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這桃花十年前就開謝了,林鶴書捏着紙條,既不打電話也不存號碼。
扈康當他是不好意思。
他比林鶴書大四歲,一個學校的,林鶴書本科就能跟他們一塊兒做項目發論文,成績不必說。這麽好的成績他卻沒有保研,因為大一缺考過一門課。
缺考當然是按零分算,後續補考成績再好也只給及格分,大三的時候輔導員都惋惜得不行要他重修拿績點,林鶴書拒絕了,本科畢業就工作,後面讀研讀博都是在職讀的,去年才拿的博士學位,一邊已經是主治醫師了。
看起來是職業規劃清晰明了,但是扈康聽說他當初缺考那一門課,是因為那一陣去了國外,回來時雪天航班延誤沒趕上。
說這話的是他室友,快畢業的時候,幾個人一塊兒聚餐,扈康也在,酒足飯飽就開始憶當年,字裏行間是林鶴書、他們系草、大學霸,當年漂洋過海地去看他的神秘女友,然後被人甩了。
話說得很隐晦,扈康結合已有信息自己推測的,但是林鶴書沒有反駁,至少說明他那時候出國去真的是為了對象,再從他這麽多年身邊都沒有人的現狀來看,也是真的分手了。
至于怎麽分的——反正應該不會有人在期末考前大老遠地跨半個地球專程去分手。
不管怎麽分的,這麽多年也該過去了,扈康眼神中有些許憐愛,清清嗓子:“現在學位拿了,工作穩定,年紀也正好,不說鑽石王老五,咱好歹也是個白金的。”
林鶴書的視線從紙條上移開,看向他,扈康沖他眨眼:“把握機會啊。”
林鶴書随手把紙條折起來,當着他的面扔進了垃圾桶:“你的檢讨寫完了?”
“草。”
醫鬧是每個大夫心裏的痛,別看扈康不着調,還是個兒科大夫,遇到的熊家長比熊孩子多,前一陣碰上個排隊時欺負護士的家長,他沒有老大夫的養氣功夫,當場就開了嘲諷,氣得家長立刻投訴。
這事兒他确實是有錯,主任罰了他三百字檢讨。
扈康不理解,這人剛剛還心情不錯,怎麽這麽會兒就變臉往他心窩子紮了,該不會受傷太深從此斷情絕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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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都扔了,扈康再惋惜也沒法說什麽,寫他的檢讨去了。他今天也是夜班,不過最近天氣還好,他們這小醫院,也不大收什麽重症,住院的小朋友不多,快十一點的時候在各個病房外轉過一圈,下樓拿了一袋子外賣上來分,分完提着最後兩份蒸餃進了內科辦公室。
“笑笑她們說想吃蒸餃,喊我點,我就順便給你也帶了。”
醫院裏對值班護士玩手機查得比較嚴格,不查到一切好說,查到了要扣工資,大夫相對沒那麽嚴格。
林鶴書在看病例和交班記錄,扈康遠遠看見6092,這位病人他也知道。杏林堂中醫院沒有開設專門的腫瘤科,癌症患者都是收在內科的。
6092這個病人是肝癌患者,确診就是晚期,一直都是去腫瘤醫院化療,來他們這兒調理。最近一次是病情惡化住進來的,已經住了快兩個月了。
護士說他今天吃什麽吐什麽,家裏人也不敢再喂,傍晚床前交班的時候沈大夫也交代過林鶴書:“別開藥了,多受罪。”
林鶴書沒有再寫藥方,斟酌着開了注射液,病到這個程度,已經是藥石罔效,什麽藥都不如鎮痛劑,上一次用是下午,按理不該那麽頻繁,但是藥物依賴不依賴的對将死之人沒有意義。
扈康看見這個劑量的嗎啡,就知道又是一場離別的前奏。
都是當醫生的,見多了生死,這會兒也說不出來什麽,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招呼他一塊兒吃餃子。
後半夜,處理完了事,值夜的大夫一般都會選擇睡一會兒,林鶴書躺在休息室的單人床上,閉眼想6092的病人,想唐曉悠可以先從病例看起,想院子裏花盆被野貓打破了一個,明天回去路上可以買,想……江嶼眠。
江嶼眠的心思很好猜,喜歡就要得到,他不會在意得到之後這份喜歡能維持多久,他只在乎當下。
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
手機振動起來,林鶴書看了眼,是一個沒有預存的號碼,但是很眼熟,下午才見過。
等了大約三十秒,震動停止,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挂電話的速度越來越快,到底五個,林鶴書接了,對面卻沒有聲音。
林鶴書也沒有主動說話,電話兩端,兩道呼吸聲交錯着,過了一會兒,對面傳來一聲輕輕的痛呼。
“江嶼眠。”
林鶴書語調有一點急促,江嶼眠卻好整以暇的:“我在啊。”
他尾音上揚,肉眼可見的愉悅,伸手安撫性地摸了摸拽他的狗頭,揉了揉磕到的小腿,重新把腿盤回石凳上。
“林大夫,你怎麽知道是我呀?”
他喊林大夫,就像當年喊班長,仿佛在舌尖品味過,說不出的暧昧輕佻。林鶴書沒有說話,也沒有挂電話,江嶼眠又說:“那你猜,我怎麽知道你號碼?”
“我沒換。”林鶴書嗓音淡漠。
江嶼眠也不在意,一只手拿手機,另一只手在給狗梳毛:“可我換了呀,你怎麽知道是我?”
搶在林鶴書挂電話之前,他先說:“等等,你別挂啊。”
林鶴書真的沒挂,江嶼眠輕笑一聲:“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給你打電話嗎?”
他問完卻沒立刻說,似乎是在等林鶴書的反應,這次林鶴書沒有再上當,直接挂了電話。江嶼眠也不急,放下手機給狗狗編了兩根麻花辮才編輯一條信息發過去。
“我夢見你了,你教我心肺複蘇。”
心肺複蘇,林鶴書确實教過,不過江嶼眠不是學的那個,是配合演示的那個。
高中每一次放假前學校都會照慣例做安全宣傳,夏天強調不要野泳,冬天強調不要放炮,不要單獨見網友,注意用火用電安全,總之都是老生常談的東西,沒什麽意思。
要說換了新校長有什麽好處,就是他的安全教育比從前更實在了——先是請消防員來給他們演示滅火器的用法,不知他上哪弄來一批剛過期的滅火器,還能用,在操場給他們實際演練了一番,一個班十個過期滅火器,基本上每個人都有機會上手摸。
這麽一番操作下來,學生們對新校長的怨氣都散了不少,親切稱呼他為小高。
小高不光請了消防員,還請了醫生,來教他們心肺複蘇,有趣程度不亞于親手滅火,不過大冷天的,不好在操場上來。
于是先教了各班班長,然後醫生電視教學,同時學習過的班長們在班裏近距離示範,林鶴書原本就會,他說需要一個人配合的時候,江嶼眠想都沒想就站起來了。
他跟林鶴書其實有點兒七拐八彎的親戚關系,家裏優秀的孩子挺多,林鶴書不至于成為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巧的是他跟江嶼眠一個班,他們倆的成績對比挺鮮明。
江家有足夠的底氣,孩子不是只有讀書一條路可以走,江太太不會拿林鶴書的成績打擊江嶼眠,但也不吝啬對他的誇獎。江嶼眠從前對這個他媽常誇的同學沒什麽感覺,那件校服之後他才開始關注林鶴書,而林鶴書這樣的人,一旦注意到了,很難再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一向不合群,之前大家玩滅火器玩那麽開心他都神色淡然在一邊雙手環胸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這次那麽積極,老章直接越過林鶴書點了他。
電視屏幕裏,醫生對着個專門用來練習心肺複蘇的假人做演示,林鶴書按部就班地跟着,江嶼眠什麽都不用做,躺着就好。
教室裏桌子都被推到外面走廊,地上躺了一地的人,鬧哄哄的。
到擡起下颌準備人工呼吸時,整個教學區都爆發出哄鬧聲,廣播站那邊也聽見了,醫生笑了笑,稍等一會兒才開始下一步。
林鶴書将一塊急救用的三角巾折疊覆在他的嘴上,捏住鼻子吹氣。
江嶼眠悶聲道:“班長,醫生說要包住嘴,不要漏氣。”
林鶴書自上而下看着他,江嶼眠長了一張矜貴的臉,即便是這麽個角度看人,也像是俯視,略微拖長的調子不算嘲諷,但說不出的輕慢:“班長,你可是要當大夫的人。”
林鶴書真的俯身,他沒有再捏鼻子,而是蓋住了江嶼眠的眼睛,黑暗中,江嶼眠忍不住眨了眨眼,羽睫刮過掌心,林鶴書動作頓了頓。
江嶼眠看不見,聽覺更敏銳了,教室裏揉成一團的人聲,被一條一條撕出來。
“真來啊?”
“卧槽你中午吃的什麽東西?”
“等等等等要蓋紗布。”
“rnm老子初吻!”
“張日天你tm拿塊抹布想幹嘛?”
……
一片笑鬧聲中,林鶴書低頭覆唇。
他們沒有接吻,但他們也都知道這不是人工呼吸。
他們氣息相融。
江嶼眠有心問他急救為什麽要蓋眼睛,說不出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搭檔身上,沒有人看他們。
等到演示結束,教室裏還是一團亂,江嶼眠伸出手,等了兩秒,林鶴書才伸手拉他,因為這兩秒的等待,江嶼眠又起了壞心,一臉疑惑地問他:“班長,心肺複蘇有後遺症嗎?”
林鶴書凝眉思索:“後遺症一般是長時間缺氧導致的,和心肺複蘇無關。”
江嶼眠湊近了,一雙清透的桃花眼專注看着林鶴書,牽起一直被他攥在掌心的手,覆在自己胸口:“那為什麽我的心跳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