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高考結束後,沒有學業之擾,沒有堆疊成山的作業,可她們也沒能夠天天見面。
謝朝真在練車考駕照,時清辭則是接了一個家教,想要在開學前賺點錢,減輕時衢的負擔。
時清辭是單親家庭,她對父親的印象只是一塊冰冷的“墓碑”。她似乎是天真得沒心沒肺,時衢不說,她也不想去問。小時候可能是因為長得可愛,還沒充分掌握陰陽怪氣的本事,處于人見人愛的階段,不會有人來戳她的傷疤。比起那些虛幻的,時清辭只在意面臨的生活困境。
其實她高中畢業的時候比讀小學那會兒好多了,家裏的欠債基本都還清了。
可時清辭記得那樣的苦,還記得跟同學談起童年時,同學對竟然還有人不能天天吃肉這一事表現出來的不可置信。
話費、短信都不便宜,時清辭通過軟件跟謝朝真保持聯絡。可畢竟不同于面對面,有時候等到了睡着,也沒見着回應。
現在的她如果被人“冷落”了一段時間,一定會滿心怨言。但是那時候,她的心中填充着酸澀、甜蜜、期待種種情緒,等到偷閑與謝朝真見上一面時,她只會萬分珍惜那得之不易的時光。
她們是什麽時候将當初“不及時回消息”當作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來抱怨的呢?
那一顆顆糖是怎麽翻出了苦意,最後變成“一地雞毛”的争執?
可蟬鳴的夏天只能夠停留在回憶裏,她們跌跌撞撞地前行,時好時壞。
她們沒有說過分開這樣的話題,但念頭就是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滋生了,最後想要修剪都無處下手,只能倉皇地看着滿是荊棘的藤蔓占據了昔日的那片玫瑰園。
時清辭以為自己碰見了謝朝真後,會徹夜難眠。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晚上睡得很好,連腿上的疼痛都沒有再來折磨她。要不是客兒跳上了床,她可能會一覺睡到天荒地老。
醒來的第一件事情總是在摸手機,盡管她的生活已經不如過去喧嚣熱鬧了,盡管幾乎每一次打開都是空空落落。
可今天沒有太冷清,除了公衆號推送的動态外,還有夏槐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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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寶,我替你問了,謝朝真真的回來了。”
“她研究生畢業後一直留在了G市那邊,發展本來挺不錯的,但是家裏出了點事情,她辭職回來了。而且不是短期的,看樣子是要在這兒長住。不過你也知道,咱們的老同學講話可信度一直不高。”
時清辭回複:“她媽媽生病了。”
夏槐安:“???”
夏槐安:“你怎麽知道?通過在她小號空間逛街看到的?”
時清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慢吞吞地打着字:“我又遇到她了。”
夏槐安:“她跟你說話了?不應該啊。”
時清辭:“什麽叫不應該?”
夏槐安火速撤回,反正她是不太明白時清辭和謝朝真之間那堪稱奇葩的糾葛和拉扯的,兩個人大概都有點毛病。
時清辭言簡意赅地說了再度遇見謝朝真的事。
夏槐安發了個嘆氣的表情包,又說:“腿怎麽樣了?我要是知道你會碰到謝朝真,那我就算是頂着雷暴天氣也要開飛機來接你。”
“消腫需要幾天。”時清辭回複,她看着夏槐安的消息笑了起來,擡杠說,“只是雨天,而且你也沒有飛機。”
夏槐安:“誇張手法,你個學語言的不懂?”
夏槐安:“我的時寶啊,你準備怎麽辦?她不是走親戚的,她是真的住在你隔壁樓啊。”
時清辭:“遇事不決就躺平。她要是不想見到我,會自己搬走的。”
夏槐安又問:“不沖一下?”
時清辭:“我們之間的關系太複雜了。”
夏槐安發了句:“原來你自己也知道。”很快的,她又将消息撤回,反問道,“複雜什麽?又沒有第三者。”
時清辭:“誰知道她真正的生活是怎麽樣的?萬一早已經脫單了呢?”她想回憶一下謝朝真車中的“生活氣息”,可在坐在副駕駛座,眼睛也不敢亂飄,不知道車後座有什麽。片刻後,她“呀”了一聲,想到了一件尤為關鍵的事情——她的雨傘落在謝朝真車上了。
時清辭跟夏槐安一提,夏槐安就發來了一個豎大拇指的表情:“留傘?好聚好散。”
時清辭:“……”聚不好、散不好,就像一首歌裏唱的那樣:互相虧欠又藕斷絲連。
-
謝朝真在第二天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才發現時清辭留下的雨傘。
她知道時清辭跟她住在了同一個小區,卻不知道她具體的樓層和房號,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可能為了一把雨傘走上門。
她将雨傘帶回了家,往一眼看不見的角落一塞,揉了揉太陽穴坐在了沙發上發呆。
她跟謝昙的關系這些年緩和了不少。
從小到大,謝昙都嚴厲地管着她,要她像是一個精致的儀器按照着指示一步又一步往前走。
那樣的期盼和管制讓她覺得窒息。
她知道謝昙希望她留在H市,可就算知道了真相,她在填報大學志願的時候還是選了遙遠的G市。
以前時清辭跟她說過,比起山更喜歡海。她去了一個臨海的城市,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時清辭随口一言。
就像她說喜歡看雲、喜歡觀月、最喜歡你一樣,當不得真。
謝朝真輕嗤了一聲,又将思緒拉回到了謝昙的身上。
今天去醫院的時候,瞿蘭也在。
她第一次見到瞿蘭是在高考結束後,聽着她跟謝昙的争執,她毫無準備地迎接了那個晴天霹靂。
她以為的媽媽其實只是阿姨,她的媽媽其實是謝昙的姐姐謝蘅,多麽神奇。
在那個暑假,瞿蘭又來了幾次,她知道瞿蘭不喜歡她,一見瞿蘭出現,便躲進了房間裏。這也是唯一的、謝昙允許她在客人跟前失禮的時刻。
後面争吵聲少了很多,可在瞿蘭走後,她在謝昙的臉上看到了淚痕。原本她對瞿蘭無感的,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讨厭瞿蘭。
她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謝昙因為她的“遠離”發了火。
說她跟謝蘅一樣,實際上冷酷自私、桀骜不馴,就想着遠走高飛,去追逐自己想要的自由。
後面又哭着說,要是她跟謝蘅一樣,也從世間消失了怎麽辦?
謝朝真那時候知道了,謝昙對謝蘅這個姐姐是又愛又恨,才明白當年十八歲的謝昙為了她放棄了什麽,她的心被謝昙難得的脆弱剖開,可她還是想走。也許就跟謝昙說得那樣,她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永遠也不會懂事。
她跟時清辭提了這件事情的時候,時清辭只說了一句:“你離我也好遠啊。”是啊,一南一北,跨越了大半個國度,何其遙遠啊。
她說:“我會天天給你打電話的。”
後來她知道了,距離會削減那原本就沒有多少的安全感。電話有什麽用呢?她們需要的是溫暖而親密的擁抱,而不是面對困境時連陪伴都給不出的無能為力。
至于“信任”,那是少年人才相信的謊言。
謝朝真不知道時清辭在H市。
零星的關于時清辭的消息,總是伴随着幸福和美滿的。
她在疏闊明朗的北方安了家,可能只是短暫地回來探親吧。謝朝真跟自己說。
末了,她又勾了勾唇角,牽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怎麽又想起時清辭了?“時清辭”是每次彷徨無措時候的精神支柱,可她怎麽能變成一個鮮活的人重新出現在她面前,那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跟前呢?
手機的振動驚回了謝朝真的神思。
她拿來一看,是瞿蘭發的消息。
“你明天不用來醫院了,你媽這裏我看着,你好好休息吧。”
她跟瞿蘭添加上好友的時間不長,她完全不知道這些年她跟謝昙之間發生了什麽,可能随着時間的流逝,舊友一個比一個重要吧,沒什麽是不能原諒的。
是瞿蘭告訴她謝昙住院的事情的。
謝昙其實不喜歡将自己的脆弱外顯,就算是遇到了什麽也會可勁瞞着,說什麽不想她擔心。謝昙這些年對她的控制欲已經快沒了,在體驗到了自由的時候,謝朝真還是免不了一陣悲涼。是因為謝昙,也是因為自己以及那段跟時清辭之間不能再言說的心事。
“謝謝,麻煩您了。”謝朝真的言辭很客氣。
瞿蘭也沒回答。
謝朝真早已經習以為常了,她站起身在空蕩蕩的客廳裏活動,又轉悠到了窗前看明淨的天。
幹燥的地面很少大雨留下的痕跡了,樓下移動的小小黑點就像螞蟻。謝朝真無由地感知到一種仿若窒息般的難受。不管搬到哪裏,都是清一色的鋼筋水泥,都是一個繁華牢籠中的困獸,留在身邊的只有永恒的孤寂。
她要到哪裏找尋倚窗看雲的怡然自得呢?
她想起在那狂刷試卷的間隙,時清辭從後方輕輕地敲着她的椅背,遞來的一張紙條,要她轉頭看萬裏晴雲。
那時候她們怎麽會沒想到,雲最是聚散無常呢?
雲的無常、月的圓缺、花的榮枯,年少的她們以為的一切浪漫具象裏,其實都藏着一把剖心的刀,深深地埋着悲劇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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