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坦白
第19章 坦白
蘇商商呆呆地看着梁蕖,又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可她身後分明什麽都沒有。
那她盯着自己的方向做什麽?
蘇商商覺得奇怪,又趴在了梁蕖的枕邊,歪着腦袋打量着梁蕖。可梁蕖的目光卻随着她而動,眼裏似乎還有淚光點點。
蘇商商一愣,終于意識到了什麽。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似乎,如今的她不再是一縷輕煙了。
可蘇商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現了身,畢竟梁蕖面無表情,只是眼中犯淚……說不定只是她自己身體不适,這才有如此神态的呢?于是,她伸出手來在梁蕖面前擺了擺,又對着梁蕖做了個鬼臉,期待着梁蕖依舊能保持住這木然又悲切的神情。
果然,梁蕖的表情并沒有變化,蘇商商總算松了一口氣。
“別試了,我看見了,”梁蕖突然開了口,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輕聲念了一句,“傻丫頭。”
蘇商商一愣,又連忙說道:“不,你沒看見。”
“我看見了。”
“不,你沒看見,你在做夢!”
蘇商商說着,慌亂地就要起身逃離。她知道凡人對妖精的看法,更知道凡人對狐妖的看法……她實在是怕了,怕梁蕖疏遠她。
卻不想梁蕖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問她:“事已至此,你還想讓我裝作一無所知嗎?商商,那也太難了些。”
蘇商商動作一頓,僵硬地回過頭去,只見梁蕖正望着自己,努力地微笑着……可梁蕖的臉頰上分明還有淚痕。
梁蕖為什麽會哭?蘇商商不住地想着,終于有了答案:定然是因為梁蕖發現她是妖精,被吓着了。
“你別哭啊,”蘇商商一時慌了手腳,連忙去為梁蕖擦拭眼淚,“我錯了,我不該突然出現在你這裏的,是我吓到了你……”
梁蕖沒有說話,任由着蘇商商擦去她面上的淚痕,又一把握住了蘇商商的手。蘇商商心中一顫,她本就心亂如麻,如今更加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梁蕖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蘇商商。蘇商商看着梁蕖,手被她握着,卻是一動也不敢動――雖然她明知這大名鼎鼎的國師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國師?”半晌,蘇商商終于耐不住性子,小心地問了一句。看着梁蕖的那雙眼,她此刻又生出了些懼怕來。這懼怕不是因為那眼裏的殺氣,而是因為她自己的心虛。
“國師,你抓得太緊了。”蘇商商又不安地說了一句,扭了扭被緊緊抓住的手腕。梁蕖十分用力,蘇商商的手都有些疼了。
梁蕖一直凝視着蘇商商,聽了這話,似是大夢初醒初醒,連忙松了手,默默地将手垂下。她的心裏也是不安的,她知道蘇商商見了她最難堪的一面,她也在怕……怕這個姑娘發現了她的怪異、她的醜惡,最後離她而去。
她想抓住這姑娘,可又抓不住。
兩人并肩而坐,默默無言。都有千言萬語要同對方講,都是一樣的緊張不安,可越是如此,便越是難以開口。
直到梁蕖又開始猛烈地咳嗽,伏在床邊大口地嘔血,蘇商商顧不得許多,連忙上前扶住她,用靈力為她穩住氣息,又用帕子給她擦血。
“你究竟是怎麽了?”蘇商商忍不住,問了一句。
梁蕖避開了蘇商商的眼神,順手從她手裏拿過帕子擦了擦嘴角,她的手都在顫抖。“沒什麽,娘胎裏帶來的病,老毛病了。”梁蕖說着,聲音因嘔血而有些沙啞。
蘇商商看了這一屋子的血跡,不由得紅了眼:“你一身的血都要流盡了。”
“你嫌棄我嗎?”梁蕖問着,垂了眼,丢開了帕子。
“那你嫌棄我嗎?”蘇商商問,“你只是先天有疾,而我,卻是,卻是……”
她實在是說不出那兩個字。梁蕖也只是個凡人,而“狐妖”二字,對凡人來說,只怕不是什麽好詞。
“是什麽?狐妖嗎?”梁蕖虛弱一笑,“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假公主,知道你是狐妖……這些,我很早就知道了。”
蘇商商微怔,又忙問:“何時?”
梁蕖強撐着微微一笑,道:“你進國師府第二天,我就發現你是假的了。至于你是狐妖的事……商商,以後,不許多喝酒了。”說着,又補了一句:“一只紅色的小狐貍,真是可愛。”
“那你真的不怕我?”蘇商商說着,故意露出了自己毛茸茸的狐貍耳朵,歪着腦袋看梁蕖。
“我怕什麽,”梁蕖看着那獸耳,莞爾一笑,“很好看。”
蘇商商聽見梁蕖如此說,不禁偷偷笑了笑,難得有凡人不怕狐妖。可她又仔細捋了下時間,忽然發覺她竟然在梁蕖面前演了那許久拙劣的把戲,一時間惱羞成怒,不由得開始反擊,想借此給自己找點面子回來。
“我也早知你是個假道士,”蘇商商忙道,“你根本沒有在清修,你是在騙我!”
可這并沒能造成預想中的效果。梁蕖只是保持着一貫的微笑,悠悠說着:“你騙我,我騙你……我們,扯平了。”可她說着,卻背過頭去,又悄悄擦拭嘴角血跡。
蘇商商想要幫忙,梁蕖卻擺了擺手,只是背對着她。“商商,”梁蕖苦笑一聲,問道,“那,你怕嗎?”
蘇商商笑了,又問着梁蕖:“我是狐妖,你都不怕我,我為什麽要怕你?”
梁蕖只是低着頭:“可你該怕我。我記得你剛來國師府的時候,怕極了我,”她說着,終于擡起頭看向蘇商商,“我記得那時的你,一見我便是滿眼驚恐,說話都在抖……怎麽你不該怕我的時候怕我,該怕我的時候,你卻又不怕了呢?”
“商商,”梁蕖又嘆了一口氣,眼睛一紅,指了指這床榻邊的血帕、痰盂裏被嘔出的污血,顫聲道,“你看到我現在的模樣了,我實在不是什麽正常人。我怪病纏身,常常失控,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弄出一身的血污來,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血……我想控制,可我,我真的控制不了。”
“對不起,讓你看到了我這麽難堪的一面。”梁蕖說着,抓緊了手裏的帕子,手上青筋分外明顯。可她剛說完,便感覺她被一個人抱住了。
蘇商商看着梁蕖,突然間心疼起來,幾乎是毫無猶疑地便将梁蕖抱住口。她根本不知梁蕖身上藏了多少秘密,也根本不知她這娘胎裏帶來的怪病究竟是什麽……她只是見不得國師這副模樣,她只是很想抱抱她。
“國師。”蘇商商輕喚了一句。
“商商,”梁蕖說着,靠在蘇商商的懷裏,閉上了眼,疲憊地說着,“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希望你一直不要懂。”
她靠在蘇商商的懷裏,心中一動,卻又忽然冷靜了下來。
“國師,你身體要不要緊?”蘇商商問着,她實在是擔心,梁蕖的臉色極差,看起來仿佛一個将死之人。
“不要緊的,”梁蕖在蘇商商的懷裏輕輕蹭了蹭,就如同她那日埋首于火紅的狐貍毛中一般,“我緩一緩便好,一向如此,過幾日,便又和常人無異了。”
“那可有根治之法?”蘇商商又問。
“根治之法,”梁蕖喃喃念着,又咳嗽了兩聲,“自然是有的。只是……”她說着,卻停了下來。
“只是什麽?”蘇商商忙問。
“只是,商商,”梁蕖卻并沒有回答蘇商商的問題,她靠在蘇商商的懷裏,“只是我不值得。”
“商商,你知道我是什麽人,我是人人唾罵的國師,是朝堂上的奸臣……我是這世間最為肮髒醜惡之人,是這世間最虛僞陰險之人……你不該在看到了我這副模樣之後,還和我走這麽近的。這樣,對你不好。你,走吧。”梁蕖忍着痛苦,斷斷續續地說着,最後她睜開了眼,主動離開了蘇商商的懷抱。
“你這人好生奇怪,”蘇商商的懷裏突然空了,她見梁蕖如此,頗有些不滿,“明明方才,是你拉住我,不讓我走的。如今怎麽卻又勸我離開你?”
梁蕖聽了,苦澀一笑:“是啊,我想留住你,又想讓你離開。很矛盾對不對?可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矛盾的。”梁蕖說着,又看向蘇商商。
蘇商商的眼裏盡是不解。
“傻狐貍,”梁蕖又咳嗽了兩聲,又虛弱地一笑,“傻狐貍,你怎麽會懂呢?”
蘇商商忙道:“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她有些生氣,她氣梁蕖總是把一切隐藏起來,把最真實的自我用迷霧掩蓋,卻又在她這只小狐貍面前流露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感情……如此糾結,如此矛盾。
蘇商商想看到真實的梁蕖,她不想再看到那個虛僞的國師。
可梁蕖卻依舊沉默不語。
蘇商商見狀,知道梁蕖是不打算說了,她不禁有些失望。不知為何,她剛才竟有一剎那覺得,梁蕖或許會對她敞開心扉,事實證明,是她多想了。
蘇商商心裏不是滋味起來。“國師,”蘇商商又開了口,“你真的想趕我走嗎?”
梁蕖沒有說話。
“好,”蘇商商似是賭氣一般,卻又舍不得對梁蕖發脾氣,便壓住了自己的聲音,道,“等你的身體好了,等西吉國真正的公主被放出來,我就走,走得遠遠的,讓你再也見不到我。”
蘇商商說着,轉身便要走。可轉過身去,她卻故意放慢了腳步,只是裝模作樣地要離開。她不放心梁蕖現在的身體,她想陪在梁蕖身邊。而且,她相信梁蕖一定會挽留她的。
她相信梁蕖會挽留她。
“商商――”
果不其然,梁蕖開了口。蘇商商大喜過望,連忙回過頭去,卻見梁蕖只是低着頭,淩亂的頭發散在她面前,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的模樣?
“商商,”梁蕖說着,擡頭看向蘇商商,淡淡說道,“我的病十分奇怪,恐怕會牽扯到很多事……你走之後,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的病。不然,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這話聽起來頗有幾分威脅的意味。
蘇商商萬萬沒想到梁蕖會說這樣的話,她看着梁蕖,怒極反笑。她連連點頭:“好啊!國師說什麽便是什麽。”說罷,她一揮袖子,又化作一縷輕煙,走了。
梁蕖呆呆地看着蘇商商方才站立的地方,愣了許久,她終于收回了目光。
“走了好,走了好,”梁蕖輕輕念着,“本就不該如此親近。”
“我本就不值得。”梁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