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河東獅吼
第八章 河東獅吼
“二世祖嗎?難得張穆有這個自知之明。”林钲凱微微一笑。他和張穆,都是富貴家庭出身,父母那一輩都是有交情的,他們兩個年紀相仿,同樣有留學經歷,私下裏也有人拿他們互相比較。但畢竟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他們雖然知道彼此,卻少有見面的機會。現在倒是離得近了,但他回國沒多久,和張穆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
“果然你們有錢人的腦袋就是不一樣!要不是張穆自己也說他是二世祖,說真的,我會懷疑你是嫉妒他、诽謗他!”趙樂搖搖頭,旋即又興致勃勃地八卦起來:“為什麽張穆會是二世祖?”
林钲凱靜靜看着一臉好奇寶寶樣的趙樂,想着他那句話的潛臺詞——林钲凱是二世祖是毋庸置疑的,但張穆,卻是一個奮發圖強、不靠家族蔭蔽、白手起家、開拓進取的大好青年。
壓下心中微微泛起的不滿,他盡量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很正常,很自然,讓自己的立場也顯得很中立。
“我從小到大,都是穿最好的衣服,吃最營養的飯菜,專車接送讀書,不愁生計,出國回來後,就有一個副總的位置在等着我坐。做得好了,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虎父無犬子,是正常的;做得不好,那就是二世祖、纨绔子弟,只能坐享其成,揮霍祖宗基業;要是不幸玩完了,那就是敗家子,阿鬥。
而張穆,他從小的經歷估計和我差不多,只不過,他在國外學的是技術,回來後沒有接張家的擔子,自己跑出來單幹。
張穆能有今天,和他的父親,和張家是分不開的。
他留學時研究技術的經費和天瑞公司初創時的啓動資金,是張家的。後來的業務開展,也和張家在商場的的信譽和影響力有關。五千萬對AA公司來說雖然算不了什麽,但他們也不會無的放矢。張穆雖然有技術,但天瑞公司目前規模太小,一點危機就有可能挺不過去。若不是有張家作為後盾,張穆怎麽會搭上華老這根線?華老又怎麽會這麽輕易把訂單給他?
所以說,本質上,我們都是靠着父輩們才有今天的一點成績,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而已。
這個世界上能白手起家的,畢竟是少數。你看外面的人,他們有些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而有些人汲汲營取一生,也只能得個溫飽。甚至在偏遠的山區,有些人現在一年也吃不上幾頓葷腥。并不是他們不夠努力,而是很多時候,先天的條件限制,他們就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
比如以你現在的能力和狀況,如果給你個千八百萬的,三五年後,你未必會比張穆差。而事實是,通過努力,三年後,你可能會享受到天瑞公司經理級別的待遇,僅僅如此而已。”
趙樂聽得啞然。
林钲凱從來沒有在他面前一次性說過這麽多話,他原先還以為他是屬于沉默寡言、不怒自威型的,可現在看來,林大副總侃侃而談的本事也不錯。
更該死的是,他說的,不無道理。
雖然在最後出了一些差錯——趙樂不認為自己有個千八百萬的,就一定能超越張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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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多的是破産的公司和失敗的生意。不同的是,有一些還曾經轟動一時、好歹風起雲湧過,有一些卻是從頭到尾都默默無聞。
“嗯,林副總果然頭頭是道,今天受教了!”趙樂嘻嘻笑着,抹抹嘴巴:“吃得真飽,多謝你款待!鑰匙還你了,你以後還是在物業管理處保存一個備份鑰匙吧。不然再忘記的話,就沒有人像我這麽好心地送過來了!”
“沒聽說過物業也有監守自盜的麽?等我開了門,找到鑰匙,這一份,還是你拿着吧。”
呃……
趙樂黑線。
估計應該是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楚,不然,聰明如林钲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
“抱歉,林大副總,我決定朝着三年後拿到天瑞公司經理級別待遇的目标前進。你也知道,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有些事情不得不避諱。以後我們可能會一起合作,或者競争。當然,工作之外,可以在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但拿着你家的鑰匙,怎麽說也瓜田李下的,不妥!”
林钲凱沉默了一會兒,嘆息:“就為這麽個原因分開,你不覺得可惜嗎?”
的确,他們這些人,要找個順眼的、合拍的、能忍受的床伴不容易。
林钲凱算是極品了,就算他大少爺只是在草叢中玩玩,也不會耍下三流的手段。
趙樂承認,今天林钲凱的這一餐和這一番話讓他感覺好了許多。
“雖然要避嫌,但我也必要向張穆交代我的私生活。如果有時間又有興致的話,去酒店開個房間也可以,但不能玩什麽S M、NP、藥丸之類的。當然,如果你能讓我……嘿嘿,我不介意去你家的。”趙樂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那種事情,是要你靠自己的實力争取的。但是,在自己家裏還是要比酒店舒服。而且,你确定自己經常去酒店過夜沒關系嗎?”
趙樂撇嘴,好不容易給他增加的一點印象分馬上就給減掉——酒店人來人往的自然不好。但對他趙樂還是沒多大影響的。可林钲凱,卻不得不顧忌自己的身份。畢竟他給別人的形象,不是男女通吃的花花公子,而且,祥成也處于緊要時期。
自己不想去就直說呗,何必假惺惺地說是替他考慮?
何況,那個東方酒店還預訂了一年在那裏!
這樣看來,是不能繼續下去了。
不無遺憾地搖搖頭,趙樂換上了玩世不恭的神情:“那沒辦法了。要不,林少爺你把我從天瑞挖到祥成去?我很好養的,條件很好說,工資加一倍、工作量減少一半就可以了!”
“雖然我不缺乏自信,但還是沒有你那麽厚臉皮。你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訴我,你不會白天給我工作後,晚上還願意乖乖躺在床上等我。”
不錯嘛,還算有自知之明。不過,
“要不林少爺你幹脆包養我得了。我三觀端正、聰明善良,善解人意、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是居家旅行的好床伴。怎麽樣?”
“我要包養一個的話,多的是比你乖巧聽話的人任我挑。而你若被包養了,那就不是你了。”
這樣,算是誇他還是貶他?
可是,這個林钲凱,一下子真誠,一下子虛僞,一下子又能直接看穿他的心思,自己卻對他的意圖一無所知,實在是太奸詐了!好在自己早就透過現象認清了他的本質,及時作出了明智決定。
就讓別人去煩惱這個問題吧。
趙樂得意地想着,起身告辭:“林副總,你老慢慢坐,我要先回去了。”
林钲凱看着他飄然遠去的潇灑背影,苦笑着搖搖頭,忽略了心裏那一絲絲異樣的感覺以及自己在趙樂這件事情上所采取的和以往床伴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叫來服務員買單。
冬天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是溫暖的、幸福的。
各餐廳精明的老板抓住這一契機,采取了絲毫不亞于炎炎酷暑時期的宣傳攻勢,把自家的外賣業務紅紅火火地推銷出來——每天推新菜式、訂五送一、包月送熱湯、送暖手袋、送圍巾……
趙樂從來不知道,外賣也可以這麽有創意。
不過,自從和接待處小妹合夥包月、每天中午可以不出辦公室門就能吃到香噴噴的飯菜、喝道熱乎乎的海帶湯以後,他由衷地感謝廣大人民群衆的勤勞勇敢智慧。
“趙樂,你手機又響了!不愧是老板的心腹,吃飯都不得安寧。”
小姑娘一邊夾菜一邊取笑他。
趙樂無奈地掏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閃爍的字眼,卻吓得一口湯幾乎噴出來!
趙甍!
趙樂趕緊想了想,最近一個月,他按時定量給家裏打電話了、寄生活費了,也時不時問候她了,其他親朋好友有什麽過生日之類的,他也沒有忘記過……
按下電話的瞬間,趙樂已經迅速檢讨了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确認沒有什麽差錯後,才溫柔地笑着說:“喂?二姐,正想着你,想要給你打電話呢,你就打過來,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
小妹已經吃得差不多,見趙樂笑得一臉獻媚、語氣柔得能滴出水來,本着八卦精神豎起了耳朵,結果,一聽到二姐兩個字,就掃興地收拾走了。
只剩下趙樂,惴惴不安地接着電話。沒辦法,從小被馴養,他對趙甍的敬仰幾乎成了條件發射。
“趙樂,今天天氣預報說C市有寒流、溫度會下降十度左右,還有可能會下雨夾雪。你要注意一下,別感冒了。”
C市有寒流?
自己沒注意,難為趙甍還記得,特意打電話來提醒他。
趙樂稍微放松了一些:“二姐,你放心,我昨天看電視的時候就知道了,今天特意穿了厚毛衣和軍靴出來的,還帶了傘,沒事!”
遙遠的一端,趙甍聽了這話,卻一點也沒有放心,眉毛皺得更緊,嘴角抽搐了幾下,呼氣再吸氣,吸氣再呼氣,好久才忍下來,一字一句地說:“趙樂,C市今天是晴天,天氣好得很!你穿着毛衣帶着雨傘出門了?你穿越到哪裏了?”
壞了!
趙樂心裏一咯噔,怎麽也不明白自己哪裏露出了馬腳,居然讓趙甍知道了,還沒有絲毫防備地踏進了她的陷阱!
趙樂垂死掙紮着:“二姐,公司今天派我到D市出差,我在的這個地方就很冷。這不,才下了飛機,腦袋暈暈的,還沒反應過來呢。以為你是囑咐我出差時要小心,就……”
“噢,今天公司派你到一個很冷的D市出差,你才下飛機。”
“是啊,二姐,這不,正要出去找出租車呢,我呆會兒到酒店再給你打電話啊!”
趙樂甩了一下手,正要按掉手機,就聽到一陣噼裏啪啦的河東獅吼:“趙樂你個混賬!你出息了是不是?居然還敢對我撒謊!你說今天才到的D市,現在還在機場,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我在D市的同學說前天就看到你了?你在XX公司上班,為什麽我一個同樣在XX公司工作的朋友的朋友,說從來就沒有見過你這號人?……怎麽,不說話了?你說啊,你編,你再編啊!你不是很聰明嗎?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把我們一個一個耍得團團轉嗎?你繼續說啊,說你在C市,說你在做工程師,說你主管怎麽器重你,說你工資有多高,生活有多精彩,你說啊……”
趙樂沉默了,拿着手機放在耳邊,木然地聽着趙甍氣急敗壞的斥責。
許久,趙甍罵累了,氣順了,心裏卻悲涼起來,抹抹眼角的淚水,吸吸鼻子,她沉下了聲音:“趙樂,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難受的不止你一個人。我也不是要對你怎麽樣,可……可你不能撒這麽一個彌天大謊,你總要讓我們知道你在哪裏……”
趙樂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人流和一片片在冷風中打着旋兒的落葉,胸口漲得難受,深吸一口氣,他閉了眼:“二姐,對不起!我現在在D市的天瑞公司上班。十月份進來的,做得還不錯……二姐,這次真的沒有騙你,你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視頻,我給你看公司的标志,看我的工作牌,看我簽的勞動合同,還可以到這個城市的标志性建築那裏,對着手機的攝像頭,給你照一張照片……二姐,我現在,真的挺好的,你們真的不用擔心……”
十月。
如果趙樂沒有撒謊,那麽,這兩個月的行蹤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從六月到十月,還有整整四個月的時間,趙樂是空白的。趙樂在一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一個人過了四個月,一百多天,卻幾乎每個星期都打電話回來,說他在那個他從來沒有去過的C市,過得多麽多麽好,朋友們多麽多麽照顧他……
趙甍挂了電話,仰頭看天,和趙樂一樣閉上了眼睛。
一個小時以後,她把一張紙拍在了教務主任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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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年X月X日陰有小雨
如果不是接到趙甍的電話,我幾乎以為,自己可以一直生活在那個謊言中。
盡管,我現在的生活也不錯。
可是,為什麽我沒有一開始就告訴她?
為什麽我會覺得,我寧願一直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