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江嶼眠吹幹頭發又打電話過去, 林鶴書拒絕視頻通話,只接通了語音。江少爺剛要發作就聽到那邊不太尋常的呼吸聲。
頻率上還是穩的,但聽起來要重一點, 他有些遲疑地問:“你在幹什麽?”
“跑步。”
“你不是夜跑嗎?”
“帕帕不在。”
“你在外面?”
“在家, 跑步機。”
江嶼眠哼笑:“裝模作樣。”
撇開這一點, 林鶴書确實是為他提供了一個不錯的聲效上的情景模拟。
他是臨時起意想做點什麽,沒想過具體要怎麽玩, 林鶴書這樣, 還原度還挺高——他平時就是這樣的。
江嶼眠也像平時那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不過話題從體驗感上轉為其他瑣碎的事, 絮叨了一會兒。
林鶴書很少回應, 只在他說起莫裏森想做個人品牌的時候問了一嘴:“蘭斯不是他的品牌?”
“是,”江嶼眠簡短地回答,細微的衣料摩擦聲傳入電話,他長長吸了口氣,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現在有不一樣的理解。”
林鶴書一向不過問他的工作, 不過既然提起來了,說什麽不是說,江嶼眠就多說了幾句:“他想讓我也參股。”
創建一個品牌, 投資必不可少, 他很有錢,身後的資本跟這邊時尚圈關系不大, 他還是莫裏森的學生, 話語權這方面天然不會跟他去競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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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眠手中動作沒有停,思緒卻飄得有點遠, 有時候師生也不只是師生。
跟林鶴書說這些就太掃興了,他把注意力又轉回來,問林鶴書什麽時候出門,林鶴書直抓重點:“半個小時夠嗎?”
江嶼眠想起來一些不大愉快的回憶,磨了磨牙,不軟不硬地回他:“看你本事了。”
林鶴書笑了聲,沒再說話。
大魚大肉地吃慣了,忽然要清粥小菜自力更生,難免有些沒滋沒味,還真是挺久,不過再久也有個頭,江嶼眠不知什麽時候住了嘴,只餘下壓抑着拉長的呼吸聲,又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快一點。”
不知道是在叫人跑得快一點還是什麽情境帶入,電話那頭有一瞬間的靜止,林鶴書緩緩開口,為他畫上休止符:“眠眠。”
長久的習慣讓人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何況是這樣的時刻,江嶼眠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喘了口氣,抽過濕巾擦手,又随意地丢在一旁。
“你錄音了嗎?”
不需要回答也知道林鶴書不會做這種事,挂了電話,他貼心地把電話錄音發過去才睡。
林鶴書不會錄音,但是會聽,戴着耳機就着那頭絮絮叨叨沾着春色的嗓音吃了頓半葷不素的早點,出門依舊是衣冠楚楚的林大夫。
天氣預報說今天降雪,最高氣溫也在零下,江嶼眠先前買的兩件羽絨服終于能派上用場,但他買的時候說是情侶裝,要等下雪天一起穿,林鶴書一個人,最後還是沒穿。
養老院的草地上積滿了雪,老人不是小孩,不愛玩雪,因為低溫還把日常活動地點改到了禮堂。
禮堂屋頂高,暖氣效果不算好,地上擺着幾只取暖器,大部分老人都穿得厚實地圍在取暖器旁,只有林奶奶那邊,脫了外衣在打太極拳,身後還跟着幾個徒弟。
林鶴書站在一旁,等她收了式才把她的外衣遞過去,林奶奶接了卻沒穿上,抱在手裏,走到取暖器邊上,倒了杯茶。
“把外衣脫了,裏面熱,出去別着涼了。”
林鶴書真脫了外衣她又笑:“衣服都是眠眠買的了?”
林鶴書也不意外她能看穿:“他喜歡。”
“眠眠怎麽沒來?”
“出國去了。”
林奶奶手裏握着茶杯,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語速依舊緩緩的:“工作?什麽時候回來?”
林鶴書搖頭,江總沒有跟人回報行程的自覺,他确實不清楚,江嶼眠早上說了莫裏森不止是想跟他合作一場秀,他甚至不确定江嶼眠還會不會回來。
但就像當年他不會要求江嶼眠放棄學業回來,現在也不會要求他放棄事業。
林奶奶一時沒有說話,喝了半杯茶才又開口:“你呢,什麽想法?”
林鶴書緘默,似在思索,林奶奶看見了他難得的猶豫,忽然眉心一皺,那些歲月留下總透着溫和的紋路一下蘊滿了嚴厲,近乎斥責地說:“老三說你問過他那邊的交流項目,你不知道這種項目都是樣子光鮮嗎?”
老三講的是林教授,林教授在學校裏教書,林鶴書卻不是單純搞學術的人。
這樣淺顯地,與其說是專業交流不如說是文化交流的項目,對學生們來說還能說開開眼界,對他來說純粹是浪費時間。
“我知道。”
林奶奶又笑起來:“你知道了還要去,那你在猶豫什麽?”
“山不來就你,你就去就山,你們既然要在一塊兒,沒有事事要他遷就你的道理。”
林鶴書跟江嶼眠在一塊兒,誰遷就誰更多一點還真是說不好,不過林鶴書的顧忌很明顯,是把他養大的人。
所以這些話也只能她來說。
林奶奶喝完了手裏的茶,放下茶杯,眼中盡是平和包容:“我收養你們,要說有什麽私心,也就是指望你們傳我衣缽,別的,你不用多想……你想過往什麽方向走了嗎?”
“那邊對針灸的接受度高。”
不過跟正經地行醫有些區別,他正兒八經一個大夫真出去了要受多少限制他們都知道,林奶奶卻沒提這茬,問他:“缺不缺錢?”
林鶴書有積蓄,但對比他想做的事,這積蓄就不夠看了,他自己做的決定,不管是因為誰做的,他都不會要別的什麽人去承擔,江嶼眠再有錢,林鶴書都不會開這個口。
林奶奶的意思很好猜:“您要投資?”
林奶奶悠悠嘆氣:“我不會講外語,手裏倒有點錢,你要是能把杏林堂的牌子挂到國外去,我就給你投資。”
*
林家的裝修方案是江嶼眠和設計師一起敲定的,他對細節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那邊負責人時不時就要跟他溝通,确保每個角落都能合他心意。
得虧江總給的錢夠多,不然摳搜又事兒多的甲方,是個人都伺候不起。
但江總近來很忙,又隔着小半個地球,溝通起來也不大方便,這些細節确認的事就交給林大夫了。
今天是要院子裏要安自動灌溉系統,裝修公司找他們确認路線。
這是江嶼眠的主意,澆花在林鶴書看來是養花的一部分,但在江嶼眠眼裏,偶爾興致來了澆澆花叫悠閑自在,天天澆按時澆,這就是件麻煩事了,還是件綁着林大夫不得不隔幾天回去一趟的麻煩事。
跟裝修公司的人定好方案,林鶴書沒有立即走,一早一晚,江嶼眠基本都會跟他通話,他去巷子口吃了碗馄饨,再回到院子電話就來了。
江嶼眠靠在車座上,拿着手機,困得幾乎要睜不開眼。
林鶴書:“昨晚沒睡好?”
江嶼眠閉着眼,不知道聽沒聽明白,過了兩秒才勉力睜開眼:“畫稿,沒注意時間。”
昨天拍賣會的預展上他見過那枚紅鑽了,設計方案自然而然地出現在腦海中,呈現到紙面上不是什麽難事,只是畫出來之後他又不夠滿意,修修改改地折騰了大半宿,忘了今天要去美術館。
這也不是才定下的行程,美術館有很多展品不對外開放,想看需要提前預約,林鶴書早就知道這回事,他自己倒忘了。
“你沒有助理嗎?”
江嶼眠從前給人家打工的時候有助理,回國之後有什麽瑣碎的事直接扔給工作室的人做了,沒有專門跟着他的人,于是他搖頭:“沒有,保镖倒是有。”
鏡頭一轉,林鶴書就看見了車內兩位高大的保镖,眉心一皺:“你去幹什麽?”
江嶼眠照實說:“這兩天在鬧罷工,附近有點人員聚集。”
他寬慰道:“沒什麽危險,只是以防萬一。”
江嶼眠實在是困,說話間又打了兩個呵欠。不得已按了下控制鍵,窗戶打開一條縫,冷風夾雜着細小的雨絲飄進來,落在臉上涼絲絲的,終于清醒了一點,注意到林鶴書那邊的背景:“你還沒回家?”
林鶴書拉遠鏡頭向他展示了一下空蕩蕩的屋子:“過來确定自動灌溉系統,順便看看裝修。”
室內裝修已經差不多完成,等院子也收拾好就可以把家具搬回來,江嶼眠坐直了一點,饒有興致地說:“去院子裏看看。”
洗手池邊原本放大水缸的位置改造出來一個小池塘,假山石高低錯落地鋪着,還搭了條水循環系統。
為了展示成果,水循環是開着的,竹制的小水車源源不斷地把水從下方水池帶到假山上,再從假山上流下來,池子裏沒有什麽動植物,江嶼眠弄這個不是想要景觀,而是想聽水聲。
工作室那邊有個差不多的,夏天聽這樣的潺潺流水聲很消暑,現在聽起來其實有點冷,他沒在意:“我之前買了排果殼鈴,你看看在不在?挂到葡萄架上去。”
果殼鈴的聲音跟水流聲很像,空靈悅耳,雖然還在冬天,他已經想好他夏天躺在這裏午休的樣子了。
林鶴書于是走進另一間屋子去為他找果殼鈴,是林奶奶原先住的那一間,這間屋子變動小,改動也快,重新整理好電路貼上牆紙之後就暫時用來放東西,果殼鈴應該也在這裏。
江嶼眠忽然想起來:“我給奶奶準備了一枚胸針,放在工作間,你找個禮品盒裝起來,下周替我帶過去。”
“嗯。”
“奶奶還是說不回來住嗎?”
“她在那邊住慣了。”
林奶奶的原話是:“房子過給你了,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在這邊住着好好的,也有錢,用不着你養老,将來死了你給我送回老家去就好。”
老人家看慣生死,也認為家裏的大夫都應該跟她一樣,說話常常不留情面,唯獨對江嶼眠她總是很溫柔,林鶴書隐下她直白的話。
“那等我回……去看她。”
他說話中間頓了一下,司機說了句抱歉,林鶴書問他怎麽了。
“不知道。”江嶼眠先是搖頭,繼而補充,“急剎車,可能有什麽人吧。”
林鶴書看他一會兒,确定沒什麽事才又低下頭去,一只手拿着手機通話,另一只手不斷翻找,江嶼眠問他:“找不到嗎?”
林鶴書把幾只打開的箱子都給他看:“你确定在這裏嗎?”
江嶼眠不确定,他試圖回憶,但沒想起來,最後決定不為難自己:“再買一串吧。”
急剎車之後,很快就到美術館,保镖回頭看他一眼,也是變相提醒他,江嶼眠卻遲遲沒有挂電話,其實也沒什麽非說不可的話,只是不想挂。
明明出來也沒幾天,他們還天天通話,他卻覺得,好像已經分開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