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謝朝真很多年沒看到時清辭這樣的笑了。
重逢後,要麽是沒有表情的木然,要麽是蘊含滿腹心酸的痛哭。
笑容成了奢侈品,至少在她們倆之間是這樣。
可就應該是這樣。
“怎麽不走了?”王希文“唉”了一聲,又朝着夏槐安說, “老同學,挪挪位置。”
夏槐安:“……”她突然間理解到了什麽叫坐立難安。倔強地看了一眼謝朝真,她往時清辭身側靠了靠,将“保護我方時寶”當成第一要義。
王希文倒也沒說什麽,看着謝朝真坐下後,她又熱情洋溢地去招呼其他同學。
謝朝真低着頭不說話。
時清辭也沉默不言,坐在中間的夏槐安眼神到處飄,最後沒忍住,又跟時清辭吐槽:“做母親的交換養娃心得,精英人士互換名片,鹹魚相約打牌……真是一幅衆生相。”
時清辭笑道:“你還漏了嘀嘀咕咕的自己。”
可能才畢業那會兒的同學會才有意思,畢竟那時候的人都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說話間沒那麽多後天形成的奇怪腔調。時清辭處在這燈紅酒綠的世界裏,沒有追憶往昔的心情,只覺得這是個大型應酬場,夢回最失敗的一次“年會”。
人會自動成群,可能是時清辭、謝朝真那處氣氛過于詭異,極少有人過來,頂多是打個招呼說兩句話就走。到了餐桌上,氣氛才稍顯得活躍起來。敬酒的人可不管氛圍冷不冷的,不應和的都是不給面子。
夏槐安跟時清辭說悄悄話:“領導訓話的口吻,果然進入社會就世俗了。”
時清辭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時光重疊,過去與現在交錯,當初桀骜的磨平了棱角,文靜恬和的有了獨當一面的魄力,有人向好,有人後退,有人奮進,也有人妥協。
幾乎每個人都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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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清辭的視線悄悄地落在不遠處的謝朝真身上,她正在和王希文說話,唇角微微揚起,面上帶着如輕風般的淺笑。高中時,最先接觸謝朝真不是她,謝朝真總會給王希文一個面子。瞧她們此刻談笑風生的模樣,大約這些年沒少往來。
謝朝真是被王希文勸來的。
這樣的場合,她竟也願意來。
夏槐安也在觀察謝朝真,不過她的視線落在了謝朝真的手上。每次時清辭夾菜的時候,謝朝真都會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壓住轉盤。
夏槐安:“……”這看起來不太像要當陌生人的态度。
夏槐安壓低聲音:“時寶?”
時清辭回神,心不在焉地應答:“怎麽了?”
夏槐安問:“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時清辭眼神閃了閃,說:“你指的是哪個方面?”
夏槐安還沒搭話,新一波“敬酒的人”裹挾着一股煙味來了。老班長把位置調得挺好,可耐不住人長了腿,喜歡到處跑。
嘈雜的環境讓時清辭的太陽穴隐隐發痛,她開始後悔自己來參加這個無聊的聚會,她寧願聽時衢唠叨。盡管早已經做了心理準備,可她的煩悶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多。更可怕的是她寧願忍着嘈雜,也不想提早退場,至于理由,無需明言。
“謝朝真,你還沒有男朋友吧?我有個好兄弟,他的人品不錯,端着鐵飯碗,家裏早給他買了房……”不知道是誰先開了口,在屋中的男人們頓時興奮起來,腆着一張醉意上頭的大紅臉,開口就是滿含“同學情”的介紹。邊上的人附和加起哄,倒是跟十年前的姿态如出一轍。
時清辭眉頭緊皺着,冷冷地開口:“你們是接了什麽缺德指标嗎?”
這話一出,包廂裏安靜了片刻,緊接着說話聲又起。
“時清辭還是跟以前一樣,愛開玩笑。”
“你忍心見咱們的謝朝真落單啊?”
“來,喝一杯。”
謝朝真喝了點酒,眼尾勾着幾分緋色。她原本安靜地坐在人群中,仿佛一切閑言語跟她無關。看着那明晃晃遞到了跟前的酒杯,謝朝真沒有動彈。她搭着眼簾,淡聲說:“不是玩笑。”衆人一愣,幾秒鐘後才意識到謝朝真是在接時清辭的話。開口那人臉色紅紅白白的,難堪得厲害。
可他們有什麽好難堪的?真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嗎?
王希文見氛圍凝滞,端了酒杯站起來,與老同學碰杯。她轉了個話題,衆人們也跟着打哈哈,一起将這事情揭過去了。
夏槐安說:“挺煩的。”
時清辭十分認可,沒幾分鐘,她就站起來,借口去洗手間,出門透口氣。
鴻豐客棧建在湖邊,聽說請了專門的園林藝術家來設計布局的,欄杆、假山、長廊都有種中式園林的美。時清辭出門,坐在了臨水的小亭子裏,借着燈籠的光暈看池中游弋的十幾尾紅白錦鯉。
天氣還算不錯,稀稀落落的幽暗天幕灑着幾點星光。
迎面吹來的風帶着蕭瑟的寒氣 ,涼意刺骨,時清辭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噴嚏。
“時清辭?”依稀間聽到有人在喊她。
時清辭立刻回頭,可在看清楚夏槐安臉龐時,嘆了一口氣。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東西?
夏槐安慢吞吞地将圍巾遞給她:“你看起來很失望。”
時清辭笑道:“怎麽會呢?我們最可愛的安安怕我着涼,來給我送圍巾,我感動都來不及。”
夏槐安拍了拍時清辭肩膀,沉重道:“你看我像是那麽細心的人嗎?”
時清辭的神情有了變化,下一刻就恢複如常。
夏槐安看着她,等待着她來詢問。
可時清辭沒有,她留下了一句“回去吧”,就終結了話題。
回去的時候,老同學們已經去了隔間玩游戲。
時清辭啧了一聲,低聲說:“流水的席面,鐵打的真心話大冒險。”
夏槐安附和:“你還忘了一個狼人殺,只有可憐的KTV被踢出去了。”
時清辭:“也好,省得鬼哭狼嚎折磨我的耳朵。”
夏槐安将時清辭往身側一帶,小聲說:“答應我,人前不要這麽刻薄。”
時清辭乖巧點頭,她一直很懂分寸。
屋裏的人見時清辭、夏槐安進來,招呼着她們一塊兒玩。
時清辭視線在酒瓶上停留片刻,笑着說:“抱歉,開車來的,不喝酒。”
夏槐安:“……”
“到時候喊個代駕嘛,簡單得很,我也開車來的。”
“不對,喝什麽酒?你這是打算輪到了兩個都不選,直接接受懲罰?有什麽真心話是我們聽不得的?”
時清辭開玩笑道:“萬一你們問我卡號和密碼呢?”
見時清辭實在沒有加入游戲的打算,她們也沒再繼續勸。
時清辭挑了個角落坐着,謝朝真正好在她的視野裏。
謝朝真也跟她們玩起了游戲,只是她的運氣不錯,沒有輪到過她。
時清辭念頭才起,就聽見了起哄聲。
她沒聽清那人問的是什麽,只看見謝朝真舉起酒杯,幹脆利落地将杯中酒飲盡。
手機震動聲響起。
時清辭低頭,看見的是夏槐安發來的消息:“你不如坐過來聽。”
“運氣不好就胡說八道呗,反正也沒人知道。”
時清辭抿了抿唇。
夏槐安她不知道。
真話不能說,假話同樣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