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那天之後席衍峥連續三天都沒再來過落雨小院,但沈漆還是會時不時在臨源的巷子裏碰見他。
每次兩人見面,沈漆都像是炸毛的貓,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席衍峥先收回滾燙灼人的視線,率先離開,沈漆才松下戒備,他是真的很怕席衍峥會強硬地将他帶走,這是席衍峥會做出來的事。
落雨小院裏的人有同樣的擔憂,藍天甚至在跟席衍峥吃過一頓飯後第二天就退房離開了臨源,但走之前女孩加了毛栗子的聯系方式。
蘇清朗怕席衍峥硬來勸說沈漆,“要不跟我去別的地方玩一陣再回來?”
沈漆頓了一下,搖搖頭,推辭說“小院裏人手不夠,我走了栗子忙不過來。”
見他拒絕,蘇清朗還想再勸,卻撞上沈漆望過來的眼睛,那雙眼睛雖算不上蘇清朗見過最好看的,卻是最清泠的,好似一眼就能看破他的意圖。
意識到沈漆欲要說的話,蘇清朗轉身想逃,卻沒能逃得掉。
“蘇清朗,我知道你對我有好感。”
“可是我沒辦法給你回應,你來這邊也是擔心我,這點我很感激。”
“現在你見過了,我好好的,病情也有好轉,會好好生活下去。”
“你...回去吧。”
蘇清朗一直挂在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垂眸看着地上的青石板磚,良久才擡起頭對沈漆點點頭。
這段時間依賴,蘇清朗看出沈漆終歸還是一個喜歡安穩、閑适的人。
而他熱愛行走四方,從不困于一隅,他和沈漆也不合适,雖心中有些許遺憾,但蘇清朗做不到對沈漆死纏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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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漆對蘇清朗說清楚後,對方第二天就收拾行李,踏上了去下一個旅程的路途。
臨走前,蘇清朗走遠幾步又倒回來站定在沈漆面前問“那我們能做朋友嗎?”
沈漆笑着點頭,嘴角邊的小梨渦像是盛着一盅甜酒,“能啊。”
看着笑意盈盈的沈漆,蘇清朗點點頭,潇灑地轉身走了,背對着沈漆揚起手臂揮了揮以作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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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漆在落雨小院門邊站了一會兒,目送蘇清朗的身影遠去直到瞧不見才收回視線,轉身回院裏。
剛要踏進門,手腕卻被緊緊拽住了,拽他的人力氣有些大,沈漆覺得他骨頭都在犯疼。
一轉身卻對上一雙驚喜泛紅的眼睛,拉住他的席衍峥像是見到了肉骨頭的惡犬,眼裏閃着異樣欣喜的光。
沈漆從未見過這樣的席衍峥,席衍峥的情緒永遠是克制、冷漠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顯的外露着。
這樣的席衍峥讓沈漆格外警惕,他掙了掙手腕,對方的力氣很大,掙脫不開。
沈漆只能後仰身體,讓自己盡量離席衍峥遠一點。
可能是感冒還沒好完,席衍峥的聲音依舊帶着些沙啞,他問沈漆“七七讓他走了,是可以跟我回去了嗎?”
聽完這句話,沈漆臉上浮現疑惑的表情,弄不懂席衍峥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到底是想表達什麽。
以前也從來沒覺得這人的理解能力這麽差,為什麽他讓蘇清朗離開,就是答應回去了呢。
沈漆不知,在席衍峥看來,喜歡發呆、親近大自然的沈漆和喜歡四處旅游的蘇清朗有某種共性,這樣的共性讓他們有許多共同話題,也讓席衍峥感到危機和慌張。
只要有蘇清朗在,席衍峥就會覺得對方随時都有可能将他的七七帶走。
因為他們看起來,遠比他和沈漆更加合适,但席衍峥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他像護食的狗一樣,警覺地看守着自己的食物。
在瞧見沈漆沒有跟着蘇清朗離開時,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幾乎要将他掩埋。
那一刻,席衍峥覺得沈漆把蘇清朗“趕走”,證明沈漆心裏住不下別人,七七的心裏還是只能裝下他一個人。
這一點席衍峥沒有預估錯誤,畢竟他真的很了解沈漆,但他忘了,沈漆已經死過一次,新生之後的沈漆不會再跟他回到那方牢籠,困頓一生。
沈漆即使喜歡安穩、閑适,也只會是在臨源這樣清幽,充滿煙火氣的地方,而不是冰冷、毫無人情味的老宅,更不可能是冷血、自以為是的席衍峥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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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緊攥的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那雙清泠的眼睛生出憤怒和抗拒,另只手也在幫忙掙脫他的手。
席衍峥意識到沈漆是真的不會跟他回去了,眼裏的欣喜和驚喜黯淡下去,變成暗沉的海。
形狀如刀刻般的唇抿成一條直線,席衍峥突然蹲身發力,将他的小人偶抗在了肩上。
沈漆眼前的世界突然倒轉,頭暈眼花了一陣才回神,意識到席衍峥要将他強硬帶走時,不管不顧地掙紮了起來。
倆人奇怪的姿勢惹得過往路人紛紛看過來,有相熟的鄰居想要攔住席衍峥,說他光天化日之下搶人,還有的準備要報警。
席衍峥氣急了,所有人都跟他作對,所有人都攔着他不讓他帶沈漆走。
像是見到了紅布的牛,席衍峥不顧周圍阻攔,一直堅定地往臨源渡口走去,他要帶沈漆坐船離開這裏。
但感冒終究是拖累了他,抵抗力下降,讓他的力氣也跟着變弱,不小心被沈漆掙紮了下來,兩人摔倒在地,滾作一團。
還不等席衍峥檢查他的七七有沒有摔傷時,臉上就“啪”地挨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沈漆用足了力氣,席衍峥的臉很快紅腫起來,但比臉頰更紅的是席衍峥的眼睛。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漆,不敢相信他聽話乖巧的小人偶打了他。
沈漆憤怒地瞪視回去,一旁的老伯上前來問他有沒有事兒,沈漆才暫時壓下憤怒,安撫圍觀的群衆,告訴大家是他和席衍峥之間的一點私事,感謝大家的幫忙,他會自己解決好。
剛得知消息的毛栗子提着掃把趕來,剛好撞上沈漆解釋,也看見了沈漆打席衍峥的那一巴掌。
幫着沈漆把圍觀群衆勸說回去,留下空間讓他單獨和席衍峥談話。
毛栗子看着手裏的掃把,想,原來兔子被逼急了真的會跳牆,沈漆被逼急了也會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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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倒在地上又被打了一巴掌的席衍峥還沒回過神來,他的頭發散亂蓬松,顯然是這幾日無心打理,臉頰紅腫着,眼眸低垂,顯得有些可憐。
但沈漆不會再可憐這人了,他冷冷地看着席衍峥,“起來。”
席衍峥像接收到命令的大狗,慢吞吞地用手撐着青石板路面,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剛才沒察覺,現在站起來才發現膝蓋疼得厲害,沈漆沒有摔傷,他卻磕傷了膝蓋,長褲包裹着不知道怎麽樣了,席衍峥卻悄悄松口氣,暗嘆七七發現不了。
可是沈漆接下來的話卻一刀一刀刺在他心上,遠比膝蓋上的傷來得疼。
“席衍峥,我前幾天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這是沈漆第一次叫他的大名,不是客套、疏離,更不是親昵、密切,而是像在叫任何一個只知道名字毫無接觸的陌生人。
席衍峥默默在心底回答,有,他有聽進去,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你為了利益,連婚姻都可以出賣,這就是你我之間本質的不同。”
“那是有期限的,只是一年而已...”席衍峥為自己辯解,他是真的覺得一年的感情犧牲沒什麽。
沈漆眼睛裏凝結着冰霜,嘴角染上一抹譏笑,直到現在席衍峥還是意識不到,一段兩情相悅的感情怎麽容得下第三個人,即便那個人只是一紙協議牽絆。
“我讓蘇清朗走,是因為他愛自熱,喜歡飄蕩,我喜歡安穩,我和他不合适。”
“我不跟你回去,也是因為你席衍峥冷心冷肺,感情可以當作生意的籌碼,這一點我沈漆跟你不一樣,我和你更不合适。”
“以前是我眼盲心瞎,沒有看清這一點,但是這十多年,是你一點點讓我明白了。”
“現在糊塗的人反倒是你了,哥哥,你才最該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吧。”
“你才是最明白我們不合适的人。”
“哥哥,周萊那樣聰明、機敏的人确實才是适合你的。”
“真的,回去吧,別浪費時間了。”
沈漆這段話叫了他兩次哥哥,可席衍峥卻沒感到開心,他知道這兩句絲毫不帶旖旎之情的哥哥是沈漆在向他說明,過去的十多年裏就當他作為兄長教導了沈漆,沈漆感謝他的兄弟情誼,卻拒絕和他再以情人的方式相處。
這是沈漆的決絕。
說完這段話,沈漆轉身和毛栗子一起走了,像一縷抓不住的風,從席衍峥身邊迅速掠過,帶走那十多年的依賴和愛慕。
席衍峥看着沈漆越走越遠,腳卻如同灌了鉛,一步也邁不了,他是真的弄丢了他的小人偶,再也找不回來了。
沈漆的身影進了落雨小院,再也看不見時,天上又開始落雨了,之前路過駐足的游客和行人紛紛跑開躲雨。
席衍峥一個人立在不算寬闊的青石板路上,很快和雨幕融為一體。
直到身上開始僵冷,席衍峥才動了動,膝蓋上的傷口因為牽扯帶來一陣陣刺痛,他慢吞吞地淋着雨像蝸牛一樣一點一點挪回民宿。
到了房間席衍峥頹喪地在地板上做了許久,才遲緩地動作着,摸出手機給蘇棋打了個電話。
那邊的蘇棋接到電話一喜,正好有個文件需要席衍峥加急處理,但還沒開口,他便聽見老板脆弱又低啞的聲音吩咐“你...或者寧添,來一趟臨源出差。”
“順便...順便,把我接回去。”
席衍峥說完這話手機就從脫力的手裏滑落,他感覺自己又渾渾噩噩地燒了起來,這場病痛像是要把以前欠缺的都找回來。
昏沉間,摔進暗沉深黑的夢裏,夢裏席衍峥也抱不住他的小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