻都要真實,她慌亂地想要接起電話,身後的葉扉安冷漠地看着她說:“我們分手吧。”
我們分手吧。
喻良捏着不停振動的手機,下意識想搖頭,她伸手想去夠葉扉安的手,卻聽見喻宏遠說:“我們家不養變态。”
深深的壓抑和恐懼接着争先恐後地襲來,她在夢裏四處奔走,終于慢慢意識到,無論是“合格的女朋友”,還是“聽話的孩子”,她似乎一個也沒有扮演好。
鬧鐘尖銳的鈴聲劃破了讓人窒息的夢境,喻良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床上投下一道晃動的影子,她急促地深呼吸,慢慢平複着心跳,一只手越過她的胸口,關掉了鬧鐘——葉扉安醒了。
“啊……昨天不是換了鈴聲嗎,心髒病都要被吓出來了。”葉扉安頂着一腦門起床氣,蓬頭垢面地用表情無聲地跟鬧鐘吵了一架,蒙着被子癱回到床上。
喻良盯着她看了一陣,成功被逗笑了。
她不動聲色地在心裏松了口氣,下床拉開窗簾,負責把起床氣上頭的葉扉安叫起來上學——被鬧鐘叫醒、在晨光裏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女朋友的睡顏,這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早晨——她們以後可能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早晨。
按照安排,她們今天要回附中上自習,現在是早上六點半,喻良去衛生間洗漱,她把冷水拍在臉上,盯着鏡子裏自己濕漉漉的發梢。
只是個夢而已,她安慰自己,用力搖頭,把夢裏一張張冷漠又厭倦的臉甩出自己的記憶。
只要藏得好一點,還有一年多,等到離開家,不用受父母的約束,等到那時候……
聽見了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喻良以為葉扉安終于起床了,她把發圈在頭發上繞了一圈,随口說:“扉安,我們得快點了,現在坐公交車時間有點……”
衛生間的門被人推開,喻良一頓,跟開門的吳曼箐對了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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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僵,還沒紮完的頭發跟着散了下來。
喻良感覺自己的呼吸哽住了,剛才回暖的血液頃刻間冷卻,耳畔寂靜一片,被冷水浸過的指尖陣陣發麻,呼嘯而過的涼意卷走了她臉上的血色,喻良慌亂地後退了半步,強行調動自己僅剩的冷靜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阿……阿姨,阿姨好。”
吳曼箐好像沒有料到衛生間裏的人是她,明顯愣了愣,但随即立刻恢複平靜,點了點頭:“你好。葉扉安呢?”
喻良舌頭打結:“扉、葉扉安她……”
“媽?”葉扉安揉着眼睛出現在衛生間外,她的目光在喻良身上停了一會兒,然後帶着幾分震驚,平靜地落在自己媽媽身上,“你怎麽現在回來了,不是說晚上嗎?”
“小月回來了,你不是說想去找她玩嗎,她明天就回上海,我想今晚帶你回姥姥家,就改簽了。”吳曼箐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有朋友來?今天不是還要上課?”
“對,這是喻良,你上次見過的……”
葉扉安搭着她的肩膀,自然地給吳曼箐介紹,喻良的手藏在袖口裏,應和着她的話語,慢慢搓着自己的手指。
她在怕什麽呢?她們在家人、老師、等等不知情的人眼裏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嗎,既然如此,她在怕什麽呢?
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慌亂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每一次她們身處在旁人的視線範圍內,都會讓她坐立不安。
就算明白沒什麽可擔心的,早上去學校路上的車裏,喻良總感覺氣氛還是有些壓抑。
車裏有股淡淡的香氛味,有點像葉扉安護手霜的味道,本來應該是讓人心安的,可現在卻絲毫起不到凝神靜氣的效果,她忍不住擔心——她不知道葉扉安的媽媽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僅有的兩次見面,這個女人給她的印象都是“嚴肅且逼人”,而這種“嚴肅”跟喻宏遠的“嚴肅”卻不一樣,更像是冷漠和難以接近。
喻良心裏忐忑,葉扉安實際上也稱不上冷靜,她坐在副駕駛,繞過搖搖晃晃的平安符挂件,悄悄瞥了一眼後座的喻良,又借着車窗的反光觀察吳曼箐的臉色。
她心裏清楚,吳曼箐是知道她的性取向的。
正因如此,這時候才格外讓人煎熬,她藏在口袋裏的手纏着衛衣的布料,心裏七上八下——她跟喻良不一樣,吳曼箐平常是什麽樣她最清楚,現在一言不發,絕對不正常。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三個人各自心事重重,終于看到附中的石刻校門,葉扉安才感覺一路上緊繃的那根弦慢慢松弛了下來。
吳曼箐剛把車停在路邊,葉扉安提起書包就想跑,結果聽見吳曼箐說:“喻良先進去吧,我跟葉扉安說幾句話。”
葉扉安整個人一僵。
喻良剛想打開車門,卻感覺好像一腳踩下了一根搖搖欲墜的鋼絲。
她第一反應就是,葉扉安的媽媽發現了?
應該不會的,應該沒有哪個正常的父母在看到自己孩子和一個同性在一起時,會先往“同性戀”這方面想,也不一定是說這件事,但是……
喻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直到聽見葉扉安說:“你先回教室吧,我馬上就過去。”
“那……”喻良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強行讓自己保持冷靜,勉強朝吳曼箐笑了笑,“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見。”
吳曼箐點點頭:“再見。”
葉扉安扒着靠背,朝她擺了擺手。
……
喻良的身影在斑馬線上停駐片刻,彙入了車流中,在校門口消失不見,葉扉安不動聲色地舒出一口氣,吳曼箐長長的指甲有一搭沒一搭地扣着方向盤,平淡地問:“你跟喻良,就只是‘朋友’?”
葉扉安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在坦白和隐瞞之間遲疑片刻,選擇了保持沉默。
“不說話是什麽意思?默認,還是想反駁?”
“……不只是朋友。”
“我跟你爸爸算不上好家長,但一直自認為開明。”吳曼箐慢慢說,“但是你覺得你自己做對了嗎?”
葉扉安回答:“反正我覺得沒有做錯。”
車窗緩緩升起,學院路上車水馬龍,只有這一小塊空間寂靜一片,車裏的兩人各自目視前方,目光沒有片刻的交彙,伴着僵持的壓抑。
“确實,你當然覺得沒有錯。葉扉安,我跟你爸爸不在乎你選擇一個怎樣的人,是喜歡女生還是女生,我們不想變成你的心理負擔,”吳曼箐扶着方向盤,語氣平靜,“但是這不代表你自己就沒有‘責任’。”
“當然了,我不是因為你早戀生氣,沒人規定什麽年紀才能開始談戀愛,我想說,既然選了條更難走的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現在最應該做什麽,接下來該怎麽辦,怎樣才能不後悔。”
葉扉安的手指慢慢涼了下來。
她沉默片刻,低聲說:“我知道了。”
……
喻良坐在教室裏,心神不寧。
好像纏了她一晚的噩夢成了真,牆上的挂鐘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仿佛下一圈走完,葉扉安就會對她說“我們分手吧”。
還有十分鐘開始第一節 自習,各科課代表在分發試卷,紙張和嘩啦聲和試卷摩擦的輕響充斥在教室裏,讓人心生煩躁,喻良揉皺了練習冊的一角,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她從中轉過頭,見潘珊疑惑地看着她。
“喻喻,怎麽了?”
喻良驟然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發現自己的桌子上已經攢了好幾份沒有往後傳的試卷,她匆匆道歉,把試卷傳給潘珊,看見葉扉安的身影在前門一閃而過。
她一把将手裏的試卷拍在桌面上,在潘珊的喊聲中沖出教室,追了上去。
兩人停在那個安靜的樓梯口,喻良停下腳步,立刻問:“沒事吧?”
葉扉安搖了搖頭,喻良停了停,肩膀慢慢放松了下來。
——還好。
“那你媽媽……跟你說什麽了?”
葉扉安看了一眼她蒼白的唇角,輕輕一垂眼,回答:“沒什麽,就是說我表姐的事。”
她還是決定把吳曼箐知道她喜歡女生這件事瞞下來。
吳曼箐在車裏說的那番話沉甸甸地壓在心上,她不知道這算不算逃避,但總感覺如果把真相和盤托出,某些局面會難以控制,壓力如果可以避免,不如幹脆就這麽隐瞞起來。
葉扉安擅長裝傻賣乖,但此刻的演技蹩腳又拙劣,可是喻良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放松,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她撐着牆面,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沒事就好。”
葉扉安垂在身側的指尖一抽,向前一步攬住了喻良的肩膀:“沒事的。”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