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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眼睜睜欺騙

眼睜睜欺騙

這天晚上顧冷看書，覺得每一個字擠在眼眶裏都很煩，煩到頭脹得生疼，沒辦法看清楚書上的一筆一劃。

總抑制不住想去抓點東西在手上，手邊卻沒有一樣趁手的東西可以握住。

天沒亮顧冷就醒了，或者是一夜躺在宿舍未眠。

踩着半黑，顧冷獨自握着手機在陽臺等，惴惴不安，滿心忐忑，等着老周醒過來看到消息後回複一句。

六點四十七分，顧冷手機響了，是老周打過來的。

“梁溪是出事了——”

顧冷手一抖，梗了幾口氣才吐了句。

“怎麽了”

擠出這幾個字之後，顧冷的臉色難看至極，陰霾在頭頂開始堆積，有揮之不散的趨勢。

十月初的清晨涼氣太刺骨，跟刀一樣刮着人骨，削着思緒。

天邊亮起一道平直的線，光很淺，顧冷的視野有些模糊。

不知不覺他喊了一聲: “梁溪——”

聲音淡到好像只是動了動嘴角，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老周越往下說，顧冷心底越是驚涼。

他不禁雙眼有些昏花，兩肩往內佝偻，渾身脫力，要不是一手撐着陽臺，顧冷覺得自己腿晃得快要站不住。

“好，我知道了，我盡量勸勸他。謝謝周老師了。”

顧冷這句話說完後是打算挂斷電話的，電話那邊沉默了下。

“其實一個星期前他就沒上課了，我交給他家人處理，結果到現在……。”

老周想說梁溪家人處理的不滿他的意，但始終礙于顧冷和梁溪這一層‘師徒情誼’，就沒有直白說出口。

顧冷臉色又陰郁幾分，眉尖蹙起。

他不想埋怨老周為什麽一個星期前，在梁溪第一天曠課起不聯系自己，但他沒控制住得去怨怼老周，明明答應了看顧報信卻不做為。

尤其是在事件這麽大的情況下!

顧冷打斷老周的話，生硬給了句結束語想終止和老周的對話。

“沒事，謝謝周老師，我想辦法聯系他試試。”

顧冷這個疏離感已經從語調裏溢出來，老周知道顧冷從客氣開始，已經是在對他心生埋怨。

搶在顧冷挂電話前，老周急忙憂心地喊了句。

“你和梁溪到底什麽關系!你從來不會這樣關心人的，即便他是你的學生，你的關注也太過了!”

顧冷是個獨行俠的印象給老周太深了，現在顧冷有這樣的情緒起伏特別不對，老周覺得頭頂懸劍，非常害怕某種他想的事情發生。

顧冷安靜下來，天邊的光升起來很多，藍色從薄雲裏鋪出來，他眯着眼看了看遠處。

“他是我男朋友——”

按斷電話的那一瞬間，老周瘋狂地嘶叫了聲: “顧冷!你不能——”

顧冷覺得老周這句‘不能’太刺耳了，煩悶得把老周直接拉入自己人際交往的黑名單，簡單又快速。

梁溪很好，他人特別好，沒什麽不能!

顧冷沒節省錢買火車票，直接買了及時的飛機票，那數字讓他發愣了四秒就花出去了。

——

顧冷看着手機，在放學的一瞬間，梁溪踩着鈴聲撥通電話，像是迫不及待要和他說話一樣。

他沒遲疑，指尖滑動到綠标。

在放學鈴聲的背景下面，梁溪的聲音有些不太清晰，和雜聲交織在一起。

“顧老師今天在哪裏學習我來聽聽——”

顧冷那邊傳來的聲音很熱鬧，像燈火滿集的街巷，梁溪皺了下眉，出乎意料地瞪大了眼睛。

不在圖書館也不在教室宿舍，顧冷居然還會去其他地方!

顧冷的目光一直守着側門，直到梁溪在校門口夾在人流裏往大街上走，他才慢慢吐了句。

“奧，學校後街吃點東西。”

顧冷隔着很遠的距離，目不轉睛地盯着梁溪的背影。

眼睜睜看着梁溪撒謊騙他!

梁溪根本沒有上學，但是為了不讓他發現，梁溪每天都在下晚自習的時候刻意跑到學校後門，踩着鈴聲，擠進人流裏給他打電話，造成一個他在放學的假象!

難怪他一直發現不了梁溪有什麽異狀，唯一有疑心的地方就是回家時長不穩定了。

梁溪一直有司機接送的，就算回家時間不穩定，也不會超過六分鐘，但是這個星期梁溪回家的時間跨度很奇怪。

“呀!顧老師居然有人氣了，還知道去吃好吃的了，我以為你只會為了節省去吃食堂。”

梁溪的語調一如既往上揚，肆意又無忌，是顧冷一直喜歡的語調，聽了能放下所有疲憊，令他滿心歡喜的聲音。

“以後我會帶你吃遍天底下所有好吃的東西!別老是舍不得，都不太貴的。”

顧冷越聽梁溪這樣的聲腔心裏越冷，要不是顧冷親眼看着梁溪騙他，單從電話裏真的聽不出來梁溪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他悶了兩口氣，想盡量去表現正常，但是突然發現自己渾身無力，根本沒辦法像梁溪胡謅一樣自如。

顧冷拉淺音調，抿着嘴角不太想說話，但是現在他要穩住梁溪，沒辦法不說話。

“嗯，我先嘗嘗，以後你考到我身邊了，我就帶你吃我們學校好吃的。還有，我們學校食堂真的不錯!我建議你試試。”

這是顧冷的真情實感所思所想，但是梁溪沉默了一瞬間之後趕緊揚起聲調。

“那你好好兼職，到時候我靠你養活。”

顧冷心已經沉到底了，不知道還能怎麽往下。

他跟在梁溪身後，踩着梁溪踩過的每一塊光影斑駁，顧冷覺得他能看見梁溪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在笑着和他說話，輕松又自在。

但梁溪的背影不再有之前那麽筆直，莫名的塌了一些，像是有些不堪重負的東西壓在他的身上，讓他支撐不住了。

顧冷咽了一口氣，眼瞳上滑過人聲鼎沸，目光卻落在那個安靜至極的背影上。

“我一定能養活你的。”

顧冷扯了扯嗓子，胸口劇烈起伏一陣，指尖捏緊褲縫，接着說。

“還有十三分鐘左右到家吧保姆阿姨飯菜做好了嗎昨天累了今天可以聽課了吧你不能再落下更多了。梁溪，走到我的未來裏來吧——”

前面的梁溪突然停下腳步，身形往下蜷縮佝偻，脊背顫了好幾下，單手撐着一旁的電線杆。

他把電話拿得遠一點，好好地喘了幾口氣之後站直，高聲笑說。

“我們家顧老師這麽心急和我同居嗎真的，我比你還想跟你在一起!今天我聽課!一定聽!我一會兒回去飯都不吃，直接把書房門上鎖!!牢牢的把自己鎖在你的未來裏。”

梁溪話裏話外都是一副真心‘乖巧’的樣子，和昨天答應的一樣痛快，但昨天最終卻用‘睡着’錯過補習!

顧冷耳朵裏充斥着‘強顏歡笑’四個字!

他完全走不動路了，就這麽站在梁溪身後，兩個人的距離慢慢拉遠，很不多不認識的身影遮插進他們中間。

不知不覺顧冷眼角有些發熱，他想上去按住梁溪質問，質問為什麽出事了不和他說，為什麽壓抑難過了不能和他一起共享。

梁溪連一個安慰男朋友的機會都不給他，還要用這樣精巧的手段來欺騙他，試圖在他面前當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先吃點東西就去找間人少的教室等你。”

顧冷挂斷了電話，他沒辦法再繼續和梁溪說下去。

梁溪愣了一下看着屏幕，挂斷了顧冷是發現什麽了嗎不該呀!他自覺瞞得天衣無縫，又相隔千裏，顧冷能知道什麽呢

可他心理依舊沉重又害怕，惶恐得趕緊回想和顧冷的聊天細節。

顧冷從來不會先挂斷他的電話，而且今天顧冷的語調有點不對，頹氣涼意很重。

梁溪慌裏慌張得又撥通電話，顧冷看着手機上的白光，目光悄然躍過手機邊緣，定格在梁溪的身上。

顧冷挂斷電話，發出去一條短信。

【怎麽】

感覺看着字都比親口說出來要好很多，顧冷覺得自己可以小小喘上一口氣了。

梁溪步子放慢，拐了一個和他家相悖的方向，那一片全是居住區，很多高中陪讀的都是在這裏租房子。

顧冷瞳孔放大，果然——他已經沒住在家裏了!

腳下的步子明顯頓了一下，随後兩人的距離拉得更長，生怕打草驚蛇。

【顧老師遇到什麽事情了嗎感覺你今天有些不對勁，可以和我說說我是你男朋友，是有權寬慰療愈你的。】

不看見這條信息，顧冷只是覺得心裏悶疼大過憤怒，現在看到這句話，他尖促了視線射向那個比例漂亮的背影上。

顧冷吸了一口氣，咽了半天才咽下胸腔裏。

【嗯，考試沒考好。】

梁溪肩膀一聳，像是在笑。

顧冷全程冷漠地看着，手機一震，他低頭。

【我們家顧老師還有考不好的時候難怪今天反常出去吃好吃的，原來是去散心了。那要不今天我們只聊天不補課】

顧冷看見梁溪進了小區，身影一下沒入半濃色的黑裏。

他快上兩步追去，還好因為是陪讀專業租戶的小區，顧冷這樣學生氣濃郁的不會被門口保安攔下來。

為了安撫梁溪和保證自己跟蹤順利，顧冷單手發着信息。

【第一次考這麽差，沒及格。】

他小心翼翼跟随其後，跟着梁溪進入單元上樓，顧冷始終保證一個‘安全’距離，不遠不近。

跟着跟着顧冷眉心擠起來，突然厭煩這個距離感，為什麽要離梁溪那麽遠!

直到聽到頭上響起開門聲，顧冷才幾步沖上去，在梁溪關門的瞬間顧冷一手撐開門。

顧冷手機正好震動，他低頭看了一眼。

【什麽考試這麽變态省狀元都能不及格你們學校瘋了】

顧冷擡起目光看着眼前梁溪，驚悚的表情完全覆蓋住了和‘不知情’的他聊天的輕松快意。

只見顧冷慢條斯理從唇縫擠出: “男朋友的考試不及格，可能是零分。”

……

幽涼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梁溪耳邊，梁溪身體驟然僵硬，不知道怎麽反應現狀，腦子斷層，完全愣在原地，像一座雕塑樣。

顧冷擡手握住梁溪的手打開燈，順手關上門。

很簡單的兩室一廳，家具電器基本沒有，客廳簡單得就只有一張沙發和一張茶幾堆在屋子中央。

好幾樋吃完的泡面盒子堆在茶幾上，旁邊一塊幹淨的地方疊放了好幾本書，還有他給梁溪整理的筆記。

顧冷自顧自走到沙發上坐下來，指尖撥開泡面盒子，又翻了翻題集，看這筆記應該是這兩天有寫。

“大少爺吃這個不委屈這一頁就對了兩題，還有一題答案對了，過程錯的一塌糊塗，你是怎麽算出答案的”

他側頭看向門口的梁溪，梁溪一臉煩悶，震驚，無措，慌忙全都交錯在臉上，相當精彩難述。

昏黃的燈盡數撲在顧冷身上，原本冷意疏離的距離感現在尤為濃烈，顧冷的嘴角繃直，下颚往裏收着，下颌到鎖骨的線條依舊好看，只是眼中清淡得什麽都看不清。

梁溪釘在原地一動不動，嘴巴張張也不知道說什麽，就垂下頭看着鞋尖。

“我是你男朋友，是有權寬慰療愈你的。這句話距離你告訴我不過十分鐘，梁溪你能解釋一下這句話的感受嗎”

梁溪渾身一顫，不敢動也不敢說話，更不敢面對顧冷。

早知道顧冷聰明是瞞不了多久的，但他一直抱着期望拖延，也害怕這一天真的直面了會怎麽樣，一早就開始做心理建設和假想托詞……

但此時，梁溪先前做的心理建設瞬間崩塌!渣都不剩。

在顧冷說出這句話之後，梁溪懊悔得不行，對于欺騙這個行為難以向顧冷解釋。

他的小腿跟灌了鉛一樣，挪過去十分艱難，但最終還是站到了顧冷面前。

“我……”

顧冷仰頭看着身邊的梁溪，壓着很多要翻出胸腔的情緒，最後起身一把抱住梁溪，擁得很緊。

顧冷現在就像是一把紅色的雨傘，撐在荒蕪天地間，暴雨無助下梁溪的頭頂上，牢牢給了梁溪一個支撐。

所有黑暗染上一抹鮮亮的紅色，不再是無邊無際的恐怖。

“你父母離婚各自組建家庭，有弟弟妹妹了，這些算什麽為什麽不能和我說為什麽要搬出來一個人住不上學”

梁溪胸腔劇烈起伏，整個人不停得發顫，虛力地撐着顧冷身上。

——顧冷為什麽都知道了

心底這些天滾湧的悲傷從頭頂砸向他，梁溪渾身無力站起。

他揪緊顧冷的衣裳，像溺水的人拉住一根繩子，即便再細弱也能知道這是希望!

顧冷按住他的肩。

“沒事的，我在，梁溪我在的，你還有我。”

梁溪把頭埋進顧冷的頸窩，像個孩子一樣嗚咽起來，壓着很多不甘和委屈哭在顧冷的耳邊。

他的臂力大到令顧冷呼吸困難，顧冷皺起的眉角已經是在按捺難受，可手還是在安撫梁溪，一下一下地輕輕拍在梁溪肩背上，試圖讓梁溪知道他身邊還有人陪着他這一事實。

“沒事了，我回來陪你了——”

青少年期的男人縱使有眼淚也不多，梁溪并沒哭多久，但眼睛還紅着的時候他不敢松手，不想讓顧冷看到自己那副樣子。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我的生活，我也從很小就知道他們可能會離婚。可知道，并不代表我能接受他們各自組建家庭，而都不想帶我的那種抛棄!我就跟個拖油瓶，廢品一樣，他們把我一個人甩在這棟房子裏，請着保姆照顧我，給我生活費自生自滅……”

顧冷抿了抿嘴，不合時宜地想:你可能對自生自滅這個詞有誤解。

轉而顧冷終于知道梁溪為什麽會在晚上‘溫順’了，長夜寂寞，他需要人陪在身邊。

所以晚上他的性子會收斂很多，只是為了祈求那一份短暫的陪伴。

這麽簡單的陪伴，梁溪少了十八年——

顧冷心裏揪疼，這種感覺他深感同受。

在父母意外雙亡後，他獨自住在姑姑家長大，表弟喊着爸爸媽媽的時候，他也想喊喊，哪怕只是個稱呼沒有實質，可終究從來沒喊出過聲。

而且因為姑姑家也并不富裕，家裏沒有多餘的錢給到他手裏，所以他不得不從很小開始自己想着以後該怎樣賺錢養活自己。

他在‘家裏’就是透明人，姑姑能做的只是保證他不餓死，凍死，其他的多餘一點的溫暖都沒有人給到過他。

如果往前回想十年，顧冷也不能說清自己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梁溪是被親生父母抛棄，而顧冷則是沒被這個世間好好愛過，兩個人像是世間漂流的幽魂，這一刻成了彼此的支柱。

“你潛意識裏已經知道是這個情況了，現在只是剝開了這層紗。回歸現實是很難受，但是你不是一個人去面對，為什麽不早早告訴我為什麽要騙我，瞞我你究竟有沒有真心對待過我”

這個埋怨讓梁溪緊繃神經，慌忙湊上去說。

“我這幾天很亂，很難受，但唯獨不敢讓你知道，我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我其實是處理得好的，只是需要時間。”

顧冷松開梁溪，兩個人面對面不過幾寸距離。

他看着梁溪原本桀骜不羁的眉眼染上了憂郁，一股輕盈的死氣萦繞在眼中，經久不散，裏面原本的光少了好多。

“所以這麽精心的騙局就為了讓我開心那請你現在睜開眼睛看看你男朋友開不開心。”

梁溪緊張地揪住顧冷的衣角，一副‘我錯了我該死’的懊悔。

“瞞着你是這我這幾天唯一有力氣做的事情了……”

顧冷看着梁溪的樣子，想不到該怎麽勸慰。他目光突然閃了閃，指尖捏過梁溪的手，伸進衣裳裏貼在自己腰上。

身子往前探，唇角壓在梁溪耳廓旁。

“生日倒計時，現在——”

梁溪腦子裏被投放了一個炸彈， ‘轟’得一聲讓他腰背一麻，那種肖想已久的本能從骨子深處覺醒。

他慢慢睜大眼睛，喘了一口氣。

“你說什麽”

耳邊消音。

顧冷帶着他的手往腰後面延伸。

“我不會勸人，也沒學過安慰。但是你可以看看，我才是你的真實!感受到了嗎”

一顆扣子松開的聲音讓梁溪腦子裏最後一根弦繃斷。

“我會讓你知道我一直在。這件事是我想做，不是為了讓你寬心而做。”

梁溪整個人懵着被顧冷帶着走，他的思緒支離破碎，眼前除了顧冷什麽都沒有。

“梁溪，我們做吧!我想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