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CHAPTER 26
“這件白蛇戲服,我們采用了蘇繡缂絲工藝,配以純手工的流珠嵌花點綴,相比于前一版的白蛇戲服,更注重強調角色本身的性格特點。我渴望塑造的白素貞,不光是清冷谪仙般的月上神,也是一個擁有凡人愛恨與情。欲掙紮的普通男人。”
閻正奇筆直站在攝像機前,西裝革履,一表人才。
靳青跟陳煜蹲在樹蔭下抽煙,遠遠望着采訪人群與來回晃動的機位,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着。
“那麽閻先生,目前網上關于《白蛇》最大的争議主要還是集中在主演陣容上。有小道消息稱,您從項目籌備伊始就已敲定業內好友陳煜出演主角白蛇,請問您是否是因為這一層私人關系才對陳煜青睐有加呢”
閻正奇不茍言笑, “首先,陳煜本身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話劇演員,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其次,回到角色身上來說,早在《周仁哭墳》時期,我就發現了他與白素貞這個人物的共同之處,他們身上,都有非常極致的翁莎悲劇氣質。也因此,在劇本初稿還沒敲定的情況下,就搶先與演員本人簽訂了出演協議。我相信他會向大家呈現出一個與衆不同的白蛇形象,一個颠覆以往所有傳統的白蛇。就像我當初評價他的周仁一樣,一個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白蛇。”
……
……。
“那都是些什麽人”靳青敷衍着眺了一眼,眼光刺眼,他不得不用手攏着,以防戳瞎雙眼。
陳煜抖落指尖最後一點灰,拍拍大腿,站了起來, “聽說是大電視臺的,從上海過來的,叫什麽CNY…。。還是CYN”
“哦, 《環球時聞》不就是它家的”靳青忽打起了興致,目光對準拿着話筒的小記者身上,驀然間,從旁走過一片莺歌燕語。
“你好,環時,李英達。”
來者一身法式度假裝扮,象征性地揚了揚工牌。身旁的女助理替他打着蕾絲邊小傘,滿身DIOR迷疊花漾的味道。
陳煜幽擡起頭,見一張嬰兒肥的臉上,畫着十分工整的僞素顏妝,舉手投足難掩矜貴。
那位自稱“李英達”的男人道: “這窮鄉僻壤我本不打算來的,但聽說陳大前輩也在,就死乞白賴地蹭着攝制組的車趕過來了。陳老師,我和我家那個都是您的忠實戲迷。”
話音剛落,李英達摘下墨鏡,修目一挑,示意助理遞上自己的簽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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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張照片,一張我簽了名,一張等陳老師簽,簽了名的就送給你吧,我的簽名照可是很難得的,不許貪心哦。”
陳煜正想說點什麽,下一秒,馬克筆和照片就一股腦地塞到了手上。他迷迷糊糊地簽完了名,還沒反應過來,一行人便又拈花帶笑地飄遠了。
靳青看得一頭霧水, “那人什麽來路一上來就這麽大陣仗”
“好像是什麽主持人,”陳煜努力回憶着,總覺得面熟, “許是從前在什麽發布會上見過。”
“煜哥向來跟媒體界沒什麽交道,他一上來咿咿呀呀的,搞得很熟一樣,真是無語。”
靳青暗地裏望了一眼那群人,李英達正與閻正奇那撥人說着笑,光采明豔,倒更像是今天的主角。
陳煜細掃着留在手裏的那張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兩個姿态親昵的男人。
一個是剛剛見過的那位“李英達”,另一位,和自己一樣,鼻架一副金絲框,深栗色發齊向後梳,一身寶石藍襯衫溫柔又恬靜。
陳煜翻過照片,目光微向下。
只見照片背面右下角處清晰寫着, “Chao Yang Lin”。
……。
“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子。”阿輝指着電表箱上一截老化脫落的電纜線,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徐巍提着工具箱,順着牆根一點一點排查着線路,走到廊角時,鼻頭闖進一股香。
“老實人,”來者是靳青,他按陳煜吩咐,回屋找定妝噴霧。
CYN的攝制組今天來雲深做《白蛇》專訪,剛拍完閻正奇,下一個就是陳煜。
“給你個表現機會啊,吶,把這個去拿給煜哥。”
靳青将噴霧扔給徐巍,笑盈盈地往阿輝身上湊了過去。
徐巍像是品出點什麽,掃了掃瓶身上的英文字,他也不懂,只問: “這是什麽驅蚊劑”
“你真的好土啊。”靳青眼含厭棄地鄙了他一眼,半捂嘴道: “這是定妝用的,煜哥正等着用呢。”
“哦……。”徐巍這才笨笨地點下了頭,放下手上的工具箱,乖乖朝外頭跑過去了。
靳青沖阿輝道: “你看看,就這樣一個人,真搞不懂煜哥喜歡他什麽,呆頭鵝一樣,當真不懂半點風情。”
阿輝一臉吃瓜表情, “什麽風情”
“你……”靳青還沒從徐巍的呆滞中緩過神來,又挨了阿輝的堵,一時間更不知該如何接話。
阿輝撓撓頭道: “我倒覺得,徐老師挺好的啊。”
“好什麽好”靳青賞了個板栗給阿輝,憤憤道: “我且看他跟煜哥能好多久,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薄情最是讀書人。徐巍……他才不是許仙。”
“能夠接演白蛇,我感到非常榮幸……。”
陳煜被推到一塊臨時搭建的幕布前,随着打光板移動的方向,側身而立。
他今天為了采訪,特換上新改版的戲服,一身純白素紗配雲紋竹色,清雅溫潤如陌上花。
而最出彩的,是他的頭飾,為體現白素貞的特點,化妝師別出心裁在盤發發髻上用了點翠簪花。發際線的邊緣,是仿昆曲的銅錢鬓角,耳畔一小截頭發絲兒九曲十八彎,無處不體現着蛇的柔韌。
其餘人站在一邊,皆不忍目露驚豔,徐巍更是看怔在原地,都快忘手上還拽着陳煜要用的定妝噴霧。
直到中場補妝,特助來催時,男人方從美色中猝醒。
三位化妝師齊刷刷沖上前去,在陳煜臉上塗着,抹着,閻正奇為他整理着衣角的褶皺。徐巍站在距離“白素貞”幾米開外的位置,隔着忙碌人群,兩人相視一笑。
“陳老師剛剛講得好好哦,接下來下半場的話,就是有一些問題想提前跟您溝通一下。”場記拿着紙筆奮筆疾書。陳煜揚臉一笑,繼續投入到采訪中去。
遠方斜陽天晚。
直到過了飯點時分,攝制組才算拍攝完全。
陳煜好奇問工作人員, “這節目,下周能播嗎”
一旁的李英達花枝亂顫, “哈哈哈陳老師,你也太可愛了,這不過還只是原始素材。我們拿回去還有粗剪,精剪,定項,送審,最快也起碼要下個月才上,哪是幾天的事情”
“那不是差不多就是《白蛇》點映的時候”陳煜問。
這次回答他是的閻正奇, “差不多。這種事,陳老師就不必操心了。”
在場工作人員陸續回招待所去了,陳煜卸完妝,換了便裝,沒跟閻正奇走。
說來也怪,自上回徐巍在自家過夜後,閻正奇就像知道了什麽一樣,明裏暗裏躲着自己。
陳煜起先還會納悶,料到他會不會知道了自己跟徐巍的那些事,後來也無所謂了,在雲深統共就三個月,過一天算一天,與其把時間花在揣度人心上,不如趕緊趁此機會賞風賞月。
如此想來,陳煜愈發迫不及待。昨晚半夜徐巍來敲院子門,紅着耳朵跟自己說,明天完工要帶他去趕夜集。恰好陳煜淘寶了幾件衣服,要去隔壁鎮的快遞點簽收,兩人約好一道去耍。
這且算是兩人第一次正經約會,難得陳煜鄭重其事地化了個全妝,還洗了個頭。
出門時,月色皎皎,按徐巍的話說,夜集才剛剛開始。
兩人相約在鎮子口,陳煜比約定時間晚二十分鐘打。他打着那把“富貴險中求”的扇兒,另一只手撫弄着扇柄上的白流蘇,一身水銀色真絲襯衫精光铮亮,恍惚之間,重現白蛇風範。
陳煜遠遠飄來,人未到笑先聞: “真抱歉,一直想不好穿什麽,磨蹭來磨蹭去,就來晚了。”
他打量了眼徐巍,相比自己的隆重,徐巍顯然要随意得多。身上如舊穿着那身水洗發白的二手工作服,上頭還打着補丁。裏頭的藏青色毛衣都脫了線,平白露出一截殘缺。陳煜當即有些不爽,總覺得男人過于随意,并沒把這約會當做“約會”。
徐巍渾然不覺道: “來啦”
他擡起自行車車架,拿毛巾擦了擦後座,示意他坐。
陳煜瞅着那輛鏽跡斑斑的老式自行車,皺了皺眉。
徐巍問: “怎麽了”
“沒事。”陳煜翹着屁股坐了上去,心中卻是十分地不甘。待徐巍起速前,他忍不住問: “你沒洗澡”
“哦……。”徐巍後知後覺聞了聞自己的衣服,吐舌道: “剛替你們修完電閘,看時間到了,來不及回家換洗……陳老師是嫌我臭嗎”
陳煜屏息不語。
“那我要不先回去洗漱一下”說着就要調轉車頭。
陳煜忙回: “算了,先去吧,等你洗完人家都散場了,再晚去,快遞點都要關門了。”
徐巍聞罷又将車頭掰了會去,大腿一蹬,自行車緩緩起速。
雲深路徑繁多,羊腸小道不計其數。等徐巍載着陳煜真正出了鎮,陳煜這心裏才算勉強松弛了幾分。
這個許仙,他的許仙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自己的手抱着他的腰,臉貼在他背上。
他的呼吸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一沉,一上一落。
風吹在臉上,有花香,群山織影,燈火人家,很好,現下的每一秒鐘都很好。
破自行車晃蕩在鄉間小路,陳煜抻長腿,去夠路邊的野花野草。
這般經歷他從未體驗過,從前他只坐在政府接待的貴賓車裏,沖鏡頭假笑。
難怪白蛇那樣鐘情許仙,局外人都問,世上凡人萬千,他何以打動白蛇
其實許仙向來不用打動白蛇,只需待在它身邊,告訴它,自己還在,永遠都在。
只堅守這一點,便勝過人間情話萬千,只這一點,受雷鋒塔桎梏千年,白蛇亦無悔。
陳煜将臉貼得更用力了,徐巍的肩膀足夠寬厚,仿佛一灣可靠十足的海港,供他這只孤帆停靠。徐巍似乎察覺到某人的親近,有意放慢車速,風柔情更柔。
“陳老師,”徐巍把這車頭,輕輕問: “是要睡着了嗎”
陳煜換了個更舒适的姿勢抱着他的腰,足尖掠過蘆葦穗絮,漫天碎須飄揚。
“會去北京嗎”他問,似睡非睡的語氣,好像這樣說出來,就算被拒絕了也無傷大雅。
徐巍說: “原來是不願意的。”
陳煜莫名哀戚。
徐巍又說: “可這兩天思來想去,總覺得可以一試。”
“真的”
身後人突然活絡起來。
“嗯。”徐巍停住車子,一只腳撐在地上,另一只腳踩在腳踏上,半回頭道: “你在的話,哪裏都是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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