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傳道受業解惑
第24章 傳道受業解惑
“她想見她?”李琳琅聽到李景修的這個請求時,頗為驚訝。二人正在橋上站着,湖水蕩漾,池中的綠頭鴨也甚是聒噪。
“小六,可以嗎?”李景修又問。
“她為何想見她?”李琳琅沒急着給出一個明确的回答,只是如此問着。
李景修嘆了口氣:“她說,只有涵真道長能為她解惑。”
李琳琅沒有說話,她側過身去,避開了李景修的目光,又低頭瞧着池水中自己的身影,看起來是有些為難了。李景修見了,便又問道:“你可有顧慮嗎?”
“的确有些顧慮,”李琳琅回答道,“此事,還是要先問過涵真道長。”
“是應該先問過涵真道長,只是,”李景修說着,有些遲疑,可最終還是将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只是涵真道長曾心儀武進侯,我擔心……唉,我也是有些自私的念頭的,并不希望她就這樣嫁給武進侯。”
“若你擔心涵真道長會幫武進侯說情,便是多慮了,”李琳琅說,“涵真道長,是個公道的人,也是個,很真誠、很有想法的人。”她說着,看着湖水上的波瀾,唇邊勾起了一絲微笑。微風勾起了她的發絲,她連忙伸手按住,別到了耳後。
李景修聽了有些驚異:“很少聽你這樣誇贊一個人。”
“不是誇贊,只是說出事實罷了,”李琳琅說着,看向李景修,面容上竟多出了幾分驕傲和自信來,“她和這裏的人,都不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李景修看着李琳琅這副模樣,只覺得好笑。
李琳琅聞言,卻輕輕嘆息了一聲:“因為她……簡單。”李琳琅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因為她只是一個有着人之常情的普通人。”
“人之常情……”李景修似是被這四個字刺痛了,他苦笑一聲,“是啊,這四個字對我們來說,太遠了。”
李琳琅最終還是向荀旖轉達了馮晚晚想見她一面的意願。荀旖聽說馮晚晚在楚王府,不禁松了一口氣:“還好是在楚王府。”說着,她又埋怨地看了李琳琅一眼:“這有什麽不能和我說的呀,你還一直瞞着我。”
李琳琅對這個話題避而不談,只是又問:“你要去見她嗎?”
“去!她想見我,我當然要去,”荀旖說着,又問李琳琅,“你有想讓我說的話嗎?我可以幫你轉達。”
“為什麽要這樣問我?”李琳琅問。
“因為我都不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怕說錯話。”荀旖道。
李琳琅聞言只是一笑:“你也太謹慎了。這情節又沒出現在我的原文裏,我也不知道會如何發展……又怎麽好囑咐你呢。你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我們,就聽天由命吧。”聽天由命四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竟有些沉重。
荀旖聽了,知道李琳琅有心事,但也沒好意思去問。她只是“嗯嗯啊啊”地應了幾聲,便沒再說話。
當夜,荀旖便被李琳琅以赴宴的由頭,堂而皇之地帶進了楚王府,與馮晚晚見面。
楚王府和富麗華貴的虞安公主府比起來,實在是簡樸了些。府中陳設一看就沒有虞安公主府的貴重,花草樹木也沒有豐富到令人眼花缭亂的地步,但好歹能看出些文人雅致來……也是,這府邸還不及虞安公主府的一半,根本沒有如撷芳園那般闊氣的園子,只有一個小花園,一眼就能望遍了。
荀旖一來到楚王府,便立即明白了為何有人說李琳琅僭越禮制。她的府邸比親王的府邸好就算了,還好了這麽多,怎麽可能不招人罵呢?
想到這裏,荀旖又不解起來:李琳琅怎麽敢?算算時間,她的虞安公主府也是在她穿書之後才有的,她都不知節儉一點嗎?要知道,如今正是王朝末日,大魏皇室的鋪張浪費也是他們日後被推翻的一大原因。而李琳琅,未免太嚣張了一點。這雖然只是一個虛拟世界,但能有法子少受些罪,為什麽不呢?
荀旖一時半會兒是想不明白的,她只是悄悄看了身側的李琳琅一眼,又連忙目視前方,跟着引路的侍者向前走去。終于,一行人看到了一個小院,還沒到跟前,便停了下來。
李琳琅看了看院門,對荀旖道:“你過去吧,我就不跟着過去了。”
“也好。”荀旖說着,便跟着侍者走了過去。剛走到院門口,便看見馮晚晚出門相迎了。
“荀姑娘。”
“馮姑娘。”
“多謝你能來見我,”馮晚晚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們進屋說吧。”
荀旖點了點頭,便被馮晚晚挽上了手臂,帶進了屋裏。李琳琅在不遠處的樹下陰影處站着,見荀旖被馮晚晚拉進了小院,不由得悄悄嘆了口氣。
“她們進去了?”李景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李琳琅回頭看去,只見李景修正朝自己走來。
“才進去。”李琳琅答道。
李景修走到了李琳琅身側,只望着那小院的木門,他似有些出神:“也不知她二人會說些什麽。”
“閨中私語,我們還是不要聽了。”李琳琅說。
兩人皆是一陣沉默,心中同樣的有些不安。今夜的天氣不是很好,月光黯淡,涼風陣陣,吹得葉子簌簌作響,樹上白鴿亂啼,更讓人心裏發慌。
“五哥,”李琳琅就在這自然的喧鬧中開了口,她望着那小門,猶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你說,我們的命,當真會改變嗎?若是,一切已經被寫好了呢?”
“可能會改變吧,”李景修收回了目光,只垂眼看着地上落葉,“和熙元年之前,我也未曾想過,今日的我會是這般模樣。世事,難測啊。”
李琳琅聽了這話,欲言又止。正想說些什麽來安慰李景修時,卻聽李景修又道:“只是,雖說世事難測,可我的命,多半是不會改變了。餘生,也不過如此了。好在我身邊還有你這個妹妹,不然……”他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猛咳。
“哥……”李琳琅見了,忙扶住了李景修,又道,“如今風大,我們還是進屋說話吧。”
李景修點了點頭,又裹緊了衣服,自己扶着樹轉過了身去,然後便任由着李琳琅扶着他,向另一邊的方向走去。李琳琅擡眼看着李景修,眼裏盡是擔憂。
這是她親自敲出來的情節。李景修本就文弱,又在元崇元年巡邊時染了風寒,後因過度勞心,這病竟一直沒好,只得常年吃藥。直到元崇三年的那個秋天,這治療風寒的藥被人動了手腳,李景修七竅流血、慘死于毒殺。
如今,李景修的每一聲咳嗽,在李琳琅聽來,都像是喪鐘。她很後悔。
“荀旖,”她想,“我想要改變。”
“馮姑娘,你這些日子可還好嗎?”坐在小幾前,荀旖忙問着。
馮晚晚嘆了口氣:“吃穿用度上自然是好的,只是這心中,總是糾結郁悶,并沒有我所想的那般……松快、惬意。”
“糾結?”荀旖眉頭微蹙。
馮晚晚張了張口,最終所有的話語都變成了一個微笑。這笑裏帶了幾分凄慘的自嘲,卻讓荀旖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感。荀旖似是明白了什麽,有時候,人一旦開始猶豫,便有答案了。
“我本以為,我是個很果斷的人……如今方知自己沒用。”良久,馮晚晚嘆了口氣,道了一句。
“不是誰都能果斷抛下一切的。”荀旖安慰着。
“可你就能果斷抛下,”馮晚晚說着,眼裏尋求答案的急迫已再難遮掩,“荀姑娘,我想問你,你是怎麽有勇氣,果斷抛下這麽多……才華,還有……武進侯。”
荀旖一下子被問住了。她不施展,是因為她本身就不會,高考詩詞默寫白送的十分她都拿不全,至于周浦淵,她更是毫無感情。人怎麽可能輕易舍棄自己沒有的東西呢?想到此處,她看向馮晚晚的眼神裏竟多了幾分心虛。
“荀姑娘……”馮晚晚又喚了一聲。
荀旖看着馮晚晚這渴求的眼神,想了想,終于如實回答道:“我只是想……活着。”她說着,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有尊嚴地活着。”
她這話倒是肺腑之言。她穿書來此,只是把這裏當成一個游戲在玩,最大的目标就是活到最後。但她也不想接受這書裏情節強加給她、違背她本人意志的事情。所以她不願進宮,也不願草率地跟着周浦淵離開……雖然她知道,周浦淵最後會登基稱帝,抱他的大腿肯定沒錯。
但她不喜歡。
“馮姑娘,”荀旖又開了口,說道,“我是個随性的人,不喜歡束縛。才華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尊嚴故,二者皆可抛。”還好她腦子裏還有點名人名言作文素材。
“好一個‘二者皆可抛’。”馮晚晚嘆道。
“馮姑娘,你想要的答案,我給不了你,各人所求不同,我也不能以我的追求來為你出謀劃策,”荀旖說,“或者說,你應該先想明白,自己心中所求,到底是什麽。”
“濟世安民!”荀旖話音剛落下,馮晚晚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且說得擲地有聲。
這一次,是荀旖第二次被女主的格局震驚。
馮晚晚難得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來慚愧,這原是外頭男人們常用來搪塞問題的回答,可不瞞荀姑娘,這也的确是我心中志向。”她說着,又面帶愁容,看向窗外,道:“當今天下,民不聊生。我看在眼裏,卻苦于無力搭救。每日出門行俠仗義,也只是救一人而已。我想要的,是救這天下。”
她說着,也越發堅定,口中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大逆不道”:“當今聖上荒淫無道,朝堂之上盡是谄媚之臣,忠良卻被貶被害不得重用。邊疆戰亂頻頻,可京城中卻是歌舞升平!百姓立無寸錐之地,流離失所,又逢天災,餓殍遍野,易子而食……這樣的大魏,已經爛透了!”她說着,狠狠拍了下案桌,把荀旖吓了一跳。
而這發洩過後,馮晚晚動作一頓,似是下定了決心。只見她又轉過身來,一把握住了荀旖的手,認真說道:“荀姑娘,我志在此,從未變過。”
荀旖愣了一下,又想起了書裏她的結局來:輔佐周浦淵起義推翻大魏,最後周浦淵稱帝,她也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後。
她走不了了。荀旖心想。
“那,你想如何做?”荀旖問。
馮晚晚想了想,答道:“當今聖上無道,那便換個皇帝。當今聖上子嗣稀薄,成年皇子只有晉王和楚王。晉王酷愛習武,手中管着巡防營,可未見他經手過其他事務,實在是不知他德才如何。而楚王,楚王本就是嫡長,又有一顆寬厚仁愛之心,于政事上也頗有見地。如今的天下需要一個英明仁君,依我看來,楚王最是合适。”
荀旖聽着,只是附和了一聲:“有理。”可她看着馮晚晚,卻是欲言又止:怎麽就從輔佐男主變成了輔佐男二了?
但她是萬不敢将這些話說出口的。她只是又問:“所以,你想輔佐楚王?”
馮晚晚點了點頭,又道:“楚王仁厚賢德,在朝野上下也頗有美名,可不知為何,聖上竟不待見楚王,常常呵斥他……他是大魏最後的希望了。”馮晚晚說着,嘆了口氣:“我雖也不知該如何幫他,但我想着,我父親在聖上面前有時還能說得上話,若是有我父親幫扶,便好了。可那樣……”她說着,竟有些哽咽了。
“可那樣,你便不能離開長安了。”荀旖替她補完了剩下的半句話。
“是啊,若是那樣,我便不能走了。我需要一個身份,一個能讓我幫上忙的身份。”馮晚晚嘆了口氣,說。
不僅不能走,一旦留下,所有的命運便都不由自己做主了。她還是會嫁給周浦淵,那個她現在還沒愛上的男人。
屋子裏一時安靜的出奇,兩人的心中都有答案了。
可荀旖心中總覺得憋屈。為什麽,為什麽她要為天下萬民謀福利,代價卻是她自己的自由——這是多麽恐怖的犧牲。若是她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做主,又怎樣改變衆生的命運?
而且馮晚晚這邏輯很不對,一看就是沒有受過唯物史觀的洗禮。在這樣落後的社會歷史背景中,“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勢所趨,無從改變,她一個人又怎麽抵抗得了歷史潮流?不對生産力和生産關系進行變革,換個皇帝,又能改變這個時代剝削壓迫的本質嗎?
如果馮晚晚真的想救天下,她要做的絕不僅僅是換個皇帝。只是可惜了,書裏的這些人被自己的認知所局限,根本認識不到問題的本質。
此刻,荀旖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這個文科生的身份。
思來想去,荀旖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可你明知留下來會面臨什麽,你可能一不小心就搭進去了自己的餘生……馮姑娘,值得嗎?”
馮晚晚輕輕一笑,堅定答道:“值得。”又道:“荀姑娘,多謝你,我想明白了。”
荀旖無奈接下了這道謝,想了想,卻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既如此,我還有三句話要送給你……趁着我還沒忘掉。”
“請講。”馮晚晚忙道。
荀旖直起腰板,正襟危坐。“第一,生産力決定生産關系。第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第三,人民群衆是歷史的創造者。”她說。
馮晚晚果然沒聽懂。她愣了愣,又忙問:“荀姑娘莫嫌我愚鈍,可除了這最後一句,應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之意,剩下的我都不太明白。還請荀姑娘明示!”
荀旖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只是機械地背誦着這些理論,根本未曾理解。于是,她只好用那句萬能的回答搪塞道:“天機不可洩露。”又故作深沉地說道:“你還是得自己悟啊。”
馮晚晚低下頭去:“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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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大家在評論裏的各種猜想,我真的好糾結,怕你們猜不對,又怕你們太早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