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一場深秋的雨落下,沈漆終于可以拆下手上的石膏。
被禁锢的手臂突然失去束縛,還多少有些不習慣,沈漆動了動那只有一段時間沒有活動過的手,總覺得怪怪的。
像是自己身體上多餘長出來的東西,總是錯覺左手比右手細瘦了一圈。
從診療室裏出來時,沈漆把手往後藏了藏,覺得有些醜,不想讓席衍峥看見。
席衍峥卻徑直捉住他的左手臂輕輕揉捏了兩下,認真聽醫生囑咐的注意事項。
“小先生的手臂恢複不錯,但還是不要一上來就拿重物,循序漸進比較好。”
席衍峥點頭,示意明白了解,這一刻沈漆驀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像席衍峥的一件精心養護的玩具,就像許多BJD人偶愛好者一樣。
對自己的小人偶精心照料,購置衣服裝束,有了破損也認真聽取專業人士的意見,好好修護。
醫生似乎也這樣認為,所以說注意事項事是對着席衍峥說的。
對于他們來說沈漆就像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偶,不用太在意他的想法。
不過這種微妙的違和感在席衍峥問他接下來想去哪的時候又像河底鑽出一瞬的小泥鳅,咻呼一下,又回到了厚重污濁的淤泥下,再也瞧不見身影。
沈漆偏頭疑惑了一下,看着醫院出來的空曠馬路,有些茫然,也覺得有點奇怪。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麽節假日,沒道理不浪費一丁點時間的席衍峥會問他這個問題,不是應該直接上車回公司接着上班嗎?
拆石膏已經耽誤了大半上午的時間,席衍峥竟然會允許他接着浪費下去。
沈漆心裏有一絲警覺,遲遲說不出想要去哪裏,他心裏也沒有除開公司以外的任何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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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衍峥仿佛看去他的想法,做了決斷“去吃飯吧,也快到飯點了。”
沈漆遲滞地點頭,心裏默想,對,吃飯,吃完飯再公司上班,也算是符合席衍峥快節奏的處世理念。
剛要上車,卻又聽見已經坐上車的席衍峥說“吃完飯七七就回家休息,明天再去公司。”
腳步一頓,沈漆停在車門外呆愣了半晌,才慢吞吞挪進車裏,坐在席衍峥的腿上,緊張地舔了下唇,怯怯地發問“哥哥,我...做錯什麽了嗎?”
不怪他惶恐,實在是席衍峥的态度過于奇怪。
席衍峥和沈漆無言對視了一陣,伸手戳了下沈漆緊張抿唇擠出來的小梨渦,“七七沒做錯什麽,下午我有個私人行程,給七七放半天假。”
聞言沈漆低低地“哦”了一聲,把頭靠在席衍峥肩上,心情卻沒有如釋重負。
私人行程...他這個生活助理都不知道的私人行程,會是什麽呢?是去見周萊嗎?
沈漆沒有問,有些既定事實,似乎不說明就不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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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吃的菌湯,比較清淡,吃完後席衍峥先送沈漆回了老宅,看着人走近那棟寂靜的屋宅才放心離開。
他沒有對沈漆放松要求,只是覺得在那個已經決定的消息透露之前,要對七七松泛一些。
就像他自己認為的那樣,不管是處理沈漆身邊過于親密的人還是對付沈漆,他都很有手段。
車子再次啓動,從老宅出發去了北郊,從南郊到北郊有些距離,席衍峥拿過平板在車上處理事務。
席衍峥一向争分奪秒,否則也不能年紀輕輕将家業發展得如此壯大。
這次去北郊是席衍峥查到沈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去,與那邊那位心理醫生約見,他得過去了解一下情況。
對于席衍峥來說,這是他掌控範圍外的事情,不能牢牢攥在手心的感覺讓他不舒服。
他提前預約了會面,沒透露絲毫和沈漆相關的消息,在醫生那邊他只是作為病人去咨詢的。
席衍峥對于心理健康這方面完全不了解,也沒有時間去了解,在瞧見這棟窗明幾淨的小洋樓時還有些意外。
房子裏面收拾得非常幹淨整潔,與老宅古老繁複的裝修風格很不一樣,但席衍峥能明顯感到自己走進來,心似乎就靜了一瞬。
醫生是一位年輕女性,姓柳,氣質端莊大方,笑容恰到好處。
柳醫生見到席衍峥時心底有些許訝異,面色卻不顯,做這一行什麽樣的病人都見過。
她不動聲色地端着笑容和席衍峥打招呼,“席先生好,這邊坐,可以先填一下這張表。”
席衍峥跟着她在寬敞的布藝沙發上坐下,沙發是純色的,和房間裏的其他裝修一樣,很容易讓人靜心。
接過表格大概浏覽了一下,席衍峥卻沒拿筆往上填資料,他的腿交疊着,背脊挺拔,肩膀寬闊,上位者的姿态很足,柳醫生默默判斷,這位不像是有什麽心理問題困擾的樣子。
果然下一刻,聽見席衍峥沉穩又流暢的聲音“我不是來咨詢問題的,是想問問關于沈漆的病情。”
柳醫生聽見沈漆的名字神色一滞,覺得這一秒她不像是能力出衆,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反倒像是對席衍峥誠惶誠恐的下屬。
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對席衍峥輕笑一句,“席先生,這屬于病人的隐私,出于職業道德我是要保密的。”
沈漆的隐私,這個認知讓席衍峥有些不爽,他認為和沈漆之間從來沒有隐私之說。
他們一起長大,朝夕相處,睡一張長,甚至負距離的深度接觸過,沒人比他更了解沈漆,但現在卻有一個外人對他說,要為沈漆的隐私保密。
“醫生您不用對我有隐瞞,我是七七最親近的人,對他的一切都有知情權。”
聽完這句話,柳醫生突然有些明白沈漆的病竈來源于哪裏,之前在與對方的交流中她大概猜測出有一個人對沈漆的牽制及影響相當深刻。
今天她終于得以相見,實在是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
出于為沈漆考慮,柳醫生沉吟了一瞬,提點道“席先生,您...是個掌控欲非常強的人,其實...沈先生不太适合在您身邊生活,這對他的病情沒有任何幫助...”
柳醫生第一次在訪客面前說不下去話,席衍峥先前維持出來的和善面容在聽見她這句話後染上不耐煩,眉眼相抵下壓,面色暗沉兇戾。
“所以,你勸他離開我?”席衍峥問。
語氣裏是逼迫人的威壓。
柳醫生面上的笑也沒有了,與席衍峥無聲對峙着,牆上的挂鐘搖擺着,兩分鐘後席衍峥起身“後續治療停止,費用我會跟您結清,希望您往後不要再聯系七七,我會幫他找其他醫生。”
柳醫生猛地站了起來,細眉快要擰巴成結,“你這樣做只會害了他!”
席衍峥卻已然不會改變決定,站起身離開這棟小洋樓,對身後柳醫生那句“您會後悔的”不置可否。
只有真正放跑沈漆他才會後悔,除此之外席衍峥不會為自己任何決定後悔。
至少,在踏出柳醫生這間治療室時,席衍峥是如此篤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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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獲半天休息日的沈漆在家裏無所事事,書看了一半就在躺椅上睡了過去。
手臂垂在地面上,還翹着書本的一角,窗外的風吹進來把正在看的那一頁翻了過去。
主卧的門沒關,毛栗子給連姨送換洗的窗簾路過瞧見了,停頓兩秒本想進去幫沈漆把窗戶掩上一點,卻越過窗玻璃看見遠遠的有輛黑車回來,毛栗子踏進門的半只腳收回來,抿住唇從主卧門邊走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深沉,等沈漆從迷蒙睡意中醒來,看見的就是席衍峥抵靠在床頭坐着,一條腿曲起,将西褲牽拉出褶子,指骨分明手指間把玩着屬于他的白色小藥瓶。
沈漆意識逐漸清醒回籠,赤腳踩在地上,湊到席衍峥身邊,想将白色小藥瓶拿回來“哥哥,這是我的...維生素。”
“不是玩具。”沈漆輕聲挽救自己的小藥瓶。
“維生素?七七,是生病了吧?”席衍峥反問着,神态間是已經清楚事實的了然。
沈漆眼眸大睜,身體僵在原地,半晌都沒動一下,他心底像是經歷了一場地動,裂開一條萬丈幽深的溝壑。
好像本就不堪的自己又在席衍峥面前被扒掉了一層遮掩的皮,露出醜陋的內裏。
半晌,沈漆才吞咽了一下,肩膀松垮下來,怎麽掙紮都沒用了,席衍峥已經知道了。
在被對方擁進懷裏時,沈漆才後知後覺,席衍峥沒有對他失望,竟也沒說出那句一直高懸在沈漆頭頂的“是七七內心太脆弱了”。
席衍峥只是抱住他,對他說,“我會幫七七找新的醫生,七七會好的,柳醫生那邊就不用去了。”
“七七以後就定時到新醫生那裏看病,這樣我才放心一些。”
席衍峥的聲音像浸了毒藥的蜜糖,将沈漆蠱惑得暈陶陶的,一時間沒辨出有哪裏不對。
沈漆在這表面平靜的溫柔水潭裏沉了下去,不知池底深淺。
他以為得了片刻的自由徜徉,殊不知腳腕上早已系上沉重的鎖鏈,鎖鏈盡頭還綁縛着一塊巨石,讓他掙無可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