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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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瑞垂目,白皙的手指掩住脖頸涓流的鮮血,暖暖的血滴順着指縫滑落。血腥味兒嗆得他睜不開眼,淚水掩住他的視線陷入黑暗……
賈代儒候在正廳等着賈瑞的消息,等來是的孫兒鮮血滿身。賈代儒的吓得腿抖,強忍着眩暈,在青山攙扶下蹒跚的往賈瑞房裏走。老頭子連滾帶爬的跑到孫子床前,淚眼波娑的看着賈瑞脖頸上一尺長的血紅傷口,爬滿溝壑的蒼手顫抖着摩挲賈瑞臉頰。
賈代儒幹巴巴的張大嘴,嘴巴一張一合愣是不出聲,青山跪地扯着老爺子的袍角大哭,勸慰老爺子此刻萬不能有事,家裏大事等着他做主。呼出一大口氣,賈代儒突然放聲嚎啕大哭,緊握着賈瑞的手,罵那個狗崽子不是東西,毒殺他孫子。
青水等來大夫,賈代儒顫巍巍的起身讓位,目不轉睛的盯着大夫看診。大夫包紮好傷口,為賈瑞把脈。賈代儒哭幹半條命,只能這大夫說話,瑞兒若有個三長兩短,那半條命他也不要。活了一大把年紀,竟給這些個不肖子孫送終,一個個都撂挑子死在他前頭,不顧他這把老骨頭。
青水請來的大夫是京都城內遠近聞名的老大夫,年近花甲,診治治愈的人不下千數,雖不及杜君天賦神韻,卻有自家傳承一套醫術,屬偏方,頗為有效。大夫命青水準備火炭沃醋,使醋氣沖入賈瑞鼻中,一盞茶功夫,賈瑞自己醒來。
“脖頸的傷無大礙,暈厥乃急火攻心所致,熬碗壓驚湯給他喝便沒事了。”大夫将寫好的壓驚湯的方子交給賈代儒。孫子蘇醒,賈代儒由悲轉喜,千恩萬謝,另供奉十兩銀子給大夫,親自送他出屋。
賈瑞被青水扶起來半靠着床沿兒,眼睛呆愣愣的環視四周,他怎麽不在馬車上,跑回自己房間二丈摸不着頭腦,脖頸咽喉處突然傳來疼痛,賈瑞疼的皺眉,龇牙摸着脖頸包紮的紗布。
“作死鬼!吓死我老頭子,快和我說怎麽回事”賈代儒怒罵賈瑞,老淚縱橫。
“太公您別哭,是孫兒不好。”賈瑞欲起身攙扶祖父,被賈代儒一個箭步撲前按住。
“我的小祖宗喲,你再敢動彈老夫死在你面前。”賈代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連帶着哭賈瑞已故的父母,訴說他十幾年來撫養孫兒的艱辛,又當太公又當爹又當娘,恨他養不好愧對九泉之下的兒子兒媳,恨他草率疏忽令孫子受苦。賈代儒哭夠了,擦幹紅腫眼睛,狠狠道: “馱你進門車夫老夫已拿下關進柴房,明兒一早便拿他去見官!”
車夫賈瑞不明所以,詢問祖父經過。原來祖父誤以為車夫加害于他,打車夫進門後,奪過他,命人把車夫綁起來拖進後院柴房,任憑那車夫聲嘶吼什麽冤枉的一概不予理會。
賈瑞連忙道出事情經過,與車夫無關,命青水快些請車夫出來。祖孫二人向他道歉,另打賞五兩銀子權作賠罪。車夫被關在柴房時,滿腹委屈,心裏罵遍了賈代儒祖宗十八代,罵他老眼昏花不識擡舉。如今冤情平反又有了銀子,反倒心虛不好意思。賈瑞問什麽他便如實說。
原來半路上蓉哥兒突然尖叫,叫停馬車慌張逃跑。車夫奇怪掀開簾子瞧見賈瑞滿脖子血暈倒了,吓得腿發軟,壯着膽子試探賈瑞鼻息,車夫确認賈瑞活着後快馬加鞭将其送回家。
賈代儒聽說行兇之人是榮國府的長房長孫賈蓉,頗為意外,呆愣半日未回神兒。合計着是報關還是報由族長處理。這族長正是賈蓉的父親賈珍,虎毒不食子,那賈珍定然護着他兒子。瞧着孫子脖頸泛着血色的紗布,賈代儒心裏氣啊,家世卑微無父無母如何那也由不得他們大門大戶欺負。坐定主意報官,賈代儒立即吩咐青水備好筆墨,他要寫狀紙。
“太公莫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是未報時候未到。會有他們受苦的那天。你看我只是擦破點皮,無礙的,大不了以後瞧見寧國府的人繞圈兒走。”賈瑞笑嘻嘻的拉着賈代儒的胳膊撒嬌,并非他不想收拾賈蓉。他有更重要的事去關心,沒心情教訓那只猥瑣的小耗子。等得了空,看他不把賈蓉的皮扒下來卷成卷兒當球踢。連帶着賈薔,王熙鳳和平兒全收拾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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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儒執拗不過,點頭應下。心裏卻彎不過勁兒,大事兒不鬧,小事兒不能饒,絕不能讓賈蓉那小子白白抹了瑞兒的脖子,教訓得吃。賈代儒親自喂孫子喝下壓驚湯,親眼見孫子睡熟。悄悄地退出房,當下穿戴好,拿着先前給賈瑞擦拭過傷口的血布怒氣沖沖的闖進寧國府興師問罪。
賈珍和尤氏已安歇下,聽小厮杏奴敲門急沖沖喊着私塾老太爺子鬧事。匆匆披肩衣服出門,正碰見賈大夫揮着血帕子闖進院。四五個小厮追着,前面三四個攔着的,硬是擋不住瘦老頭的沖勁兒。
尤氏聽聞賈代儒的聲音,當下用被子遮掩身體,破口大罵: “我當他一代老儒,多懂得君子之禮呢,還不是個淫\賤胚子浪蕩貨,天大的事兒撂到前院去說,再怎麽也不能闖到寧國府後院來。”
賈珍被吵醒本就脾氣大,聽尤氏罵,肚子裏火氣蹭地蹿出老高。鼓足了氣,關上房門,沖着鬧成一鍋粥的院子怒吼。
“你個為老不尊的,作死!”
“你——你罵什麽我為老不尊,你怎的不罵你自己為‘父’不仁,生個小狼崽子不務正業也罷了,我們離得遠瞧個熱鬧,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怎料他竟然膽子肥的跳出來咬人。殺死我家瑞兒,你賠得起麽寧國府不得,得過國法麽你既然這麽罵,別怪老夫不念往日交情,立馬交他出來見官!”賈代儒氣得嘴唇發紫,身子穩不住,得虧身邊的青山青水用身體托着。
什麽他兒子殺人他沒聽錯吧賈珍瞧着賈代儒氣得要死,手裏緊攥着白布上沾滿血兒,在紅燈籠照耀下鮮紅鮮紅的,像是正往外湧。賈珍瞬間沒脾氣,思慮賈代儒是何等人,若非戳着他的心肝痛處,何至于突然鬧發過來。心中隐隐的泛出恐懼,預感此事不得了。
臉上忙陪出笑臉來,上前攙扶賈代儒,低聲下氣的賠不是,另使眼色給杏奴,要他把賈蓉叫來對峙。賈代儒氣哼哼的被摻到正廳休息,受着賈珍親自奉茶伺候。
賈珍連連賠不是,罵自己瞧走眼,以為管家婆子闖進來鬧事,随口混罵的,請賈代儒不要介懷。賈代儒冷哼幾聲,明知道賈珍認出他,卻不能戳破,留彼此一個面子。來寧國府的路上賈代儒冷靜的分析,覺得孫兒遏制他去告官是十分冷靜的。再說賈瑞并非重傷,只憑車夫一人作證,即便上了公堂對峙,頂多斷成故意傷人案。寧國府的雖不如先前那般鼎盛,但勢力猶存些,這種傷人的案子榮國府使得幾兩銀子便能事。如此還得罪透了他們,怕是沒好果子吃。極有可能他們自此與寧國府徹底決裂,私塾的事兒也由不得他去管理。人弱被人欺,怪只怪瑞兒投錯胎,若是去了哪朱門侯府,斷不會受這等罪。
賈代儒越想越替孫子委屈,流下淚來。
賈珍察言觀色,瞧着賈代儒如此傷心,斷定賈瑞傷得不輕。心裏正怒罵賈蓉不是東西,出去尋人的杏奴回來,低頭小聲報說蓉哥兒自打送走瑞大爺便再沒回來。
賈珍心下一沉,心裏料定賈代儒所言為真,亂了手腳,氣得砸破茶杯,擡腳踹杏奴罵他沒用,尋不到蓉哥兒他別想回來。杏奴吓得連滾帶爬的跑出去。
撒完火兒賈珍冷靜下來,尋思賈代儒此刻來找他便說明事情有回轉的餘地。着忙詢問賈瑞傷勢如何,需要什麽藥材盡管由他們供應。人參,靈芝,燕窩等等滋補的應有盡有。即便沒有,他們賣掉整座府也會弄出錢來去置辦。
賈珍瞧賈代儒的氣兒消了大半,懸着的心安下,吩咐人去賬房支二百兩銀子給他作壓驚賠禮錢。
賈代儒瞧着一盤子銀寶,擺手拒絕。 “蓉哥兒有你這個明事理的爹兒是他的福分。別怪老夫多嘴,蓉哥兒不小了,總這樣犯錯不管會出大事。今天賞了瑞兒是自家人不計較,明兒若真打了哪家王孫公子,吃不了兜着走!”說罷,賈代儒甩着袖子匆匆離去。
賈珍吩咐拿銀子的小厮跟上前去,另差人安排轎子送家老爺子回家。眼前人走幹淨了,尤氏方進門。尤氏進門前已從杏奴那兒解七七八八,小心翼翼的湊上前軟言勸慰賈珍,蓉哥兒不懂事,意氣之下保不得會做傻事。
“哼!”賈珍很拍桌子,吓得尤氏捂着耳朵一跳。賈珍惡狠狠地盯着尤氏,罵她教子無妨,整出個禍害來。 “兒子犯錯,老子裝孫子賠不是!皮兒緊欠抽,看我不打殘他的腿,讓他跑!在打殘他的手,讓他傷人!”
說罷,賈珍出動府內所有的小厮出府,緊着賭坊青樓客棧等地去尋賈蓉。另差尤氏和幾個嬷嬷去榮國府瞧瞧。但凡賈蓉出沒過的地兒全都要搜。
賈瑞安穩的睡了一夜,第二日神清氣爽的起床,全然不知昨夜寧國府被祖父鬧得雞飛狗跳。
吃過早飯,賈瑞倒在榻上,左右翻騰身子,尋不着舒服的姿勢。鬧騰做起來,從床頭的褥子下翻出金牌來看,盯了半晌不動。
去或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賈瑞很想進宮瞧水泱如何,又怕他被水泱趕出來,更怕他影響水泱處理國家大事,最怕水泱真的會死。下意識的摸摸脖頸的傷口,真的挺疼的。小傷口如此,這要是腦袋真被砍下去得多疼啊。賈瑞憂心忡忡,他倒不怕,他怕水泱疼。他想明白他不能白白去死,該做點什麽幫助水泱,平定叛亂匹夫有責。
賈瑞看過兵書,依稀記得裏面謝過兩軍交戰糧草最為重要。如果他把駐紮在京都城外的三十萬大軍的糧草毀了,必定會軍心大亂,到時候水泱以天子之尊駕臨震懾衆将領投降。賈瑞覺得他這個想法不錯,立即起身收拾東西,招呼青水準備火燭等物,稍後和他一塊出城。
倆人各自背着一大包火折子趁着賈代儒不在家,悄悄地從後門上馬車。車是由兩匹上好的駿馬拉得,賈瑞花了不少銀子賣的。他打算好出城尋一處僻靜地兒卸掉馬車,他和青水換身夜行衣趁着天黑瞧瞧探入軍營,火燒軍糧。
賈瑞樂呵的跳上馬車後,青水揚鞭策馬,馬車晃晃悠悠的前行。賈瑞閉目養神兒,迷糊一會兒,環繞耳際的街市吵鬧聲消失,四周突然安靜的只能聽見車轱辘滾動的聲音。賈瑞以為出城了,撩起簾子往外瞧,車子正行駛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兩側堆砌着青灰色的牆,賈瑞不記得出城的路經過這裏。出言問青水,不見回應。撩起前頭的車簾,卻見兩名黑衣人坐在前頭驅車。賈瑞方寸大亂,謹慎的向後退,抄起腰間的匕首正對倆人。兩名黑衣人發覺賈瑞發現,同時回頭,四只黑漆漆的眼睛呆滞的盯着賈瑞。
賈瑞晃蕩手中匕首,正欲出言警告二人,卻見銀亮光芒閃過,賈瑞突然覺得胸口刺痛,倆眼發沉,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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