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這個假期,不止是成音,還有為世俗困苦的漂泊者遠在他鄉。
張銘希在橫店簽了她人生第一部擔任女一號的懸疑電影。
旁邊一個男人帶着墨鏡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幹。”
她剛拍完水下的戲,頭發半幹,指尖死死攥着合同,幾乎捏皺了名字。
席畫這次假期并沒有出去玩,被她媽關在家裏三天。
好不容易和葉孝禮見面,得知他被辭退了。
看着她自責模樣,葉孝禮溫柔捧住她的臉,“沒事的,北京這麽大,還沒公司要我不成?”
以他的學歷,可以去法院,國企,國際律所,去做任何發揮他才能的工作,而不是這樣接連碰壁。
席畫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一種更深的無力感席卷全身。
她能耗得起,有千萬種路選擇,那葉孝禮呢。
在他事業起步的黃金時期。
這樣不顧一切的只為在一起,到底是對是錯。
“如果我們最後沒在一起,你會怎麽樣?”
“沒想過。”
席畫看着他出了神,如果真是這樣,她希望他們都能好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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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會結婚生子。”葉孝禮說。
過着普通人該過的生活,走普通人該走的流程。
他說話聲音很跟平常沒什麽區別,本以為自己會生氣,可心裏卻有松了口氣的感覺,至少她沒什麽負擔了。
這年頭哪有什麽一輩子等一人,你若不離我便不棄的俗氣誓言。
更多的是萍水相逢,憑着上腦的荷爾蒙延續着愛情。
席畫忽然想起那兩個人,周家的門第不是誰都能夠上的,況且沒有人會為了愛情放棄擁有的一切。
或許自己也有筋疲力竭無法作為的一天,那一天也是跟葉孝禮道別的時候。
只要想到會有那樣的時候,席畫竟有落淚的感覺。
她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們在一起都三年了,當年我手段真的是高,竟能把你追到手了。”
葉孝禮擡眼,“你追了嗎?”
“追了呀,天天問你是不是喜不喜歡我呢。”
“哦,我以為是我太明顯了。”
“...”
成音是下午五點到達北京,剛落地就被叫去公司。
這幾天,她陸陸續續收到打到她卡上的分成資金,足足有四十萬。
第一批發貨出去的産品也收到了正面反饋。
宋淩遠說想開辟道新的産品線。
張銘希也在,讨論一番也有些雛形的結果。
單一的達人推薦已經滿足不了現狀,只能加入直播的方式。
那天晚上,母親打來一通電話。
上次說過的裝修差工人三萬塊,是成音付的,如今也沒有再提起。
“你大姐九月底生孩子,你回來一趟。”
“我知道。”
“不要空手回來,工作這麽久,人情世故也該懂了,你爸愛面子,到現在還沒喝過你一瓶酒。”
“嗯。”
“實習工資沒漲一點嗎?”
三句對話離不開命令和錢。
辦公桌上墊着塊絨布,成音指尖細細的摩擦,“還沒。”
這不是實話,按照以往的經歷,她知道,一旦說出真實收入,這些錢便不再屬于她,要給父母‘盡孝道’。
她也必須承認自己陰暗的想法。
她不願意這樣。
她似乎潛意識的背叛了父母,背叛了所有東亞家庭信奉的孝道。
都說人啊,越清醒才會越幸福,實則是越清醒越痛苦。
母親沒再說什麽,挂斷了電話。
成音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動,終于又點亮手機。
嘟聲第三下被接起。
聽筒裏有其他人說話,問周老板這麽晚跟誰打電話呢。
又有個聲音冒出來,像是李觀棋的父親,說女朋友呗,是上回那姑娘嗎。
笑聲和酒杯碰撞輕響中,沒聽見周懷岑否認的聲音,他走到安靜的地方才開口問,“吃過飯沒。”
成音說,“等會去,李叔也在嗎?”
“嗯,想他了?”
成音搖搖頭說,“想你啊。”
周懷岑心情不錯,笑着又問,“想我什麽啊。”
他們之間似乎互相探着對方話裏的真假。
“就挺想你。”
成音算得上用真誠的語氣,特別是發現自己真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之後,她真的有些想他。
周懷岑輕咳瞬,低頭抽了口煙,“北京下雨了嗎。”
“沒有。”
“等我回去。”
話題就這樣悄然轉過,她猜測男人或許靠着走廊,舉着手機對她低聲說話,也是這一刻,她知道他們是在一起的。
不問過去不問将來的在一起。
假期結束,營銷策劃案定下,成音忙碌奔走在甲方之間,晚上閑下來會跟周懷岑發消息,他似乎在辦什麽重要的事,有段時間偶然在央臺見過他的身影。
那是七月的最後一天,他們在各大網絡平臺設立了官方旗艦店,激動同時成音想起重要的事。
她給家裏待産的姐姐去了電話,安慰幾句,忽然發現長時間的不見面,原本無話不說如今也變的尴尬萬分。
摁滅手機,站在空調下,依然感覺不到涼,明明手臂都起了疙瘩。
眼前熱鬧,工作人員正熱情的對着鏡頭推銷産品。
有時會想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對着手機,因為一句劃算就自願掏錢嗎。
事實上是真的有人,還是很大一部分。
這些精致的網絡達人,他們用激情高昂的聲音,通過屏幕,将手伸進對方的錢袋子,盡力的剝削掉人們的剩餘價值。
當那些人還在因為占到便宜沾沾自喜時,口袋早已空空,為了活下去,又奉獻出自己與生俱來的勞動價值。
如此的,失去擁有,再失去,再擁有。
當然荒謬之處,便是這所有一切都是合法的。
無從辯駁,身不由己。
成音忘記站了多久,沒有說話,沒有打擾,只是靜靜看着。
“發什麽呆,去開會了。”宋淩遠走到身邊。
成音颔首,又看了眼聚光燈,“你說他們累嗎。”
“哪有賺錢不累的。”
“總有人不一樣的。”她說。
宋淩遠轉頭,這姑娘漂亮淡靜,身上沒有什麽叫人說得上名字的牌子,在任何地方都是賞心悅目的存在。
他讀了很多年書,在有些方面是理解她的。
總聽人講,金碧輝煌的北京到處都是金子,可就是沒人說,正是這些金子才讓北京金碧輝煌。
“是啊,守規矩和定規矩是兩種人,這道理周懷岑應該比我懂。”
他揚眉繼續說,“圈子裏只要有人脈什麽路打不通,說不定兩三年後,我都給喊你一聲成總呢。”
成音怔了下,在他們心裏,周懷岑是她的人脈,甚至暗示她要好好利用。
或許兩個人的戀愛關系在他們圈子裏都是個笑話也不一定。
只一瞬,她神色恢複如初,笑着拿出筆記本将一下午想的些營銷方案記下來,“您可別捧殺我了。”
不知不覺晚上,氛圍死氣沉沉。
平臺為了留住商家,提供多種扶持手段,化妝品成出不窮,厮殺競争分秒必得。
幾個小時的會開下來,新産品的宣傳文案還沒有沒有明确的主題,于是這些壓力都到了成音頭上。
從會議室出來,算了算時間,周懷岑應該已經回北京了。
發了個消息,才知道他人在六環外的愛斐堡酒莊。
“你想來?”
成音把手頭事放了放,心裏也拿不定主意,“不行嗎。”
周懷岑說,“行啊,在我這你什麽事不行?”
“...”
大概真的是很久沒見,到關鍵時候,成音還是遵從本能。
李觀棋被叫來接她,這兒離電視臺近,他不敢太張牙五爪,手扶着車門,看見她出來,就差吹個口哨了,“怎麽樣,音子,我今兒低調又踏實吧。”
聽聞他自上次回來,被家裏老頭臭罵一頓,說懷岑哥也在,才僥幸逃過一劫。
說來也奇怪,李民很放心讓兒子跟着周懷岑跑,這其中多少是情義,多少是世故,不得而知。
成音這才注意他身後的車,熟悉的邁巴赫,挂着京牌。
他開的是周懷岑的車。
“你們今晚有重要的事?”她問。
李觀棋點頭又搖頭,“不是大事,懷岑哥請紀委的人在那兒玩。”
字面意思,玩就只是玩,或者說參觀,成音見識過他們圈內人真正的玩,別提媒體,連個風聲都不會走漏。
“這還不是大事啊。”成音詫異說,誰聽聞紀檢委三個字不抖上一抖。
李觀棋笑着開了窗,“那不然呢。”
一路上,他們之間的話題一向沒什麽營養。
成音發現這的本地人似乎都喜歡問別人老家在哪。
她剛說完,李觀棋皺眉,“好遠啊,一南一北的,飛機都得半天。”
“我一般坐火車比較多,只是中轉比較煩。”
李觀棋意味不明通過後視鏡看她一眼,吹噓說,“沒事兒,放眼全國十幾萬公裏鐵路哪條懷岑哥沒中标,改天你讓他弄條直達的。”
“...”這人像是喝多了,但也随了他張揚的性子。
成音抿唇,沒再說話。
車已經開出市區,那是個精致空曠的地方,07年國人聯合多家歐洲資本建設,如今已經成了4A級景區,眼前一整片歐式建築,如法國小鎮,青山綠植,綿延不絕。
時間推移,迎賓廳裝修成色破顯舊,但加上擺放的一瓶瓶昂貴的葡萄酒,竟有些複古浪漫色彩。
她看見有幾家記者跟着一群人在拍照。
巧的是,還看見了宋淩遠。
男人換了身西裝,比在實驗室穿白大褂看着更挺拔。
“早說你來,我順路載你了。”
“沒事,你怎麽到這了。”
不在公司,宋淩遠跟她兜了個圈子,“你猜啊。”
成音想了想,“你快說吧。”
宋淩遠笑了,手指個方向,說我父親。
她順着視線看,那是個和他有六分像的中年男人,應該也次的同行人之一,成音沒多問,又聊了些新産品的工作問題。
沒一會,當她再笑着轉頭看過去時,卻對上了周懷岑的目光。
離得不算遠,他眸光裏沒什麽情緒,甚至有些頑劣在裏頭。
成音不知該過去還是該離開,跟宋淩遠打了聲招呼,便獨自先去旁邊餐廳。
她實在不知道該吃什麽,最後只點了份幹酪菲力。
食物剛擺上桌,周懷岑也拎着外套坐到了她對面。
成音露出笑,“你那邊結束了?”
他沒答,一句沒提剛剛,“還沒吃飯?”
“嗯,有點餓了。”
靜默幾秒,周懷岑嗤聲,“我還以為有人陪你吃了呢。”
“這個好像酸了。”
她說着将盤子推到他面前。
明知道她是半哄半試探的動作,周懷岑還真就低頭嘗了口,味道并沒什麽不對。
成音意料之中的笑的燦爛,“不酸嗎。”
他靠着椅背,淡漠的斜她一眼,“你先吃。”
後來,成音才明白這句話只是個前兆。
昏暗潮濕的套房浴池,大理石水滴印出片片花瓣,膝蓋抵着水下溫熱的瓷壁,腰被雙手揉壓着。
他指尖纏綿的撩開她沾在肌膚的發絲,上移掌心摁住她的脖頸。
那是個及其暧昧的姿勢。
喘息粘連,他故意不用力,讓她求他。
水紋晃蕩,弧度波瀾起落。
終于在她雙腿顫抖的站不住,周懷岑扳過她的肩膀,鼻尖貼着她的鼻翼,啞聲問,“酸麽,音音。”
這人是真記仇。
成音全身先失去了力氣,含着旖旎水汽,被抱去了沙發。
晚上十點,這段時間路上應該不那麽堵了。
屋內他壓着她的手臂,動作明顯放緩。
耳鬓厮磨,情到深處,他幫她揉了揉通紅的膝蓋,落下似安撫的吻。
...
周懷岑在浴室收拾完,裸着上身找了件短T在她面前穿上,身後是黯色的落地窗,偏斜角度,甚至能敲見上面明顯的指印。
他過來拍了下她的臀側,“抱你去洗一下?”
成音搖頭,思緒有些放空,下床自顧自去洗漱。
水流一路從脖頸往下,沖刷疼痛的紅痕。
腦海裏都是他伏在她耳邊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确實長了張過目難忘的臉,她喜歡他逗她時牽起的唇角,喜歡他抽煙時微低的下颌,喜歡他吻她時下沉的喉結。
慶幸的是,她迷戀他的所有模樣,還沒到那種程度。
那種她害怕的程度。
夏夜寂靜,成音穿着浴袍靠在他懷裏看電影。
幾許年華,三生醉夢,這時候,他們才好好說了會兒話。
近幾年,鐵路項目接連虧損,上面撥不出款,下面只能墊資,一條線工期幾年十幾年都有,成音不懂那麽多人是靠什麽吃飯,但這其中的糧油電力建材企業是相輔相成的,從某一種程度上講,這人也算為社會做貢獻了。
手機亮了,是席畫在群裏發消息,“你平時會看廣告嗎。”
周懷岑指尖繞着她的發絲,“嗯。”
“什麽廣告讓你有花錢的沖動?”
“我需要的。”
光憑幾個字,方案依然毫無頭緒。
看到她皺眉,周懷岑換了個舒服的位置仰躺着,“知道為什麽國外保镖行業這麽火嗎。”
成音問,“什麽意思。”
周懷岑慢條斯理的笑,“上班擔任保镖司機,下班踩點搶劫綁架。”
需求是創造的,焦慮是制造的。
成音緩慢的眨眼,下意識張口,“這是反人性的。”
周懷岑挑眉,“音音,在這兒,太善良只會寸步難行。”他揉了揉她臉頰,“不然你去問問姓宋的那小子怎麽辦。”
成音微頓,察覺到他不是那麽好的心情,畫外音裏隐隐的嘲弄。
她躲開他的手,“別吃醋了,我們只是同事。”
周懷岑沒反駁,冷笑了瞬,“少跟宋家接觸。”
宋淩遠他爹過的是走鋼絲的日子,為什麽讓兒子搞學術,不就是怕上頭查,少受點牽連。
當然,這事成音後來才知道。
次日她去幫舅舅搬家,劉舟出來打拼的早,跟她這個侄女感情不算深,只是偶爾回家鄉,會跟人高調宣稱她考上了哪家大學。
就像去年他把她帶進包廂遇見到周懷岑一樣。
這位她北京唯一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在這多年的摸爬滾打,為了錢低三下四不分黑白,也是成音不太喜歡他的原因,或許本質上是厭惡他身上那一部分的自己。
房子不算大,是市面上被宣傳很火的複式公寓,住一家子很擁擠,但劉舟是不婚主義,如此這裏便是個不錯的選擇。
男人三十多歲,後腦已經有了些銀發,對着電話破口大罵,似乎是誰搶了他的酒水單子。
仔細問下來,上級說給他補償,他立馬又笑口顏開。
成音總覺得現在人就像只豬,不侵犯自己的利益時,就知道埋頭賺錢,誰死了都和自己沒關系,但一旦傷害到自己,馬上就慘叫,當有人喂點細糠,立馬又蔫了,別人喊的時候,他依然埋頭吃喝。
“我聽說你跟周懷岑走的很近?”
看吧,消息都到這來了。
她不知該怎麽解釋,劉舟不依不饒的繼續開口,“這事你得聽舅舅的,撈一筆就走,別被人玩的找不着東南西北,到時候吃苦的是你。”
看吧,誰都在勸她認清現實。
成音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
她坐在地板上,盯着夕陽的光暈,不怕刺眼,不怕傷目,依然直直的望向落日。
仿佛對着另一個人暗自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