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78】
【78】
安娜出現得突然,誰也沒想到她會幫徐霆飛擋那一下,雖說沙芬塔也替她別開了一部分,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承受了傷害。
巴魯再如何,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戰士,攻擊根本不是這麽簡單能化解的。安娜只覺得肩膀到後背有很大一片的皮膚突然一麻,很快便泛起火辣辣的灼燒感,劇烈的疼痛這才後知後覺翻了上來,她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勉強撐着身體。
她聽到了安迷修的聲音,還下意識想回應:“小安,我沒……嘶。”
她疼得手臂一軟,差點坐也坐不住,徐霆飛趕緊托住她,臉色慘白,看上去好像比她還可憐點。
路法沒想到她還活着,略微有些詫異,随即便是惱怒:“沙特瑞,我不是讓你趕緊殺了她嗎!”
路法或許不懂兒子的心,但無意間踩他的底線倒是一踩一個爆炸。安迷修本來都透支到恍惚了,聞言愣是咬牙撐了起來,語氣裏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将軍!”
路法一噎,暗惱自己忘了這茬,同時又因為安迷修的态度憤怒:“你這是什麽态度?”
安迷修握着武器的手微微顫抖,他性情溫和,很少有人能看到他這副憤怒到幾乎能燃燒一切的模樣:“将軍,我與你的路不同,但除非你能徹底毀了我的基因碼,否則只要我還有一點意識,就絕不會屈服!”
他說不出太難聽的話,心想若是庫忿斯,怕是已經無差別攻擊所有人了。這樣一想,他覺得自己這所謂的男朋友很不稱職,打他重生起,安娜的傷一回接着一回,他從來沒能保護好她。
路法愣了好一會才理解他話裏的意思,心頭先是泛起一絲驚慌,随後滔天怒火将他所有理智淹沒:“你放肆!我看你是瘋了!”
他後退半步:“給我殺了他!”
安迷修握着末日烈齒斧,披風上隐約能看到凝固的淺藍,他站直,輕輕笑了笑。
方才被他震開的兩個幽冥魔猶豫地圍了上來,安迷修平靜地往後看了一眼,安娜背對着他跪坐着,一只手撐着地,身體微微顫抖,大概是還沒緩過來。徐霆飛則一臉蒼白地扶着她的肩膀,滿臉魂飛天外的慘淡。
……要送他們出去。
……不能退。
利器往往比鈍器更能讓人保持清醒,安娜在劇烈疼痛中,勉強堅持着沒有暈過去。她急切地想爬起來,可一時間沒什麽力氣,喘了口氣迫切道:“小安呢?小安沒事吧!”
徐霆飛終于被拽回了神,目光下意識落在一邊的飛影召喚器上。除了剛才想撿漏又被沙芬塔打回去的巴魯,剩下的幽冥魔全被安迷修擋在了前面,可他的動作遲緩,根本攔不住多少。
分明是那些幽冥魔不敢真的當着路法的面殺他兒子,可又扛不住軍令如山。這扭曲到極致的将軍,每一句話都不知真假,連部下也不敢完全相信。
……頭疼。
徐霆飛耳邊又響起了刺耳的嗡鳴,這屏蔽折磨了他快一年,他甚至快習慣了和疼痛作伴,也不是沒有過怨恨後悔的時候,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接着走下去。
本來想,要是能保護在乎的人,能照顧好家人,他也就認了,疼着疼着習慣就好了。可如今就連這點奢望都沒有了,他還是連累了家人。
安娜感覺自己可能是疼麻了,一時間意識竟然越來越清醒,還試圖安慰他:“沒事,我沒事。”她艱難地想要爬起來,不看到安迷修她沒法放心:“我去看看小安……”
徐霆飛愣愣看着她站起來,想去扶,身體又不聽使喚。心中堵着一股郁氣,強烈的情緒幾乎要沖破他的胸腔,腦海中不合時宜地響起喬奢費說過的話:“跟着它走……逃避是沒有用的,不如去面對……”
召喚器突然亮起熒白色的光,只是誰也沒有看到。他的小世界裏刮起了風,掠過心頭時,又恍如雷震。意能緩慢攀高,意識也愈發清明,隐約有什麽暗淡的光點被擠了出去,徐霆飛終于不自覺看向召喚器,
“疾如風,徐如林——”
*
安娜艱難爬起來,感覺自己像半身不遂的木偶,轉個身都怕散架。她能聽到安迷修的聲音,可還是滿心不安地想看看他。
路法已經消失了。他下了一個堪稱狠絕的命令,可又似乎是不忍心親眼看到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留下的幽冥魔群龍無首,和安迷修僵持着不知所措。但很快,庫拉下了這個定論:“怕什麽,将軍早就不耐煩他了,殺了就殺了,畏畏縮縮像什麽男人,都跟我上!”
巴魯剛才誤傷安娜,也吓了一跳,此刻便陰陽怪氣道:“你哪來的資格命令我們,現在将軍不在,你說的話不算數。”
庫拉咬咬牙,她知道這群人都在怕什麽。
阿瑞斯毀滅術,這個殺招會将基因碼一起震碎。如果是平時也就罷了,安迷修這時看着都要失心瘋了,鐵了心要保護那兩個人類,難保他不會用同樣的手段。
庫拉想起千年前匆匆趕回來,看到毀滅術造成的一片狼藉,不免膽寒。
她有點猶豫。
庫拉自己不怕犧牲,也一直在暗中排擠三個隊長,試圖取代他們,但如果安迷修連基因碼都沒留下,她不确定路法還有沒有心思複活他們。
就這猶豫間,安娜已經跌跌撞撞走到近前。她壓抑着哽咽顫抖道:“小安。”
安迷修偏頭看她,溫聲道:“別擔心,我……”
庫拉抓緊機會,“就是這個時候,上!”
安迷修分神了,他承受不住下一次攻擊,直接抓住機會将他打回基因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然而還不等她扔出雙刀,一陣旋風突然席卷而來,如狂風掃落葉,将周圍一圈幽冥魔全部掃開。這回的旋風明顯強大了許多,本就兩次受傷的庫克和巴約比被隐藏在風中的電流耗盡了最後一絲元氣,轟然炸開,變回了基因碼。
安迷修之前與他們交手都避開了要害,但幾乎所有的幽冥魔都挂了彩,而徐霆飛對待幽冥魔從不手下留情,對付起來自然如魚得水。
他輕巧落地,擋在安迷修身前,藍白色的铠甲又仿佛覆蓋了一層白金色,腿部主要攻擊的部位展開一個小巧的金翅,卷着淩厲的勁風,整個铠甲已經完全升級。
這是……
疾電飛影!
庫拉驚愕道:“那是什麽東西!?”
徐霆飛回身看她:“等我解決了你,你自然會知道是什麽的。”
安迷修驟然松了口氣,那股強行提升到極致的意能徹底消散,他身子晃了一下半跪在地上,眼前漸漸開始模糊,強打起精神低聲道:“……安娜,不要留在這裏,危險。”
安娜勉強蹲下來,上半身都有些發麻,但好像不怎麽流血了。她手忙腳亂地托住安迷修,将他往旁邊的牆角裏拖,兩個搖搖晃晃的木偶人都快一起散架了,還想互相撐着站起來,那頭徐霆飛已經又收了庫索吉斯的基因碼。
徐霆飛的意能短暫突破提升,但體力并不能因此瞬間恢複,他有些喘,扭頭看向警惕後退的兩個幽冥魔,突然感到背後一痛,身體失重,踉跄着滾了一圈,倒在路邊上。
對……還有兩個根本沒打過的幽冥魔。
這兩人剛才藏哪了?
沙特瑞将棘鬼棒架在肩膀上,似笑非笑:“能在我們這麽多兄弟的包圍下撐到現在,你還有點本事。”
沙芬塔站在他身側,一言不發。
被短暫打散的幽冥魔重新聚了起來,包圍在他們身邊。庫拉冷聲道:“你別以為将軍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麽,兩個逃兵。”
沙特瑞反問:“幹了什麽?你已經聰明到能猜測将軍在想什麽了嗎?”
庫拉氣急:“你!”
“好了,”沙芬塔終于開口,“先拿回飛影召喚器吧。安隊長身份特殊,還是要将軍親自處置才行。”
庫拉冷哼一聲,煩透了這些男人的磨磨唧唧,她轉了轉手中雙刀,正要說話,腳下地面突然一動,一道雪白弧光生生從他們中間劃開,聚起的陣型再次被撕開。
她愕然回頭,只見沙賓從遠處來,一左一右跟着沙魯克和沙隆斯,将安迷修和安娜牢牢護在身後。
而徐霆飛……
巴爾格姆驚愕出聲:“巴庫魯!”
巴庫魯速度最快最靈活,最先過來救人。他顯然也很為難,武器握在手中,捏了又捏,最終手臂垂落下來,無奈道:“巴爾格姆,我……不能任由你傷害他。”
兄弟倆再次見面,竟然是這樣的局面。
巴庫魯遲疑片刻,又看向沙芬塔,道:“我以為你能理解我想要什麽。沙芬塔,你一直很聰明,你難道看不出來将軍他已經變了嗎?”
沙芬塔沒什麽動靜,巴爾格姆倒是最先受不了了:“你住口!你個不懂事的小子,馬上跟我回去向将軍請罪!”
巴庫魯堵了一口氣,怒道:“回去請罪讓将軍殺了我,還不如你殺了我!”
巴爾格姆滿腦門子官司:“這麽久了你竟然還在耍小孩子脾氣,簡直不知所謂!”
剩下的幾個戰士也很快圍了上來,這麽一看,倒像是幽冥軍團內亂似的。
庫忿斯最後跟上來,他看了一眼安迷修,眉頭緊皺,臉色很不好看:“你們竟然真的傷他這麽重?”
庫拉分毫不讓,冷嘲熱諷:“叛徒而已,他不顧及将軍,難道還要将軍顧及他嗎?”
庫忿斯一向不愛打嘴炮,他比較喜歡把人打趴下。
他手握成拳,周身燃起赤紅火光,冷笑:“行了,少扯淡。你傷他,我殺你,很公平。”
這些骨子裏都透着傲氣的戰士一旦真打起來就是一場混戰,哪怕是彼此都有不忍的兄弟倆,一個滿心不服,一個抱着教訓弟弟的憤怒,一時間混亂起來,誰也沒注意到巴魯偷偷溜了出去。
打——是不可能打的。
今天消耗太大了,先是被安迷修拖了半個多小時,又是徐霆飛,再來這些狀态良好的幽冥魔,神仙也扛不住。巴魯從不幹不能立功的事,将軍還不在,嘴上邀功都不用。
他腦子轉的很快,在剛才那次誤傷中意識到了安娜的重要性,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類,要是能用她換來飛影铠甲,就最好不過了。
拿回飛影铠甲,剩下的兄弟又死了不少,要是将軍一高興,把飛影铠甲賞給他……他倒也不貪心,能短暫使用幾次就滿足了。
抱着這樣的想法,巴魯偷偷摸摸鑽進牆裏,等待時機。
*
庫忿斯不知道安迷修是誰傷的,不過也沒差,他逮到誰就錘誰,一時間酣暢淋漓,倒也痛快。
但等他蓄足力打出的一拳将面前的幽冥魔砸出輕微藍色光暈時,他還是愣了一下。
庫忿斯只想救人順帶發洩脾氣,并不想真的殺了兄弟,可面前這幽冥魔的模樣,分明已經要瀕死了。
他停下來認真回想了一下,突然意識到剛才好像一直是對方在和自己過招,他不經意間被纏住了,都沒功夫換其他人。
“沙芬塔?”庫忿斯頓了頓:“你起開,不行了就一邊去。”
沙芬塔喘了一口氣,笑道:“屬下本來想死在安隊長手裏,可惜他受了傷。不過您也不錯,屬下還是很敬佩您的。”
庫忿斯沒懂這邏輯,煩躁地退開:“滾。”
沙芬塔沉默片刻,後退兩步,正要說什麽,餘光瞥見一邊的柱子裏鑽出了個人影,而他的目标是……
他忙轉身拔刀,朝着另一個方向迅速離開。
庫忿斯茫然了一瞬,順着那個方向看過去。頓時一驚:“巴魯,你幹什麽!”
巴魯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把安娜往上提了提:“當然是替将軍分憂,解決這個蠱惑了安隊長的罪魁禍首!”
安娜本來就疼得迷迷糊糊,又被這麽一勒,頓時都要窒息了,她咳了兩聲,艱難地睜開眼睛。
巴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他人都停了下來。
庫忿斯震怒:“放開!我看你是找死!”
巴魯搖了搖頭,“庫忿斯隊長,我的要求并不高,讓這個人類交出飛影铠甲召喚器,我就放了她,如何?”
他壓低聲音,語氣是一貫的黏膩陰森:“那本來也是我們阿瑞斯的東西,不是嗎?”
安娜目光掃了一圈,看到安迷修還完好無損的在一邊昏迷,頓時松了口氣。她已經麻了,大腦有點木,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累了,毀滅吧。
“……”
庫忿斯根本不擅長調停,來的時候沙賓跟他說好盡量不起沖突,優先救人,他一來就優先揍人,以至于沙賓現在還沒理清混亂的戰場。
他一手抓着巴庫魯,一手推開巴爾格姆,沉聲道:“你最好小心些,你身邊的可是安隊長。”
就算知道安迷修還在昏迷,巴魯還是下意識一僵。這是個空檔,也正好被人抓住了機會,他只覺得眼前一暗,手臂就被整個擰開,随後小腹一疼,他被踹了出去。
沙芬塔已經是強弩之末,硬撐着将他踹開,自己都沒站穩,跪在地上。安娜沒人支撐,也扶着牆緩慢坐了下來。
庫忿斯憋着老大的火,抓緊時機立刻兩步上前将巴魯踹開,随後又補了兩拳,生生将他拖在地上扯了出去。
安娜頭暈眼花,眼看着危機再次解除,按了按眉心,正要轉身看看安迷修的情況,突然間只覺手臂一沉,她擡頭一看,是沙芬塔。
他身上竟然生出了幾條散發着灰藍色光芒的裂隙,安娜吓了一跳,腦子都清醒了一些:“你怎麽了?”
沙芬塔道:“我沒事,我要死了。”
安娜:!?
沙芬塔笑了笑,身上的裂隙越來越多,他輕聲道:“謝謝你,肯收留我和我的兄弟們。”
安娜微怔,張了張嘴,不知所措。
“我沒有時間了……”沙芬塔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壓低了聲音,急促道:“你聽好了,我是戰士,不是逃犯。我不可能幫你們對付将軍,也不想這樣稀裏糊塗活下去。”
“我只生在阿瑞斯的土地上,死在他星的戰鬥任務中。不要讓那些铠甲勇士收走我的基因碼,我寧願消散。”
“這是我的自由。”
他最後重複了一遍:“我是戰士,不是逃犯。”
或許在很多年前,他們也曾這樣一遍一遍為自己辯解,可惜沒有人聽;
或許在後來的戰鬥中,他們也曾這樣反反複複提醒自己,可惜相由心生;
所以他們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不值得原諒,也不配被原諒。
安娜感到臉上有溫熱的液體落了下來,滴在手背上,由熱轉涼。沙芬塔喘了兩口氣,身體的裂隙越來越大,最終轟然炸開,碎裂的光迅速凝聚起來,變成一個散發着灰藍色光芒的小方塊。
像一串數字,又像一組密碼,鎖住了一個戰士全部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