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76】
路法這輩子都沒這麽憤怒過。
他這輩子,軟硬不吃,最痛恨被人威脅,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行。
路法在瞬間現出了原本的模樣,身披金甲,手握兵符,依稀還是當年正氣凜然的模樣。
他道:“戰士們,給我……”
路法咬了咬牙,生生将那個‘殺’字咽了回去,在洶湧的殺意中勉強尋到了那一點猶豫:“拿下這個叛徒!”
“生死不論!”
安迷修側身,毫無波瀾地掃了一眼出現的幽冥魔。
加上不久前被他重傷的巴約比和庫克,足足數十個幽冥魔,這是剩下的整個軍團都出動了。
他低低笑了起來:“将軍,屬下榮幸之至。”
*
密斯林被這眼看就要生死大戰的氣氛吓了一跳,怕波及自己,趕緊扭頭偷溜了進去。
這裏是巴王集團後門,自從巴豆被路法徹底附身後,為了幽冥戰士行動方便,原先那些嚴密的保镖崗都被撤得七七八八,白天都少見保安,更何況夜裏。
密斯林驚魂未定地躲進關押安娜的倉庫,一進去又被守在那裏的沙芬塔吓得呼吸一滞。
沙芬塔擡眼看她,又低下頭去。
沙特瑞不知道在想什麽,現在還是人形,甩着手中的鏈子,似笑非笑:“将軍可真有意思,怕咱們對安隊長下不去手似的,讓你我守着。”
安娜本來在閉眼裝睡,聞言一驚,猛地睜開眼:“小安來了!?”
沙特瑞道:“來救你的,不過也是自投羅網。”
安娜臉色漸漸發白,下意識掙了掙身上綁的繩索,咬咬牙有些不安地問:“安迷修不管怎麽說都是路法的兒子,應該……路法應該不會殺他吧?”
沙特瑞個性有些惡劣,自己不太舒坦,就總喜歡讓別人也不舒坦,聞言笑道:“說不準,就算殺了他無數次,只要基因碼在,數據沒有丢失,照樣能複活。将軍又不是沒收拾過他。”
安娜心裏一沉,什麽僥幸心理也沒有了。
她都忘了,路法還能給幽冥魔複活!
他們無比珍視的生命,在路法眼裏可能不過是一串可以打散重來的數字。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安迷修連生命都要掌握在別人手裏,自己的死活都做不了主,那生命的意義又在那裏?
他們的反抗又成了什麽?
安娜深吸一口氣,慘白着臉,輕聲問:“……安迷修是來救我的嗎?”
兩個幽冥魔還沒回複,密斯林倒是哼了一聲,幸災樂禍道:“可不是嘛,主人召集了所有的戰士,我看呀,他是在劫難逃咯~”
沙特瑞煩躁地啧了一聲,狠狠瞪她一眼:“閉嘴。”
路法不在,密斯林的底氣也沒有那麽足,恨恨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
但她剛才說的每一個字,安娜都聽了進去。
她的語調是一貫的柔媚造作,刻意掐出來似水的聲調,尾音有些尖銳,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劍,将人狠狠釘住。
安娜木着臉想,好嘛,我們兩個都活不了了。
雖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同死……
也,也不是不可以。
安娜眨了眨眼,眼前有些模糊,鼻尖酸澀的厲害,喉嚨也有痛感蔓延。她覺得自己真是被慣壞了,以為一切都會順利,整天樂呵呵傻乎乎,什麽也不操心,什麽大風大浪都沒經歷過,最後拖累了在意的人,鬧到了這麽糟糕的地步。
安娜突然開口:“放開我。”
沙芬塔看向她,頓了頓:“省點力氣吧。安隊長今天就算死在這,将來也一定會被放出來,說不定他念舊情,還能求将軍帶你一起走。”
他笑了笑,語氣有些嘲諷,隐約又能看到沙隆斯口中那個嚣張恣意的模樣:“到時候,你可就是我們阿瑞斯人了,還能和安迷修長長久久的在一起,有什麽不好。”
安娜深吸一口氣:“你有病……算了,放開我。”
她一邊說,一邊掙紮,動作越來越激烈,捆得最緊的地方,沒多久就磨出了鮮紅色。
密斯林被她突然的發瘋吓了一跳:“你瘋了啊!”
安娜咬牙切齒,明知道幾乎掙脫不開,掙開了也跑不出去,但她還是洩恨似的掙紮,沒一會手腕就已經徹底磨破,血液順着腕骨蜿蜒而下,鮮紅得刺目。沙特瑞反應過來,趕緊按住她的肩膀:“你幹什麽!”
她擡頭,哪怕一身狼狽,眼神裏也仍帶上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尖銳:“我告訴你,你們不在乎安迷修的生命,我在乎。他可以作為軍人因為理想和責任戰死,但絕不能是為了你們龌龊的作為付出代價!那是你們的錯,不是他的錯!”
“他是個活生生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不是你們拿來開了關、關了開的工具!還複活,還數據,你們把他當什麽?你們這些瘋子!變态!豬狗不如的畜生!你們拿自己的命當工具,他不是!給我!放開!”
安娜到了最後,理智已經所剩無幾。
她覺得可悲。
安迷修求了那麽久的自由,他只想作為一個正常人,好好過他安定的生活,可這些本該是他最親密的戰友、同胞、骨肉至親,卻将他的生命看成随時可以取走,等心情好了再放出去的一抹數據。
搞什麽,以為他是電子游戲裏的npc嗎?
他們對于安迷修這條命,有給過一點作為人的尊重嗎?
安娜喘了口氣,那繩子将她的手腳甚至脖子都綁起來了,現在漸漸冷靜下來,她才覺得疼得厲害。可這點痛和即将面對的死亡來比,又不算是什麽了。
人嘛,終有一死。若死在同一個地方,又算什麽分離,那只是重聚。
沙芬塔在她這幾近自殘的掙紮中回過神來,忙抽出武器,架在她的脖子上,冷聲道:“夠了,你不怕死嗎?”
安娜冷笑一聲:“不自由,毋寧死。我活下來也不過是被你們拿去威脅我哥,他重情心軟,必然猶豫。等飛影到手了,地球毀滅,我連家都沒有了,又何必茍活?”
沙芬塔沉聲道:“将軍與隊長父子一場,再怎麽也不過是受點責罰。隊長既然喜歡你,将軍也不會完全不顧,你也不是必定死路一條。”
安娜道:“可你們要殺了他。”
沙芬塔笑了一下,不以為意:“安隊長鼓動造反,必定要罰,死一次而已,不算什麽大事。”
安娜:“……可對我來說,這就是天大的事。就算能複活,就算……那也是死了啊。”
沙特瑞掐着安娜的肩膀将她壓得紋絲不動,聞言饒有興趣地擡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沙芬塔不太能理解。
哪個戰士不會戰死個幾回的,保住基因碼已經足夠了。何況以安迷修的身份,死了也不會影響他的軍功地位。今天路法看到安迷修的堅決,也未必會再冒着風險殺安娜。
……有什麽不好嗎?
但不可否認的,他因為這句話,略微猶豫了一下。
沙特瑞盯着他看了一會,突然開口:“喂,你想什麽呢?”
沙芬塔煩躁道:“不關你事,把她看好,再鬧就打暈她,拖出去威脅安隊長。”
沙特瑞嗤笑:“沒有将軍的命令,你敢輕舉妄動?你威脅了安隊長,将軍說不定還記恨你。”
沙芬塔終于毛了:“閉嘴!沙特瑞,你需要我親手教教你什麽是尊重前輩嗎!”
沙芬塔在灰冥軍銜不低,也是很有威望的。
沙特瑞聳聳肩,“随便你咯。”
沙芬塔冷哼一聲,卻突然感到手中一沉,頓時大驚,下意識将她甩開。
他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安娜是想用他手裏的刀……自殺。
這個人類瘋了嗎!
安娜嗤笑一聲,因為角度問題,刀刃只擦傷了她脖子到鎖骨的一段皮膚,“你反應還挺快。”
沙特瑞和沙芬塔都受驚不輕,他們要是連個人類都看不住,也不必回去見路法了,直接以死謝罪吧。
沙特瑞臉色陰沉地沉默了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他按住耳廓,試圖傳音:【将軍,這個人類知道安隊長來了之後就一心尋死,怎麽辦?】
路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正惱怒着,連傳音都帶着一股子尖銳暴躁:【那就讓她去死!殺了她!】
沙特瑞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低頭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
沙芬塔問:“你笑什麽?”
沙特瑞看向膽怯卻依舊理直氣壯的密斯林,挑了下眉:“你過來。”
密斯林愣了一下,高傲地昂起頭叉腰走過來,“是主人對我有什麽吩咐嗎?”
沙特瑞突然出手,捏住她的脖子稍一用力,密斯林臉上震驚的神情還沒褪去,就癱軟了下來。
沙芬塔能感覺到這女人只是暈了,沒什麽反應:“将軍要你弄暈她做什麽?她可威脅不了安隊長。”
知道密斯林沒被捏死,安娜也松了口氣,有些緊張地擡頭看向沙特瑞。
沙特瑞道:“将軍沒有要我把她怎麽樣,将軍讓我殺了安娜。你殺不殺?”
沙芬塔略有些驚愕:“安隊長又惹将軍生氣了嗎?”
沙特瑞語氣嘲諷,陰陽怪氣道:“可不是,安隊長惹了将軍,都是他人付出代價,怪不得他敢謀逆。”
安娜這就又不樂意了:“路法自己變态,怪他幹什麽?”
沙特瑞歪了歪頭,靜靜看着她,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突然笑出了聲。
他越笑越誇張,幾乎能看到眼角晶瑩的淚光,可安娜記得巴庫魯說過,阿瑞斯人壓根沒有眼淚這回事。
她有些警惕地往後退了退,感覺這人好像比自己還瘋一點。
沙芬塔也被他吓了一跳,有些不悅道:“行了,別發瘋了,将軍到底要我們做什麽?”
沙特瑞冷下臉,道:“聽不懂嗎,殺了這個人類。”
沙芬塔一頓,遲遲沒有動作,沙特瑞卻又笑了起來。
安娜靜靜盯着他,道:“殺我倒也可以,讓我去看看安迷修。”
她試圖用上激将法:“你不會這點自由和權利都沒有吧?”
沙特瑞卻不應,搖了搖頭,指指自己,笑着問:“你看我們,還有你說的自由和尊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