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枳實伸出二指,牢牢夾住那匕首。偷襲之人用了足力,啪地一聲匕首從中間斷裂。顧枳實反應極快,夾着那段匕首用作飛镖,撂向他雙眼。
那人一閃,飛躍至岩壁之上。
顧枳實冷笑,喝道:“何方宵小?”
如此動靜,食獍已然被吵醒。那龐然大物低吼一聲,睜開了猩紅的雙眼。
心知此刻不宜與之纏鬥,顧枳實出手如雷,去擒那人的脖頸。對方顯然是油滑之輩,雖內力不及顧枳實,然而極谙遁逃之術,在洞壁左奔右逃,逗猴兒一般,引得顧枳實面色更冷。
眼見着食獍已經挪動着笨重的身軀向他們而來,二尺長的尖牙威風凜凜,怒目圓睜,行動間引得石壁搖晃,沙石簌簌掉落,顧枳實當機立斷,一身輕功運到極致,直掠到那人身側。
那人無恥之極,見顧枳實靠近,竟飛快地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粉。顧枳實沒等他動作,便猛地呼過一掌。他微啓雙唇,毫不留情道:“蠢貨。”
他內力深厚,那一掌扇出強勁掌風,直讓那藥粉飛入偷襲者眼中。
“啊!”凄厲的叫聲頓時響起,幽深洞穴一時間充滿血腥的氣息。
顧枳實不悅地皺眉,頗為嫌棄。
食獍聞到血腥氣味大為興奮,疊聲低嚎,腥臭的涎水從嘴角溢出,落至地面滴答作響,各種聲響交織到一處,弄得方才還幽靜異常的洞穴極為熱鬧。
顧枳實冷淡地瞥一眼那愚拙之物,便一腳踢向偷襲之人,直直地将他踹向食獍。他微彎嘴角,無法無天地挑釁:“你可小心了。”
那人此刻目不能視物,被他送至食獍眼前,已是萬分的驚懼慌亂,但好歹算個人物,身手敏捷地躲避着食獍的攻擊。然而食獍力大無窮,雖行動不便但兇惡異常,很快将那人逼得無法脫身。
顧枳實沉下臉,這人是尾随他而來,還是等候已久?
但他目前顧不得細細思量,便再将眼神投向那寒潭之中。
徐長老調制的藥粉是仿照着野獸的求歡素制成,綜合了多種野獸特點,能引野獸外出尋覓雌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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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水面平靜無波,恐怕那藥粉對上古神獸是毫無作用了。
微微撫上胸膛的傷口,顧枳實沉下臉,撲通一聲便躍入水中。
他此行只為尋香鲛。既然那神獸縮頭縮尾、裝神弄鬼,他便親自去尋。
寒潭冷冽逼人,饒是以顧枳實的內力之深,仍是凍得瑟瑟發抖。上方打鬥聲激烈,食獍怒號不斷,面對這兇猛異常的惡獸,縱然那人武功高強,身中劇毒的情況下,恐怕不能輕易全身而退。
顧不得那暗算之人,顧枳實搜尋着尋香蛟。他摸出一顆夜明珠,在潭底游竄。
不料那岸上的一人一獸竟鬥得如此激烈,山洞搖搖欲墜,行将崩塌。山石掉落,撲通撲通地落入潭中。
水花四濺的同時顧枳實悶哼一聲,一塊巨石猛地砸來,他整塊後背幾乎被砸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骨頭似乎都斷掉了。這潭水仿佛千年寒冰,冷得顧枳實幾乎肺腑間都結成了霜雪,他的嘴唇已經控制不住的開始哆嗦。
他幾乎不能動彈,被巨石直直壓向深不可測的潭底。好疼,好冷。
顧枳實呼吸困難,再無法憋氣。他費力地往前游去,睜大眼四周搜尋,可這兒哪有半個活物的蹤影!
夜明珠映亮了河床,在黑暗的潭水裏鋪開一片只該在生死瞬間目睹的光亮。
顧枳實心裏百轉千回。從三年前建立吞雲教的情景轉至登雲峰上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他的小師父笑着對他說:“我在一片酸橙綠果裏抱回你,今夏又烘烤晾曬了一夏的枳實。你以後便叫顧枳實好不好?”
那少年如斯澄澈,似一泓清泉,竟消解了顧枳實此時的困乏。
刺骨的冷水湧入口鼻,顧枳實咬緊牙關,猛地凫水往前游去。
這潭大得驚人,又恍如一灘死水。顧枳實蹬着石壁,借力沖出水面,卻發現這兒早不是那山洞了。
四周黑得驚人,半點光亮也無。夜明珠成了個擺設,再不發光。仿佛是,混沌之初。
顧枳實大口喘息,心下卻并不十分慌亂。尋香鲛若為奇獸,便正合這古怪之境。
忽覺脊背生涼,剛暗道不妙,下一瞬顧枳實便覺出萬箭穿心的苦楚。
仿佛萬千利刃一齊插進他心口,冷鐵藏着不經意的刀光,照出這漆黑世界裏一點空洞、驚悚的裝點:鮮血汩汩直流,像流出了一片火光,逼人的熱浪襲來,劈頭蓋臉地裹住顧枳實。
顧枳實痛得發狠,從牙關溢出一聲:“尋香蛟?”
他話音剛落便如鴉羽投湖,再無回響,四下一片死寂。
顧枳實痛得狼狽皺眉,幾乎抽搐。一片血水中他卻忍着噬骨的痛,艱難地移動手臂,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将那本小書冊掏出來。
他虔誠地舉着那早已濕透的冊子,望向空洞黑暗的虛空,高聲道:“無上神獸,吾輩跪伏以求垂憐,但求尋回吾師。吾定當銜草結環,萬死不辭。”
此地如萬古孤寂之處,聲不至此處,顧枳實仿佛唱着獨角戲。
肩膀已然酸痛不已,像萬只螞蟻啃咬血肉,痛苦不堪。而他的手臂以一種将會萬年不改的姿勢牢牢地舉着那本小書冊。
顧枳實的眼底有着冷硬和戾氣,他寧願相信這是尋香蛟要他獻祭。他心底默念:行,只要把他還給我,怎樣都行。
那神秘古怪的尋香蛟,始終未曾露面,似乎是在考驗他。顧枳實便咬牙撐住,他意志堅定,絕不退縮。
又是一陣萬箭穿心,無影無蹤、真真切切地給他上刑。一遍又一遍,似乎這似真似幻的酷刑永無止境。
……
一片深林之中,高木遮天蔽日,林鳥休憩,益發地顯出幽深寂靜。
而一陣吱吱的聲音響起,似是鞋底踩着松葉的聲音,打破了山中寧靜。
随後便有清冽的人聲而至,混着松葉的氣息,動聽至極:“子玉,我總算活過來了。”
日前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有一株百年的梧桐木被雷擊中,轟地倒地,留出頭頂光禿禿的一片,正露出一點天光。
溶溶的星光便從這疏落的方寸天地灑下,落到說話的男子身上。他右頰上有一顆淺淺的痣,言語間順着肌膚紋理微微晃動,映襯着星光,說不出的動人。
此人約莫二十一、二的年紀,生得眉目精細,通體風流。名字也無雙,生自星河跌落,曙色幽微之際,他便喚做溫曙耿。
他身側那人挺鼻薄唇,俊眉修目,并不遜色于他,名喚宋子玉。宋子玉無奈道:“好好的客棧不住,非拉我來這深山老林中挨凍作甚?”
溫曙耿微微一笑,促狹道:“方才那‘勻淚樓’裏,鸨母說你憋着了,難道果真如此,子玉竟也樂不思蜀了,連山林也住不得?”
宋子玉正人君子,連那小歌妓撫琴的柔荑也未曾多看,樓裏那鸨母蓄意逗弄已讓他苦不堪言,此刻被他臊得更是臉色發紅:“我不過玩賞音律。”
溫曙耿斂容,那樓裏的小歌妓正值豆蔻年華,鬓邊只別一朵嬌豔吐芬的山茶花,說不出的清新可人。偏偏唱得是晏幾道的《鹧鸪天》:
從別後,憶相逢,幾番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相逢猶恐是夢中。
聲聲凄豔,直鑽入人心深處,與心谷回響往複交織。
他倆入青樓只因話本中見着了,覺得新奇。出青樓是因牽動了情腸,那歌唱得他心煩意亂,腦中如萬千蚊蠅齊鳴,真像是,什麽人也魂牽夢萦地思念着他一般。
“從別後,憶相逢”,這句子來來回回在溫曙耿心上奔走,不知疲倦地叫他慌張,叫他頭皮發麻。
他便催促着聽得如癡如醉的知己起身,更要故作高深地扯一句山林中鳥蟲聲作,萬籁齊鳴,方可使他靜心,才不致深陷俗世浮華,毀了下山歷練的行程。
夷希山莊坐落于地處西南的夷奚山脈,群山連綿,地處偏僻,人跡罕至。莊主成堯退隐江湖,便在深山之中建立起夷希山莊,梅妻鶴子,閑逸舒适。
成堯育有一養子,三年前得了場重病,幾乎身隕。宋子玉出生自官宦人家,家族卷入政治風波,一朝家破人亡。幸得他醉心于學業之餘頗擅歧黃之術,醫術高明,成堯救下他的家人,又請他入山為養子醫治。
那養子便是溫曙耿,雖然自那場重病後前塵往事盡忘,他卻天性豁達,與宋子玉結成知交。三年過去,數日前,莊主卻讓他二人出山,叫他們去人世間歷練一番。
而溫曙耿從未見萬丈紅塵如何模樣,剛見了些世面,卻又逃逸一般躲進山林,實在違背莊主所說“歷練”之旨。
既已至山林,宋子玉再無言可辯駁,只道:“那兒有一方山洞,今夜便歇在那兒吧。”
宋子玉去拾柴禾,溫曙耿則穿梭過一片霜林,尋得一水澗。水聲嘩嘩,沖散了溫曙耿今夜心底突如其來的焦躁,他握着水囊,走近水邊。
夜色已深,只天幕上綴着星星點點的星子。水邊寒氣頗重,一片昏黑中白色的水花做了照明燈。
溫曙耿踩到一塊圓石,險些腳滑。他忽地看見,水邊躺着一名男子,一身黑衣與夜色相融,遠處幾乎看不見。而分外詭異的是,他的手臂高高舉起,像握着什麽東西。
溫曙耿大着膽湊近這人,只見他傷痕累累,血被溪水沖刷着流向遠方。而他高舉的手中,空空如也。
“喂。”溫曙耿叫了他一聲,“你沒事吧?”
對方暈得死死的,毫無動靜。
不知為何,一時間溫曙耿只覺心中砰砰直跳,冥冥中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從腳底直竄到頭頂。那勻淚樓裏心亂如麻的原因仿佛即将揭開面紗,叫他既緊張又期待。
咚。咚。咚。
溫曙耿壓住心底突如其來的不安,湊近去小心地給那個男子翻了個身。等那人的臉對着他,他猛地怔住,一時忘了呼吸:
但見夜色蒼茫,那人半身浸在銀色的水流中,烏發披散。他的臉色因高熱而發紅,雙目緊閉着,溫曙耿卻覺得朦朦胧胧地見到了他睜開眼的模樣。
那該是一雙瘋狂而蒼涼的眼睛,如戈壁冰輪,如荒漠金烏。
作者有話要說: 小溫是主角,二十六。文中說他約莫二十一、二的年紀,是因為臉嫩。hhh
點擊量使我哭泣,明天繼續更,攻受會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