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江嶼眠睡意褪去不少,揪着手上的抱枕,從後視鏡去看駕駛座的人,只能看見大半張臉,說着聽起來像翻舊賬的話,表情倒還是很平靜。
從前交往的時候他沒想過要分手,真到了那個檔口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林鶴書也沒有死纏爛打——何止是沒有死纏爛打,他是連挽回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分得那麽幹淨利落,肯定不是因為他一個人,幾乎是他說出分手兩個字,林鶴書就轉身離開,從此再也沒有聯系過。
對江嶼眠而言,年少時的戀情只是回憶,所以他追人追得毫無負擔,他以為林鶴書也不在意。
原來只是作為前男友不在意,真談戀愛還要先算賬。
又或者,真的是要算賬的意思嗎?
巷子口煮馄饨的又成了熟悉的那個大姐,江嶼眠跟在林鶴書身後,趁他開門,伸手去摸信箱,摸到鑰匙又放下,咚的一聲,金屬落在木板上的聲音。
林鶴書側身回頭,江嶼眠收回手:“我明天來午休。”
“你可以不來。”
江嶼眠又笑起來,像是一場不限時的考試,題目有點難,但只有他一個人拿到了準考證。
林鶴書周二全天坐診,要到傍晚才回家,江嶼眠中午來了也見不到人,但他就是樂意過來,在林大夫的床上躺一躺,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
江少爺十分講究地自己帶了換洗的衣服過來,不多,就睡袍,簡單洗過澡換好了衣服還不忘給林大夫發信息,以示自己沒有髒髒地上他的床。
林鶴書下班回來江嶼眠已經離開挺久,院子裏一如既往地安靜,他仿佛真的只是來午休,按時來按時走,不多留,連被子都差不多疊成了原樣。
但也只是差不多,一周下來除了林鶴書中午在家的時候,他們就沒碰過面,家裏卻不知不覺地多了些不屬于他的東西。
浴室裏毛巾架上的浴巾,香味好聞的洗漱用品,洗手池邊還有一枚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的吊墜,卧室裏的抱枕、拖鞋,枕邊的發繩……院子裏的葡萄酸歸酸,也沒擋住某個閑不住的人摘,不了解內情的人乍一看還當是兩個人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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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眠挺想真同居的,但是目前林鶴書的底線是借他午休,他只好遺憾地收起心思,老老實實搬家。
十年沒回來,小區的安保系統更新過幾次,門口已經換成人像識別技術,江嶼眠去物業重新錄了信息,到家門口又被指紋鎖攔住,接連兩次驗證失敗之後,他放棄指紋改為輸入密碼,但是密碼也錯誤。
他的密碼通常都是父母姐姐的出生年份,再根據位數需求增減,門鎖密碼是六位數,又不是什麽高保密性的東西,江嶼眠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當初用了什麽特殊密碼。
剛出國的時候,江太太問他要過密碼,說是要找人按時上門打理,江嶼眠當時沒給,她也就沒再提,哪裏能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忘。
怕有什麽檢修需求,物業的人陪他上來的,但他們不負責開業主家門口的鎖,就這麽一塊兒在門口杵着,見江嶼眠實在想不出來,熱心提議:“江先生,需要找人來開鎖嗎?”
江嶼眠前一刻還在苦思冥想,一聽他這話反而神色舒展:“不用。”
第二天他照常去了工作室。
頭一天上班的時候他一副要當甩手掌櫃的樣子,工作室裏的人都做好了十天半個月見一次老板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他來得那麽勤。
除了午休時間稍微長一點,江嶼眠差不多也跟他們一樣朝九晚五。
作為工作室裏唯一一個不用動手的人,路薇薇攬下了工作室裏不少雜事,時不時就要來找老板,江總大部分時候都在畫圖,小部分時候在擺弄幾塊電池組個電路給钛合金做陽極氧化。
今天更特殊一點,他在開視頻會議,路薇薇站在門口進退兩難,江嶼眠聞聲擡頭:“進來。”
路薇薇才發現他只帶了一只耳機,小聲說:“前天說的,赫老板今天過來。”
江嶼眠想起來了:“赫烊啊?”
他看了眼支架上的平板,思索片刻,輸入一個數字,路薇薇才發現這好像不是什麽視頻會議,而是拍賣會,拍賣師敲了一下手上的錘子,江嶼眠摘下耳機扔在一旁。
“這是拍賣會嗎?”
“嗯,地址填了工作室,到時候你們簽收。”
路薇薇有些好奇:“買了什麽?”
“一組老船木,院子裏擺幾套桌椅。”
“我以為您在拍寶石。”
江嶼眠搖頭:“沒必要,赫烊什麽時候過來?”
路薇薇掃了眼手表:“說是下午。”
這時間有點寬泛,還耽誤午休,不過今天江嶼眠另有安排,他忽然問了個不相關的問題:“你們中午一般吃什麽?”
“點外賣,有時候也出去吃,後面何記的餃子不錯。”
“悅來的自助餐吃過嗎?”
悅來是一家五星級酒店,自助餐廳雖說是單獨開設,價格和服務也很襯得上五星,路薇薇已經知道眼前這位是金滿樓的太子爺了,理解他不食人間疾苦的消費觀,但還是沒忍住提醒:“江總,悅來六百一個人。”
準确來說是六百六十六。
江嶼眠點頭:“嗯,我請你們,當入職聚餐了。”
路薇薇為自己的淺薄無知深感抱歉。
赫烊是提着保險箱來的,箱子看着貴重,箱子裏面也跟工作室的保險櫃差不多,大多是普通帶封條的小塑料袋,有兩個透明的塑料小盒內排列着成條的彩虹色寶石,赫烊介紹:“這碧玺,這彩色藍寶。”
江嶼眠看了眼,沒放在心上,這兩盒子都是用的祖母綠切工,一看就是成套做手鏈的,沒什麽發揮空間。
見他不感興趣,赫烊繼續往外拿戒面,江嶼眠沒什麽興致,他偏愛彩色寶石,對翡翠玉石興趣平平:“我叫你切的呢?”
赫烊拿出來一只小盒子,但沒急着打開,而是推銷另外一盒藍寶石:“緬甸皇家藍,我跟你說這都是無燒……”
江嶼眠眯了眯眼:“出什麽問題了?”
赫烊咳嗽兩聲,難掩心虛:“也不算出問題……”
江嶼眠幹脆自己看,看見形狀的時候松了口氣,赫烊觑着他的臉色趁機道:“早說了,交給我你放心,這線條光感不錯吧?”
江嶼眠沒被表象騙過去,直接看背面:“不是說要無邊鑲嗎?”
赫烊苦着臉:“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不行?我要有那本事,我還在這裏苦哈哈地滿世界跑賺差價,我也去做高定。緬甸那太陽,你看看我曬的,媽都快不認識了。”
這是江嶼眠為參展準備的最後一件設計,一枚虎鯨胸針,主石需要一塊不規則形狀的藍寶石,在保證形狀符合他要求的同時,還要切出寶石該有的閃耀感,對切割工藝的要求高,金滿樓大多是常規切割,這種異形的基本也是從外面找人。
赫烊當時推銷的時候主動請纓:“我就做這個的,你還找別人,要什麽形狀你說,包管給你切出來,全國一等獎,不是吹的。”
江總放下手上的藍寶石:“你那什麽全國一等獎是那麽拿的?”
赫烊喊冤,指着剛剛那一盒藍寶石:“你看看這精品德切,看看這線條,看看這火閃。那是我吹嗎?能做無邊鑲的全世界就那麽幾個,我倒是知道原理,稍不留神就幾十萬的東西我總不能拿來練手。”
他保證道:“下次,下次一定。”
江嶼眠蓋上盒子,赫烊就知道這關過了,打量了一圈他這接待廳:“準備珠寶展亮相了?”
“嗯。”
“就用你那些……”赫烊想了個詞概括,“海鮮啊?”
海洋生物可不就是海鮮麽,他被自己的精準概括逗笑:“你那些海鮮好看是好看,但咱們國內珠寶展普遍保守,你要想鎮場子還得來點兒硬的。”
他一邊說一邊取出來一套翡翠蛋面,暗示意味十分明顯。
江總打開了他的保險櫃,赫烊閉嘴,放下生意開始敘舊:“回來挺久了還沒好好聚過,今晚有空沒?”
“下次吧,晚上還有事兒。”
赫烊随口問:“什麽事啊?”
“搬家。”
江嶼眠回國不過幾個月,臨時租住的房子裏東西卻不少,光帕帕用的東西就能裝大半車,除了貴重物品是江嶼眠昨晚自己收拾的,其他都是搬家公司的人打包,幾大車東西一次性搬完,暫時都堆放在電梯口。
江嶼眠一手牽着帕帕,一手給林鶴書打視頻電話。
電話接通得挺快,不值夜班的時候,林大夫的作息都很規律,江嶼眠看見他已經躺在床上了。
“林大夫,你睡了啊?”
“什麽事。”林鶴書直接問。
“我今天搬家,”江嶼眠舉着手機轉了一圈,給林大夫展示他目前的現狀,最後把鏡頭對準了緊閉的門,“我忘記密碼了,進不去,能不能來借宿?”
豪宅的裝修十分富麗,電梯門口的頂燈都用了繁複的水晶燈,燈光下,江嶼眠的耳釘時不時就要閃一下。
他明明可以回家、去酒店,或者找人來開鎖,無非都是錢的問題,江大少爺最不缺的就是錢。
但他都不選,他非要往林鶴書那兒湊,試探他的底線。
他甚至知道做戲要做全套,白天沒有來午休,做出一副忙着搬家的樣子,但憑林鶴書對他多了解,要他動手搬家不如全部扔了重新買。
可惡又可愛。
林鶴書心知肚明,不打算縱容,垂眸看着屏幕:“江嶼眠,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林大夫的聲音很好聽,喊他的時候明明是連名帶姓,沒什麽波瀾,也算不上親近,江嶼眠卻總有種戰栗感。
一邊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房子當年延遲交付,加上裝修通風,他到臨近高考才住進來,就像他知道林家的鑰匙放在哪,林鶴書可能也知道他這裏的密碼。
“120819。”林鶴書說。
失算了。
江嶼眠看着滿地行李磨了磨牙,就算知道密碼開門進去,也來不及收拾。原本是想弄出個情況緊急的樣子方便過去留宿,沒想到林鶴書居然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