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探尋
第18章 探尋
“師姐,辛姮那孩子回忘塵峰了?”遇仙閣裏,璧玢看向正在翻書的槿秦,問着。
“是,回去了,那孩子太犟,拗不過她,”槿秦回答着,擡眼看向璧玢,又笑問道,“你怎麽突然關心起忘塵峰來了?你從前最不喜歡忘塵峰的。”
“也說不上不喜歡,只是那地方太安靜了,無趣,”璧玢說着,又是一笑,連忙擠到槿秦邊上坐着,“我還是喜歡主峰,人多,還能時常陪着師姐。”
“你呀,就會對着我撒嬌。”槿秦說着,又低下頭去看書。自打知道古音之口可能生變,槿秦便一直在找和魔界有關的資料。可惜魔界與世隔絕幾百年,那些資料大多陳舊過時,有用的實在不多。
當務之急,是找出來騷擾蒼潭派的到底是魔界哪一國。
璧玢見槿秦看得認真,也沒再打擾她,只是悄悄嘆了口氣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槿秦卻聽到了她那一聲嘆息,不由得開口問道:“怎麽長籲短嘆的?還在想忘塵峰的事?”
璧玢只回答道:“只是覺得辛姮那孩子可惜了。她反應很快,是個好苗子,如果是師姐來教,定然是前途不可限量。燕渺師姐嘛……她自己的法術都還沒學明白呢,又怎麽能教徒弟呢?”
“這便是你狹隘了。你燕渺師姐也有自己的好處,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她的徒兒發現了,”槿秦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
“話雖如此,可若是誤人誤己的孽緣,還是早點斬斷為好。”璧玢說。
槿秦聽了這話,卻連眼睛都沒擡:“既是有緣,又如何能輕易斬斷?有些事情,還是要經歷以後才可從其中悟道。更何況,只是師徒而已,哪裏又扯得到孽緣二字?”她說着,合上了書,卻又把書遞給了璧玢。
璧玢順手接過,又忙問道:“師姐是要我做什麽?”
“我看你挺閑的,不如你把這些書都看一遍,”槿秦吩咐道,“找一找裏面關于魔界諸國的記載,尤其注意那些容貌外形與人無二、善于隐匿、行動迅捷的。找到之後,将其擅長術法、地理方位和與他國關系都整理出來。”
璧玢聽了,簡單地翻了翻手裏的書,又擡眼看向槿秦,問道:“就這一本嗎?”
槿秦微笑着搖了搖頭,又拍了拍手邊的一沓書。“還有這些。”她說。槿秦坐在那裏,那些書摞起來都快要到她肩頭了。
“啊,這麽多,”璧玢一下子變了神情,連連叫苦,她又翻了翻手裏的書,“還有,不是說魔界七國嗎,我怎麽看我這手上的書裏,提到的就不止七國了。”
“魔族貪欲難戒,魔界便如同人間,常常互相征伐。師尊從前還說過,他年輕時魔界有百國,後來連年征戰變成了七國。誰知道七國聯軍攻打神界失敗以後,魔界會不會又有別的變故。我們對如今的魔界一無所知,也只能從古書中找尋蛛絲馬跡了,”槿秦說着,看着愁眉苦臉的璧玢,偷偷一笑,又正色道,“你燕渺師姐說了,前些時候我不在忘塵峰,你幫了她很多,聽起來像是可以獨當一面了。如果……”
“沒有如果,”璧玢連忙接過話來,挺直了腰板,“師姐放心,我一定辦好。”
從前在這遇仙閣裏,璧玢一直是幫着槿秦辦事的,很少自己獨立處理事務。如今猛然被安排了這麽重要的任務,她雖一時發愁,可終究也是想把事情辦好的。更何況這還是她槿秦師姐給她安排的任務。
“那便好,”槿秦忍着笑意,她知道璧玢最吃這一套了,“那我去靜心樓檢查弟子功課了。”說罷,她轉身便走了。
璧玢目送槿秦離開,又看向了手裏的書。她咬了咬牙,翻開了書又拿起了筆鋪開了紙,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忘塵峰上,燕渺早早地便起來了。她依舊是來到廊下,坐在那裏,望着空空的庭院,等着辛姮出來練功。
可不知怎麽,今日的辛姮竟是怎麽等都等不來。燕渺本想直接去看看她,可又想着辛姮前些日子才受了些苦,如今多休息些也是理所當然。于是,她還是忍住了沒去尋她,只是坐在廊下,手裏捏着玄影給她的錦囊發呆。
“若問前塵,但看今朝。情之所至,心之所倚。”這十六個字她不知來來回回念了多少遍,幾乎夢裏都是這兩句話。
燕渺有些被難住了。雖然這兩句話的意思相當直白,放在旁人身上估計是一看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可偏偏放在她身上。她思來想去,卻總是想不明白這兩句話到底該如何對應上自己如今的境遇?
但看今朝?她的今朝就是在蒼潭山忘塵峰,二十五年來沒什麽變化,也未經什麽大事,在她看來堪稱是平淡無奇。也就今歲收了個徒兒算是有些變化,可這徒兒又如何能知曉她的往事?
再說那情之所至,便更加離譜了。且不說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曾喜歡過誰,對情事也不怎麽了解;就說她是修仙得道之人,于情事上本就淡薄。無知且無欲,又如何有動情一說?況且,就算她真的動情,又能對誰動情呢?
難,實在是難。
燕渺便這般呆呆地想着,直到紅紅撲鳥玩鬧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她才回了神來。
“紅紅,別欺負鳥啦。”燕渺笑着搖了搖鈴铛,把紅紅喚到了她身邊。她伸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腦袋,擡頭看了看日頭,又笑道:“你自己去尋些竹筍吃吧。她還沒來練功,我去看看她。”
紅紅點了點頭,轉身便跑了。
覺得奇怪,便特意去敲了辛姮的門。等了片刻,辛姮便将門打開了,先問了好,這才道:“師尊怎麽來了?”說着,便給燕渺讓出了門。
“怎麽看着像沒休息好?”燕渺問着。
辛姮只是低了頭,支支吾吾地沒有回答。她的确是一夜沒睡,整個晚上都用來研究主峰的布局了,到了清晨才眯了一會。
說來奇怪,她已把所有明顯的人為的因素從那布局裏剔除了出去,可主峰的靈氣走向還是相當紊亂。她的進度便停滞了,因為她如今實在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去掉的太多了,還是去掉的太少了。
“你今晨沒有在院子裏練功,我便來看看你,”燕渺倚在門邊說着,又走進她屋裏瞧了瞧,只見她桌子上放着筆墨紙硯,墨還未幹,似乎在抄寫什麽,便又問道,“你在看書嗎?”
“不是看書,”辛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弟子當日在宴席上沖撞了師尊,璧玢師叔便罰弟子抄五十遍門規。前些日子弟子一直跪着,也沒抄,如今總算有時間了,便想着補上。”
“五十遍?”燕渺聽了,有些驚訝。她走到書桌旁,看了看那厚厚的一沓門規,又看了看那一旁的蠟燭,看着像是燃了一夜。
“苦了你了,”燕渺說着,回頭看向辛姮,“才把身子養好,又要抄書,都是我害了你。”她說着,卻又是一笑:“如今你既回來了,這書不抄也罷。說不定,璧玢師妹自己都忘了她這樣罰過你了。”
“這可使不得,”辛姮忙道,“弟子是因為對師尊不敬,才被罰抄書,不是因為不願離開忘塵峰。縱使如今已回了忘塵峰,也不能忘了尊長的教誨,不能忘了自己先前的錯處,該罰。”
燕渺想了想,又歪着頭瞧着她,道:“可你是因為對我不敬才受罰的。我若不在意,你便無錯。”
“可是,敬與不敬,應當是從弟子內心出發,不該以師尊眼光來看。弟子當日确實是對師尊不敬了,師尊不在意,是師尊寬宏大量,不是弟子無錯。”辛姮說。
燕渺聽了,不由得一笑:“你這孩子,我給你找借口不讓你受罰,你怎麽還偏要領罰呢?”
“弟子只是覺得,錯了便要改。”辛姮低着頭說。
“也罷,”燕渺嘆了口氣,坐到了書桌前,“為師替你抄這些門規。我聽凡人有句話,教不嚴,師之惰。弟子之過與師尊脫不了幹系,我替你領罰。你呢,就去練功。可好?”
“師尊,這不合适吧……”辛姮假模假樣地喚了一句,上前一步,可燕渺已經拿起了筆來,又在紙上落下。
看到燕渺拿起筆,辛姮心裏總算松了一口氣。這門規這麽多,總得抄些時候。拖住燕渺,她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可正當她想再裝模作樣地說幾句時,卻聽燕渺又問道:“對了,你不會嫌棄為師的字醜吧?”
“嗯?”辛姮沒想到燕渺會問這個。她一下子便覺得不對,連忙湊過去瞧。這一看,她倒是吃了一驚:燕渺其人長得這麽好看,字怎麽會這麽醜啊!
像個小孩兒寫的。
辛姮又想起了她初入忘塵峰時,燕渺送給她的書。那書上的批注筆跡也是相當稚嫩,如今看來,應當是燕渺親手寫下的。
“我小時候的字也不過如此。”辛姮想着。
燕渺倒也不覺得難堪,只是解釋道:“我也不知為何,這字總是練不好。還好平日裏揮揮手施個法就能成文,不必我親自動手。可這罰抄一事,卻必須要動筆。只盼你不要介意。”
“師尊體恤弟子,弟子感激不盡,又哪裏能挑三揀四的呢?”辛姮又在說這些客套話。
“好啦,別說這些了,快去練功吧,”燕渺說着,手上的筆一頓,又擡頭看向辛姮,“若是不能在考核中拿到前三甲,你便不能留在忘塵峰了。”
辛姮一聽這話,似是有被激勵到,連忙行了一禮,道:“弟子這就去練功!”說罷,她轉身就跑。
燕渺看着辛姮急急忙忙跑出去的背影,莞爾一笑,又低下頭來就要抄書。她看着那厚厚的門規,不禁搖了搖頭:“這麽多規矩,真的能有人全部都記住嗎?”
她雖如此想着,可還是老老實實地替辛姮抄了起來。
辛姮出了門,并沒有直奔忘塵峰與禁苑之間的低窪之地。她先是到忘塵峰後四處走了走瞧了瞧,然後對着忘塵峰與禁苑間的低窪之地順手推了塊大石頭下去。她看着那石頭的方向,又仔細聽着周圍的聲音。她看見忘塵峰上留下了一條石頭滾落的痕跡,沒過多久下方也傳來了石頭落下沉悶的聲音……一切都很正常,沒什麽奇怪的。
辛姮四下望了望,便順着石頭留下的痕跡一路離開了忘塵峰,到了那霧氣彌漫的林邊。眼前是一片濃霧,腳下已是一片泥濘。也該這地方沒什麽人來。她知道,再向前,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不過她也有些奇怪:如果這地方真如韓高所說那般危險,為何這裏還沒被列為禁地,甚至連個提醒弟子的告示都沒有?
想着,辛姮又把周圍看了看,但她并沒有貿然進去,而是随手撿了把泥,又随手捏了捏,便捏出了個小人的形狀,又在地上撿了根樹枝在上面畫了一雙眼睛,最後又升了把火将這泥人烤幹。她在雕刻手工一事上頗有天賦,做這些事并沒有花多少時間。畢竟在她僅剩的兒時記憶中,有一大半的畫面裏,她都是一手小刀一手木頭,雕刻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做完這一切後,她掏出燕渺給她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後又拔出了劍來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那小人的眼睛上滴了兩滴血。閉上眼,念個訣,眼前所見之景便是這小泥人所見之景。
她謹慎的很。還是讓這小泥人先去探探路,妥帖些。
那小泥人被她驅使着進了迷霧中。她閉上了眼睛,努力想辨別那裏的景象,可眼前所見,除了濃霧瘴氣樹木泥潭以外,倒也沒有別的值得注意的地方。這裏是無邊的荒涼,仿佛從未有人踏足過一般。
辛姮又驅使着那小泥人故意四處走走探探,她想看看這地方有沒有機關或者精怪。若是這地方當真如傳聞中那般兇險,那危險多半來自于這兩樣東西。
可她依舊什麽都沒有發現。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覺得不對勁。可想了想,她又強迫自己打消了這念頭。這些日子和燕渺相處下來,她發覺自己總是過多地進行無謂的揣測。或許,真是瘴氣也未可知呢?
“怕什麽,”辛姮想,“總不見得有比機關和精怪更出人意料的東西。就算真有,憑我的本事,全身而退也不難。”
她想着,又決定莽撞一回。她收了法術,喚回了那小泥人,又毫不留情地把這泥人一腳踩碎。随即,她便又拿出了燕渺贈她的帕子,權且當作面紗來用,以防林中瘴氣之毒。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她才終于拿起了劍,輕輕一躍,直進了那烏煙瘴氣的林子裏。
但她也沒進得太深,她心裏有數。她很謹慎,她要先排除最後的危險。
“這瘴氣沒毒啊。”她捏了一把瘴氣控在手裏,用法術試了試,并未有所異常。她這才放下心來,又向前行了幾步。
地上都是泥潭沼澤,她分辨不出哪裏能夠落腳,只好一直踏空而行。瘴氣雖然無毒,但也着實讨厭,最讓人不适的是那瘴氣似有越來越濃的趨勢,阻礙了她的視線,她目光所及之處不過一丈之內罷了。
周圍很安靜,死一般的寂靜。靜得只能聽見風聲,再無其他。
不對,風?
辛姮看着眼前越來越濃的迷霧瘴氣,猛地打了個激靈,向後一翻就要逃。風沒有吹散霧瘴,而是把它們聚攏在這裏,實在是詭異!方才用泥人探路時,只能看見,卻不能聽見,實在是一大疏忽。
辛姮想着,望着她來時的方向就要逃,可似乎已經晚了。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她忽然覺得自己渾身無力,一身的靈力也發揮不出作用來。她本就是踏着虛空而來,驟然失去所有靈力,她整個人便一下子控制不住地狠狠栽進了身下的泥潭之中。
“糟了!”在落入泥潭的那一瞬間,辛姮心中一驚,可她已經無可避免地漸漸向下沉去。她知道自己不能掙紮,否則會越陷越深,可她還是本能地去夠身邊一切可以讓她抓住的東西。
但這片土地實在是太過貧瘠了,沒什麽能讓她抓住的東西。她摸了許久,手裏卻依舊只有那一把劍,她只得緊緊握住這把劍。好在這把劍是有點靈性的,哪怕她無法用靈力驅使這把劍,這劍也是一副想向上猛沖的架勢。但可惜的是,這泥潭的力量不是這劍能輕易抵抗得了的,它無法帶着辛姮離開這泥潭,只能僵持着不讓她陷得更深。
“這瘴氣并非有毒,若是有毒,我身體應當很不适,可我如今卻是不能用靈力,如同被一股力量死死地壓制住,”就算是在如此境地,辛姮也努力保持着冷靜分析着眼前的情形,“其中定然另有玄機!”
長久地僵持在此也是難熬的,更何況辛姮如今用不得靈力,如同一個普通的未修行的凡人。她的體力被漸漸消耗,僅剩的力氣都用來握住了她的劍。可就算她力氣還能勉強撐些時候,她的神智卻迅速地被消磨了。
該死的瘴氣!體力迅速流失着,她只覺得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想閉目而眠的欲望越來越強烈。但她不能睡,她知道一旦她真的閉上了眼睛,只怕就再也睜不開了。無法,她只得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讓疼痛來幫助自己保持清醒,連嘴唇被咬破、鮮血滴落下來都渾然不覺。
清醒和困倦交相控制着她的意識,她的意識漸漸混亂起來。說不清是夢是醒,或者是別的什麽。她只知道,在她意識混亂又即将恢複清明的那一瞬間,她似乎聽見了一些話語。一些聽着相當平靜毫無起伏、好似來自天邊的話語。
“是魔?”
“不,是人。”
“她可能會成仙。”
“有神的氣息。”
“既然分不清她是什麽,那就讓她變成鬼吧。”
“擅闖此地,不安好心,寧可錯殺,不能錯放。”
“是,不能錯放!”
緩慢而幽遠的聲音飄進她耳中,她根本辨別不出這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她已無心辨別了。這似真似幻的聲音只出現了一瞬間,之後便任由她怎樣努力捕捉都捕捉不到,最後只能疑心是自己幻聽了。
“不能錯放?”她無力地想着,神思渙散,腦海裏卻單單只重複了這句話。
她所有的力氣終于被消耗殆盡了。握着劍的手不自覺地滑落,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劍,她想要伸長了手去夠,可這咫尺的距離已再難跨越了。沒了劍的支持,她迅速地越陷越深,須臾之間,整個身體就只剩了個頭和努力夠劍的手露在外邊。
仰天望去,眼前也已模糊再看不清任何事物。她知道自己沒救了。
“我不甘心。”雖如此想着,但她已經沒有力氣掙紮了,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麽……”如無意外,這将是她最後一句話。
一切是那樣迅速,又是那樣緩慢,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場煎熬。可就在她即将沉沒之時,她卻又聽見了一個聲音,讓她一下子精神了起來。這次的聲音很熟悉,只是她不能确定這聲音究竟是幻想還是真實存在的。
“徒兒――”
是燕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