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沈漆站在酒店大廳,揉捏着犯疼的額頭,他又搞砸了。
今天這場商務合作的酒會席衍峥之前交代給他全權辦理,可他漏掉了合作對象對花粉過敏這條信息。
場會裏布置了大量的花束,視覺效果很好,合作方老總卻從走進會場開始就一直打噴嚏。
待了不到十分鐘就被助理帶着上車,掉頭去了醫院。
現在席衍峥和總助蘇棋一起趕去醫院賠禮道歉了,臨走前席衍峥又用那冷得像是極地冰川的失望眼神看了一眼沈漆,眉頭攏着,讓沈漆先回去好好反思今天的錯誤。
沈漆解了兩顆襯衫的扣子,仍覺得呼吸不上來,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坐在酒店大廳的休息處,沈漆又開始焦慮地啃咬指甲,拇指已經被他啃得光禿禿了,瞧上去醜醜的,一點也不好看。
意識到焦慮又發作時,沈漆趕緊從兜裏摸出一個小白瓶,從瓶子裏倒了一顆藥出來。
這是醫生開給他的,囑咐一天一顆,緩解焦慮鎮定的藥物,這卻已經是沈漆今天的第二顆了。
藥片幹咽下去,在舌頭和喉嚨處留下一陣苦澀,沈漆等到心律稍緩,站起身下了地下停車場,獨自開車往郊外的別墅駛去。
那裏是席家的老宅,席衍峥住慣了,不願搬到別處,即使這裏離公司有相當遠的距離也不肯搬走。
沈漆回去後,進了小時候住的房間,在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靠着床頭而坐。
沈漆望着窗外晃動的樹影發呆,他已經很久沒在這張小床上睡過了,自從成年後就搬到主卧和席衍峥睡在一起,他們會親吻,會擁抱,會做熱戀的人做的一切。
可沈漆感受不到愛,席衍峥看向他的那雙眼睛總是述說着對他的失望。
他不是席衍峥眼中合格的另一半,對方卻執意要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上層人,成為一個能與之比肩的滿分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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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沈漆為了獲得席衍峥的認可,不斷的努力,高中解不出的題他找老師私下補習,大學處不來的場合他上網搜尋社交禮儀課程,報班學習,畢業後進入公司,看不懂的合同也是熬夜加班加點拆析,做不來的策劃硬着頭皮寫。
可他什麽都學不會,什麽都做不好,沒用極了,在周圍人都熱烈生活的年紀,沈漆垂垂老矣,內心一潭死水,他好累,累到想要放棄,又偏偏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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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外面傳來的鐵門開關聲和汽車聲吵醒,沈漆才意識到自己在這張幼時的小床上睡着了。
他迅速起身,回到主卧,将架子上挂着的藤條取下來,靜靜立在門邊等席衍峥。
沈漆不能讓席衍峥看見他進小時候的房間,對于席衍峥來說懷念過去,是浪費時間,是弱者的表現,強者應該永遠向前看,一刻不停地努力着。
如果沒有認識席衍峥,沈漆聽到這樣的話可能會哈哈大笑,這世界上怎麽可能真的有像陀螺儀一樣的人,可席衍峥他就是這樣的人。
天之驕子,從小到大得獎無數,一直走在同齡人前面,是公認的別人家的孩子,自律克己,永遠不浪費時間,永遠在前進。
跟在這樣的席衍峥身後,沈漆累極了,前面的人卻一點也不願停下來等等他。
沈漆有時覺得很委屈,席衍峥跟他做盡了世間最親密的事,卻還是嫌他廢物,沒用。
這樣惶惶不安,随時會被丢下的忐忑折磨着沈漆,唯恐一不留神他就再也無法跟上席衍峥,被遠遠甩在身後。
席衍峥是一直不斷向前的黑鯊,是沈漆拉不住的前行者,他不會為沈漆停下腳步。
沉重的主卧木門開了,席衍峥和往常一樣,沒看沈漆一眼。
踩着黑亮皮鞋的長腿向房間裏邁進,席衍峥脫下深灰的西服外套挂在床頭的衣帽架上,裏面只剩馬甲和襯衫,襯衫扣子開到胸口處,席衍峥又解開腕上的扣子,将衣袖向上挽了兩圈才朝沈漆走過來。
沈漆覺得席衍峥的每一步都像是重重踏在他心口上,他的手心浸出些濕汗,舉着藤條的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有些輕顫。
沈漆沒有對上席衍峥的視線,他怕再看到裏面濃濃的失望。
眼神定在那雙布着青筋,指骨分明的手上,那只手從沈漆手中接過藤條,毫不留情地打在沈漆攤開的手心。
這次一共打了十下,每一下都不留力,很快,沈漆的手心就紅腫起來。
只是現在的沈漆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擡着紅彤彤的眼眸,委屈地瞪着席衍峥,瞧上去可憐極了。
現在的沈漆一臉麻木,好似早已習以為常,任席衍峥打得如何用力也毫無反應。
這條懲罰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沈父是席老先生的司機,常常要跟着席老先生出差。
沈漆從很小的時候就住進了席家,因為沈父忙碌,常常把沈漆交給大兩歲又異常懂事優秀的席衍峥,沈父還經常開玩笑說,“七七就交給小少爺啦,要是七七不聽話,小少爺只管收拾。”
沈父以為沈漆從小乖乖軟軟,哪裏會犯什麽錯誤,卻不知小少爺席衍峥把這話聽進了心裏。
自從六歲的小沈漆跟着他那天起,席衍峥就把沈漆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類似寵物一般的存在,管教自己的小寵物,在席衍峥看來就和旁人教育貓貓狗狗一樣,是理所當然的。
而沈漆也被沈父囑咐要聽哥哥的話,這一聽就是往後的十六年,在這期間沈漆一旦犯了什麽錯誤觸及席衍峥的底線,席衍峥就會學着家裏保姆教訓不聽話的兒子一樣,為不聽話的七七準備一根藤條,犯了錯誤就要打手心。
這個懲罰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
打滿十下,席衍峥收了藤條,讓沈漆坐到床邊,熟練地從抽屜裏取出藥粉,撒在沈漆紅腫的手心上。
“七七這次犯了一個錯誤,按我們的規定是十下。”
“下次要記住教訓。”
這是每次懲罰完之後,席衍峥都會做和說的事,這時候,看着暖黃燈光下,暈着光圈的席衍峥,沈漆又會覺得他是在乎自己的。
心裏的委屈遲遲到來,沈漆的眼眶泛紅,淚珠不自覺砸落下來,砸在了席衍峥還在幫他上藥的手背上。
那雙大手頓了一瞬,覺得那顆淚珠有些燙,但随即席衍峥的內心又再次恢複毫無波動的狀态。
在他看來,犯了錯就要罰,搞砸事情就要彌補,這次他沒讓七七出面,已經是在維護家裏的小朋友了,但一頓藤條是逃不過的。
只是這次七七哭得有點久,一直到洗完熱水澡,塞進被子裏都還在抽泣。
床頭燈打下來,席衍峥能清楚的瞧見沈漆薄薄的眼皮和圓潤小巧的鼻頭都紅紅的,似為了安慰對方,席衍峥在那張紅嫩嫩的軟唇上輕啄了一下。
半晌,安靜的房間裏響起沈漆帶着鼻音的聲音,“對不起,事情解決好了嗎?”
“下次不要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事情後續交給蘇助處理了,他的能力沒問題。”
“快睡,明天不要頂着這幅樣子上班。”
席衍峥不知道,他的語氣有多冷硬,那個輕輕的吻帶來的安慰像被風吹過的細沙,輕飄飄地散了。
沈漆立刻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着,直到十多分鐘後,身旁傳來平穩的呼吸,沈漆才顫顫巍巍地睜開眼。
席衍峥的話讓他難過極了,腦袋裏一直回響着“都是你太沒用了,才會搞砸這麽簡單的事。”
“要是事情一開始交給蘇助,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低級錯誤。”
“沈漆,你以後還能幹什麽啊?”
沈漆背過身去,眼淚不斷從眼角流出,他單薄的身體在被子下不斷輕抽,手心死死攥緊,可手心的疼痛怎麽也消不了心口的疼。
心裏的不甘放大成一只黑色的魔爪,向沈漆鋪天蓋地蓋下,他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讓席衍峥對他溫柔一些呢。
沈漆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只知道醒來時手上紮着針,床頭挂着吊瓶,他發燒生病了。
讓他意外的是,席衍峥竟也沒去公司,而是在一旁的沙發裏窩着,用筆記本處理公司事務。
沈漆沒有出聲打擾,就這樣靜靜看了許久,在家裏的席衍峥頭發蓬松的散着,鼻梁上會架一副低度數的無邊框眼睛,整個人的氣質要比在外柔和得多。
沈漆更喜歡這樣的席衍峥,這時候的席衍峥才讓沈漆覺得沒有那麽遙遠。
可那張刻薄的薄唇一張,沈漆又被打入泥地。
“醒了?你的體質太差了,鍛煉要抓緊。”
席衍峥跟沈漆說話也總是像老板和下屬,沈漆這段時間常常會想,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讓席衍峥有共同話題,到相談甚歡的程度。
沈漆悄悄嘆息,心裏的空洞越來越大,他感到深深的無力。
如果不是沈父,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見席衍峥這樣的人,像是水中月,抓也抓不住,終究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