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離在洗筆池那遇見江聘已經過去了挺多日子,府裏還是安安穩穩的。也沒聽說哪個丫鬟被輕薄了,哪個屋裏丢了錢財珠寶,更沒有誰抓住了府外的賊人扭送了官府。
是以,忙忙碌碌之間,鶴葶苈早就忘了還有江聘這號鬼祟的人。更不知這只鬼還在心裏牢牢地惦記着她,一天都沒忘記。
她每天忙于跟着各種先生學東西,還有在學東西的間隙給自己找樂子。忙裏偷閑,倒也快活。
故園裏,傅姨娘正在哼着小曲兒給花剪枝。
初夏的陽光挺好,不冷清又不熱烈,是最讓人覺得舒服的時候。何況大部分的花兒還沒落,春天的景色還沒全然過去,實在漂亮極了。
故園裏被傅姨娘收拾得花團錦簇,離得老遠就聞得見香。
鶴葶苈掂着腳尖從籬笆門那探個頭過來,正瞧見傅姨娘纖瘦的背影。她的發髻高高盤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專注着手裏的活兒。
“阿柴,咱們待會再過來,姨娘在院裏。”鶴葶苈悄悄退回了一步,跟着後面的高壯丫鬟咬耳朵,“先…”
“葶葶,怎麽不進來?”也不知是她的聲音太大,還是傅姨娘的耳朵太好使,她側了側頭,把剪子放下邁着步子走過來。
傅姨娘長得好,打眼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眉眼間都透露着股溫柔的書卷氣,讓人瞧着就舒服。
鶴葶苈骨子裏的溫婉柔弱,是随了傅姨娘。
“還不是怕擾了姨娘的活計。”阿柴識趣地蹲下,省的被姨娘發現,只留着鶴葶苈在前頭沖鋒陷陣。她往前走了幾步撫上擺在紅木桌上的四季花,讨巧地笑,“姨娘真是厲害。”
那是挺大的一盆,枝葉繁茂。明明是普通的花,可經了傅姨娘的巧手一琢磨,形狀竟是出奇的好看。
“葶葶的姨娘當然厲害。”傅姨娘也是笑,“別藏着了,把裙擺掀起來些,讓我看看你到底在藏着什麽?”
鶴葶苈咬着唇立在那裏,不願動彈。直到傅姨娘要親自動手去掀,她才着了急。匆匆提了下裙子,又快速地放下,絞着手指抵賴,“弄完了,事不過二。”
“歪理邪說。”傅姨娘瞪她一眼,往門口走了兩步去尋阿柴,“我記得今天陪你去上課的是阿柴,她人呢?”
鶴葶苈動作确實快,但抵不住傅姨娘眼睛尖。粉白的繡鞋邊沿上沾了泥巴,黑色的一點,遮住了上面盛放着桃花的花蕊。
一看就又是去野了。今個不乖。
阿柴不敢抵賴,只得低着頭湊過來。她長得又高又壯,明明從小到大都做着貼身丫鬟的活兒,卻偏偏給吃出了粗使丫鬟的身板。那胳膊粗的,一看就有使不完的力氣。
她比起鶴葶苈來就狼狽多了。前面還好,腰背處卻有着一大塊污漬,有黑還有黃。
“幹什麽去了?”傅姨娘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眼前的兩個丫頭。
“今個湖邊蘆葦叢裏有窩小鴨子生了蛋,我就帶着阿柴去看看,想畫幅畫送姨娘做壽禮。”鶴葶苈垂着頭,細聲細氣地跟她解釋。“但一不小心把阿柴推搡得摔了,坐碎了蛋。”
有個旁邊站着的丫鬟笑了聲。一陣涼風吹過,院子裏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
鶴葶苈攜着阿柴委屈地立在那,沒有話。
“胡鬧,我的生辰明明在半年之後。”傅姨娘板着臉拍桌子,“葶葶,你太不乖了。”
“喏…”阿柴是個慫的,最怕傅姨娘生氣的樣子。這次,還得是鶴葶苈擋在前頭。
“既然你願意畫,就在日落前畫兩幅出來給我。坐碎了鴨子蛋,就每人給我抄兩份往生咒。”傅姨娘慢條斯理地說着,眼皮子不擡,“今個中午吃蛋花羹,你們倆的份,就免了吧。”
“喏…”鶴葶苈癟着嘴,都要哭了。得了傅姨娘的首肯,趕緊挪着小碎步回屋去。
丫鬟們本還懼着傅姨娘陰沉的面色,聽着這五花八門的懲罰,又都笑出了聲。
每次都是各種新奇的招數,二姑娘看着文靜,內地裏卻貪玩,從小到大為這個沒少受罪。
午時剛過了沒多久,陽光透過敞開的窗子灑進來,能看見細細的灰塵在空中跳着舞。
“姑娘,奴婢給您送好吃的來了。”粟米站在門口笑盈盈地喊人,“奴婢進來了?”
鶴葶苈還站在桌案前拿着小毛筆細細地描着畫兒,聽着這話不由咽了口口水,趕緊把人傳進來,“快點兒。”
粟米拿進來的是一大碟子的豆沙小饅頭,五彩缤紛的顏色,粉的綠的紫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亂。上面無一例外都點綴着三顆小紅豆,嬌俏可愛得緊。
“侯爺惦記您,在西街的茶樓吃茶時瞧着這個,趕緊讓人騎馬給送過來了碟。”看着鶴葶苈拿着筷子小口小口抿着的樣子,粟米忙着給她斟茶。
茉莉花兒的茶葉,茶水傾盡杯子裏,馥郁了滿屋的香氣。
“爹爹給大姑娘了嗎?”鶴葶苈頓了下,擡頭問。
“沒,大姑娘昨個撒潑打碎了侯爺的白玉镯子,侯爺早上出門時還念叨着生她的氣。”粟米捂着唇笑,“侯夫人裝模作樣地罰了她半個月的零花,可也不想想那才幾個錢。”
“得了,別幸災樂禍了。心裏再煩她,面子上總還要過得去。喏,分出半碟子來給倚梅院送過去,別落了人家的話頭。”想了想,鶴葶苈又從自己剩的那半裏拿出了三塊,“這些給阿柴,她最怕餓。”
“阿柴可不餓,她午膳吃得比誰都多。”粟米從小櫃子裏拿了個食盒出來把那些糕點裝進去,抽空看了她一眼,樂了,“姨娘剛才還誇獎您,說您實誠。不給蛋花羹而已,您竟然連午膳一塊給曠了。”
“…我。”鶴葶苈手一抖,白色的宣紙上畫了好長的一道黑印子,蓋過了淡青色的鴨子毛。
她在那我了半天,愣是沒憋出下一個字,粟米也不等了,提着食盒跟她打趣,“姑娘別惱了,晚上多吃些補回來就是。三天後去八寶寺上香,侯夫人說為表誠心要走着上山,您得趕緊把肉給養回來。”
走着去?
鶴葶苈瞟了眼粟米搖曳生姿地走出院門的背影,煩悶地揉了揉腦袋。
侯夫人這雲天侯府第一作的名號,還真是當之無愧。
熙熙攘攘的天橋街街頭,江聘正拿着肉包子逗小狗兒玩。兩三個月大的小奶狗,性子倒是挺活泛,跟着江聘的手指跳上跳下,累得吐着舌頭喘粗氣。
那天遇見鶴葶苈後,江聘煩惱了好幾日。心裏總惦記着人家姑娘,連聽小謀仙講書都沒了心情。除了這個,更是連着曠了三日的學堂,惹得教書先生去家裏找老夫人告狀,自己被老太太拿着拐棍追着打了好幾下。
可再怎麽惦記也沒法子。人家姑娘在府裏呆得好好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也不能再從牆頭翻進去,從狗洞裏鑽過去不是。
“大公子,奴才打探到了個好消息。”阿三樂颠颠地湊過來,蹲在江聘旁邊,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今個是雲天侯府開放日,給錢就讓進?”江聘踹了他一腳,不耐煩地趕人,“遠點,小爺逗狗呢。”
“公子,奴才拿腦袋打擔保,不出三日,您定能見得上那二姑娘,說不定還能唠上幾句話。”阿三拍拍衣擺上的土,又腆着臉湊過來,滿滿的得意。
“怎麽說?”江聘來了精神,把包子往地上一扔,盤着腿坐下。
“侯府有規矩,四月初四得去八寶寺上香祈福,姑娘夫人都得去。還要早上頂着露水走,晚上披着夕陽回,圖個請佛回府的好彩頭。”阿三神叨叨地念,“我跟侯府後院養馬的小林子搭上線了,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
“他還告訴你什麽了?”
“他還說,今年上山的時候侯夫人不讓乘轎子,要走着去,這樣顯得心誠。心誠則靈。”阿三舔了舔嘴唇,“公子,這雲天候夫人上京第一事兒娘的稱號還真是名不虛傳啊。”
“八寶寺在山頂,爬上山怎麽也得一個時辰的功夫。侯夫人這腦子裏莫不是進了豆腐腦兒了?”想起鶴葶苈那嬌弱弱的小身板,江聘歪着嘴罵人,“二姑娘怎麽經得起她這麽折騰。呔,老不講理。”
…那是人家的嫡母,怎麽安排還不是人家的家事?您怎麽還跟這罵上了還。
“三日後?”江聘自個在那嘀嘀咕咕了半晌,扭脖問了句。
“三日後。”阿三颔首,答得恭恭敬敬。
“去給小爺買個小推車來,木材要好點的。再弄桶糖漿。”江聘從腰間把錢袋子解下來,揚手就都丢給了他,“辦得好了,剩下的全數賞給你。”
“公子,咱這是幹什麽?”錢袋厚重,掂着至少得有二十兩紋銀。阿三高興,心裏卻也有點納悶。
江聘回頭看他一眼,笑得得意,“四月初四小爺要到八寶寺底下去賣糖畫兒,做給二姑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