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使者
第34章 使者
白昭華遠遠就看到了那個建造中的廟宇, 臨着山腳,主殿已經建成了,前面還栽種了菩提樹, 聖壇巨大, 還未建成, 就已燃了許多香燭, 整個廟宇十分得氣派。
進去後, 一眼便能看到正中央那座神像。
這神像雕琢得毫不粗糙, 和他印象中的南焱聖君足有八分相似。
神像高高立着, 手持一柄碧空鏡, 神色莊嚴, 不怒自威, 目光仿若有着穿破時光的悠遠之感……
他微怔,看到這神像, 不由想起對方在天上的樣子。
幾乎是相差無幾的。
當年南焱聖君要前去滅除魔域, 衆神阻止:“稍有不慎,神魂俱滅。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那又何妨?”他記得對方只回了這麽一句, 奮不顧身就走,可從他身前經過時, 忽然又停下腳步, “若有異變, 請君當斷則斷。”
他到現在都沒明白, 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就是這裏了。”那帶路的男子開口道。
白昭華回過神來,再看那神像,目光一沉, 當即拔劍, 劍氣大震, 驟然橫掃過去——
衆人驚呼聲還未落下,那神像竟已身首異處!
“嘭——”
巨大的神像頭顱滾落在地,咔咔碎成無數塊。
“你們幹什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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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進來一瞧,立馬要去阻止,卻被兩個戴着面具的男子阻礙得無法靠近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輪椅上的白袍公子揮劍震氣,幾下将那巨大的神像推倒在地……
幾個工匠面色慘白,心道完了,咬牙轉身跑去告官。
郁長霖回到輪椅後:“後面我來就是。”
白昭華:“嗯。”
那喬昆林恰在這時進來,一看面前猶如廢墟一般的情景,呆傻片刻,便當時其他宗門之人來拆臺的,擡手指着白昭華呵斥:“你竟敢毀壞聖君像?本少爺看你是想吃牢飯了!”
白昭華斜眼瞥他。
喬昆林本就圖他俊美又有一股出塵之氣,被他們這麽一瞪,只覺得更加心癢難耐,語氣瞬間沒那麽生硬了,上前幾步笑道:“還是和氣生財吧!不知這位小仙師是哪個宗門弟子?我看你也是為了鬼疫而來,應沒有壞心,不妨告訴你,這廟宇正是我家出錢建的,若是能和小仙師結交,我嘛……倒是能為小仙師說說情。”
“哦,怎麽結交?”白昭華繼續瞅他。
喬昆侖笑容猥瑣,并未發現輪椅後的玄衣男子眸色霜寒,神情恐怖,還特意朝前兩步,擠眉弄眼道:“這個……我看小仙師長得如仙人一般,仙人打壞了廟宇,怎能去吃牢裏受罪呢?可這事兒必要讓人負責,解決起來倒也不難,只要小仙師跟了我……”
話沒說完,便被飛來的一腳踹到那殘餘的神像座上!
喬昆林撞得極重,連聲慘叫。
郁長霖仍不解氣,拈訣将人憑空吊起,拽過梁上紅布纏了一圈,作勢要将此人當衆絞殺——
喬昆林手下一看,便知道遇到了高人,紛紛哭着跪下求他饒了少爺,還沒說兩句,也被郁長霖揮袖彈開。
他臉上籠着一層徹骨的寒意:“我要将此賊剝皮削骨!”
一句話吓得那喬昆林險些尿了,其餘小厮高呼求饒。
場面一度混亂不已。
白昭華看郁長霖似乎來真的,伸手勸阻道:“這太血腥了。”
郁長霖抽出一手,便要去蒙住他眼睛。
白昭華扭臉道:“你先把他弄下來,我有問題要問。”
郁長霖蹙眉,緊緊握拳,白昭華繼續看他,他一咬牙,将空中吓傻了的喬昆林往下降了降。
白昭華身子往前探去,看着一臉暈乎的喬昆林問:“你叫什麽?”
喬昆林只覺得眼冒金星:“我、我叫喬昆林,我爹是璜州首富喬正福!這、這廟宇就是我爹出錢建的!我要你們好看……”
白昭華擡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喬昆林一下醒了神,瞪大眼睛。
趁着他震驚之際,白昭華雙手左右開弓,直打得他嚎叫不已,最後給了一拳頭作為收尾:“喬正福,喬昆林,我記住了。”
“別打了嗚嗚……”喬昆林鼻青臉腫地開始求饒,“仙師饒命!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找錯了人,饒了我吧!”
白昭華本來已經準備收手了,聞言又給他一耳刮子:“找錯了人?你本來想折辱誰?”
不待對方再說,扭頭對着震驚的承霄道:“把你馬鞭給我。”
承霄呆呆遞過去,就見白昭華揚鞭對着那男子一陣抽打,打了十來下,那男子起初還啊啊地叫個不停,這會兒已經痛得沒力氣了。
小厮們哭着求他別再打,白昭華仰着下巴道:“既然要與本少爺結交,本少爺自然要讓他永世不忘,方不辜負一番情義!”
小厮們一聽,便知這白袍公子也是個尊貴身份,後悔不已。
那喬昆林只當他是哪家門派的掌門兒子,因此才驕橫,面上服軟道:“小仙師饒了我,我看出你是厲害人物,我、我再也不敢亂想了!”
白昭華冷笑:“你還曾亂想了?”又一拳頭過去,狠狠打掉了一顆牙。
喬昆侖哭叫:“不曾想!萬萬不曾想!”這哪裏是小仙師,分明是小魔頭!
白昭華這才滿意,收了手,就聽外邊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心想應該是官府的來了,坐下不動。
那邊被吊着的喬昆林和捏着一把汗的小厮們只覺得柳暗花明。
官府的人來了,縱然這是修真界的掌門,敢把他喬家少爺打成這麽個熊樣子,又毀了神像,定要吃他家官司的!
屆時,這些屈辱,自要全部加倍讨要回來!
果然見一群穿着盔甲的官兵來了,喬昆林一看,心裏狂喜,這可比衙役更好拿下這群人!
官兵之中,為首的是個體魄強壯、面貌周正的男子,他一看到輪椅上的公子,健步如飛上前:“漓兒!”
“!”
白昭華沒想到宋以鳴會出現在這裏:“你怎麽在這兒?”
宋以鳴俯身就要先去檢查他的腿,登時被郁長霖一掌推開:“不許碰他!”
他一愣,又聽白昭華道:“我這腿不能見風,我也讨厭別人碰。你先告訴我,你怎麽在這兒的?”
宋以鳴只好後退一步,道:“義父身為丞相,無法離京,可又擔憂你的安危,我便自請而來。你這段時間在外,義父義母每日都在想你……”
白昭華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就聽一陣此起彼伏的吸氣之聲,扭頭一看,吊在半空的喬昆林瞪大眼睛,四肢顫抖:“你、你是陳國公的……的……”
白昭華道:“既要結交,怎不先問姓名?本少爺名叫白昭華,你記住就是。”
喬昆林雙腳一顫,兩眼一翻,嗷了聲,頓時暈過去。
宋以鳴來的路上就聽工匠說了大致情況,又看那喬昆林此時遭遇,就猜出是他色膽包天,想來是盯上了漓兒,當下也恨不得将人一劍殺了,卻聽白昭華問他:“這人說自己是喬正福之子,那喬正福是什麽人?”
宋以鳴壓着怒氣道:“喬正福是璜州首富,此次建造聖君廟,便是喬家出錢,全力主張的。”
他說完,喬昆林一個激靈醒了,緩緩看向眼前的“漂亮仙師”,懊悔道:“小人錯了……小人真是豬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求白公子放我一馬吧……”
白昭華懶得理他,問宋以鳴:“他家在這次建廟之前,可做過其他赈災義舉?”
宋以鳴搖頭。
白昭華略一思忖,看向宋以鳴腰間令牌,便知爹給了他兵馬過來支援,開口道:“你即刻帶着兵馬圍住喬家,尤其是那喬正福,絕不能讓他跑了,再差人通知官府,推倒所有聖君廟的神像,廟宇倒可留着供人居住。”
宋以鳴點頭便走,那喬昆林還以為這禍事皆因自己好色而起,仍認錯求饒,看白昭華冷笑不止,不由得恨聲道:“你就算是陳國公之子又如何?還不是凡人?竟敢這麽得罪神仙?你、你這是讓我們璜州鬼疫永不得好啊!”
白昭華噼裏啪啦給了他兩鞭子。
他忙道:“哎呦!小人都是胡說!那聖君必然不是真神仙,我看公子才是神仙轉世,您此番來,一定能救得我們璜州!快救救我們!什麽聖君,我看是狗屎聖君!仙師饒命……”
“……”
一旁小厮們都聽得臉紅,如此反複變臉,真是一點兒骨氣都沒,還不如打死算了。
白昭華問他:“你見過那南焱聖君嗎?”
喬昆林搖頭,轉眼挨了一拳頭,又笑道:“見過!見過!”
白昭華:“怎麽見的?”
喬昆林說:“我爹這幾年一直供着他的神像,我偶爾也得見幾回。”
白昭華又問了他幾句,發現他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覺得沒意思,便讓郁長霖推着自己離開。
那群小厮看他走遠了,這才圍過去把人放下來,嗚嗚哭着:“少爺都成什麽樣子了?”
“行了,”喬昆林一臉絕望,“這次遇到的可是京城那位混世魔王,能留得一命,咱們就回去燒香吧!”
……
離開聖君廟後,便有衙役前來接他去賀蘭祐之前暫住的府內居住,他們先去了住的地方,路上詢問了宋以鳴的手下關于這邊的情況,才得知張氏兄弟前段時間也來了。宋以鳴本來不支持他們過來,後來搜尋外面染了鬼疫之人時,發現這兄弟倆還挺有本事,就留了下來。
到屋內放下行李,白昭華左思右想後,對郁長霖道:“我想請你去喬家一趟,若那富商真和南焱聖君暗下勾結,別人去了,未必能阻止。”
郁長霖:“我去去就來。”
白昭華笑了:“你可真好說話。”
郁長霖垂眸看他,欲言又止,片刻後轉身快步去了。
不多時,承霄那邊收拾妥當,敲門來找他。
白昭華前不久詢問了染上鬼疫之人暫時關押的地方,得知就在附近後,帶着承霄過去查看。
為了防止這些人傷人,地牢全是加固的,除了士兵,還有無數修士在附近輪崗。
承霄戴着面具,附近此時又都是些其他門派的修士,熟人見面的場景并沒有發生。
白昭華的輪椅被擡下了長長的石梯,終于到了地底。
領着他的官兵邊走邊道:“這些人面目恐怖,還請公子做好準備。”
白昭華嗯了聲,讓承霄繼續往前走。
才到第一個牢房,就聽到了呼哧呼哧的呼氣聲,緊接着一聲詭異的吼叫,左邊牢房門前就沖出一張極其悚人的面孔——此人是個女子,臉上滿是短短的白毛,雙瞳全白,張着獠牙朝他嘶吼。
承霄忙把他的輪椅拉到身後,結果右邊又伸出一個男人的面孔,面目異化程度比方才女子更甚,竟讓人分不清着究竟是厲鬼,還是人了。
承霄怕他承受不了,俯身道:“你已經看到了,我們還是上去吧。”
白昭華曾經鎮魔時,恐怖千萬倍的妖魔都看過,此時心底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悲哀,搖頭:“全部看完再走。”
看看他們究竟被害成了什麽樣。
從頭走到尾,耳朵幾乎都要被慘烈的吼聲叫得快要耳鳴,終于将最後一個牢房也看完了。
出來後,久違的陽光讓他們有種從地獄回來的幻覺。
承霄心裏雖然難受,但知道白昭華有着可以救他們的法寶,只等着白昭華拿出那幽冥爐。
然而等了又等,卻見白昭華揣着雙手沉吟,然後吩咐那官兵道:“從現在開始,确定好患者人數,我會派人一晚上熬制好那些神藥,明早開始為這些人清除鬼疫。你們今天就可以将消息告訴城裏所有人,讓家人在這裏的百姓盡可放心。對了,稍後你讓拐子張來見我。”
待那人去了,推着他輪椅的承霄不解:“你這是要做什麽?”
白昭華道:“你看到了聖君廟,心裏就已經有數了吧?這鬼疫,并不是一個幽冥爐就能徹底解決的,既然那家夥能無中生有,咱們自然也能。”
承霄心裏一震,看他面色篤定,心裏那股浩然之氣又升騰起來。
他莫名有種預感,這件事後,鬼疫或許再也不會在人間出現了……
回府不多時,拐子張便來求見。
承霄正好被支開了,白昭華直接讓人進來。
拐子張一看他坐在輪椅,慌張道:“恩公怎麽變成了這樣?我這就為恩公醫治!”
白昭華直接掀開袍子,給他看了看自己的龍尾:“你能治?”
拐子張呆住,片刻後匆忙跪下,惶恐不已:“小、小的竟不知恩公是龍尊……”
“行了,”白昭華揣着手道,“你是妖怪我才給你看的,諒你又不會說出去。”
“小的怎敢?!”
“我有件事要問你,”白昭華斜眼看他,“昔日卞家小姐被蛇妖附身,不會就是你幹的吧?”
拐子張當即白着臉道:“不是!可那妖怪我也認得,他已被修士重傷,後知錯了,在那些修士離開後,用自己妖丹修為為那卞家小姐增壽十年,以彌補過往罪責……如果公子有氣,還請繼續責罰!”他自是不敢說張非舟對白昭華的心思。
白昭華拿出肉鋪吃,吃得沒滋沒味的:“那你可會附身?”
拐子張一愣,道:“我功力深些,若附身活人,想要不失态,也不過三日。”
白昭華吃着肉鋪點頭:“那便可,我日後若讓你幫我,你可願意?”
拐子張拱手:“恩公之事,便是我的事!萬死不辭!”
白昭華嗯了聲,讓他退下了。
傍晚時分,郁長霖回來了。
承霄方才去給思玄找吃的,喂了思玄便過來,進來就聽郁長霖說着璜州首富喬正福那邊的情況。
“那喬家是近些年乍富的,短短幾年就成了璜州首富,此前,家中也一直供着南焱聖君的神像,因之前別人不認得這神仙,他還跟人吵過架。我審問後,他說這幾年是那神仙經常托夢于他,告訴他如何做,每次按照對方所做,便能萬事順利無阻。”
能把夢都說出來,白昭華便知郁長霖用了非同一般的手段,心想果然還是得他出手,又奇怪道:“怎麽偏偏找上了他?夢見那神仙前,他有沒有做什麽不尋常的事?”
郁長霖沉着臉:“他恨龍。”
屋內一靜。
承霄不解:“怎會有人恨龍?龍是神物啊!”
郁長霖道:“因神龍曾經降雨,在璜州,龍就等于水。那喬正福自小父親出海而死,母親後來改嫁被虐待又跳井溺死,後來他拿出所有積蓄做起布鞋生意,璜州又總是下雨,他便覺得是神龍與自己作對,曾當街罵龍,說此生不恨命運,只恨這降雨神龍。前段時間建廟時,因為有人不敢擅自除去圖騰,他偷偷派人夜裏去刮別人門口的圖騰……”
白昭華嘴角抽搐:“他不會喝水嗆到也要怪我吧?”
郁長霖輕笑一聲:“我已把他的牙齒打掉了,因為今日起,我恨上了他,也并非無緣無故!”
承霄:“……”
白昭華一臉認同道:“咱們不愧是好兄弟!”
郁長霖的臉一下就垮了。
白昭華說:“這麽看來,南焱聖君就是将那人找來做自己的人間使者了,咱們可不能對他不好,相反,咱們要好好地對他。下次輕點兒,別把牙齒打掉了。”
“……”
三人相對無言,一個生悶氣,一個恍恍惚惚,一個認真提筆開始寫起了藥材配方,什麽天蛛神丹萬年仙參……全是人間找不到的奇特藥方。
他邊寫邊計劃道:“晚上你們施法把米粉糊弄一下,弄個七彩顏色,模樣也要奇怪些,到時候就說是咱們在天心宗找來的奇藥,專治鬼疫。在他們吃之前,再用幽冥爐破除了他們身上的鬼疫……然後讓拐子張附身喬老爺,就說司命托夢,暗示南焱聖君是假的,是個邪神,司命已經把解藥交給了陳國公之子,待大家日後恢複了,再慢慢蓋司命廟供奉司命即可,此地便不會再有鬼疫發生!”
!
承霄聽得目瞪口呆,這哪裏是解決是鬼疫啊,分明是解決上頭的仙君!
不管那南焱聖君信不信,眼瞅着自己花費心思布局的成果被司命收割,怎麽可能寬宏大量?怕是顧不得下邊,先在上頭內讧了!
不過,也不知道那司命究竟怎麽惹白公子了……
白昭華寫完,抿嘴笑了。
什麽是禍水東引,我才不知道呢!
晚上用過飯,郁長霖照常幫他洗漱打理,把人抱到床上後,看他還拿着藥方想事情,便道:“你以前當龍的時候,是不是很愛捉弄人?”
白昭華道:“太久遠的那些小事,我可不記得。”放下藥方,鑽進被窩低了頭,“表哥也不知道在哪兒,按理說,神仙不可親自出手,所以才會盯上了喬正福給自己當使者……那表哥能去哪兒呢?喬家已經搜遍了,自是沒有的。”
郁長霖垂眼看他,突然道:“練天魔錄吧。”
白昭華一愣,剛要說這時候哪有心情練,猛地就想起那天魔錄的不同之處——魂魄出竅時,可以去最想去的地方!
他興奮地一下彈起來,尾巴來回去戳着郁長霖的腿:“還好你提醒了我!險些忘了!”
郁長霖吸了口氣,眼底黑沉沉的一片,握拳竭力屏除雜念,這才僵着身子摟他坐起來:“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