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46】
安娜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麽樣,只知道自己像是突然被人迎面潑了一桶冰水,冷得刺骨。她勉強笑道:“什麽話?什麽小安?他不在家啊。”
李昊天與她平視,神色平靜,聲音盡力放得溫柔:“我在小安身上,見過這個挂件。那天的幽冥魔……也有。”
安娜的表情一點一點僵住,漸漸變得恐懼起來。她有些語無倫次,低聲道:“不是,我沒有……你聽我解釋,小天,他真的不是那樣的人。他們都不是……集結令,根本抵抗不了……”
李昊天趕緊按住她的手臂,輕輕安撫:“你慢點說,別緊張,慢慢來。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我也相信小安,我只是想知道怎麽回事。”
安娜恍惚看了他一會,輕聲道:“他們三個,都是路法手下的親衛隊長。我聽小安說,他們早在很久之前……貌似是千年前就複活了,在地球上待得久了,就不願意四處征戰了。路法手下無人,想要逼他們回去,阿庫的女朋友,小喬的師父,他都動過手腳,直到最後的阿瑞斯集結令。集結令是強制的,任何軍人都不能抵抗。”
她哽咽的厲害,聲音又啞了。李昊天靜靜聽着,有些出神。
原來是這樣嗎?
他想起吳剛回去後跟他吐槽毫無理智的庫忿斯,被徐霆飛頂回去,兩個人又吵架又冷戰,最後還是吳剛先低頭,感慨說,幽冥魔果真和我們不是一路。
原來是這樣。
李昊天低低嘆了口氣,也只能說:“對不起。”
安娜搖搖頭,最後也不知道說什麽。
徐霆飛在安迷修的屋子裏搜了一圈,什麽也沒看出來,本來以為書房會有線索,結果摸到了好幾本“失眠調理”、“食譜大全”、“人類行為分析鑒賞”,詭異且沒什麽規律性。
打開電腦,搜索頁面也很詭異,排在最上面的是“怎麽安慰傷心的女生”、“人總是不愛吃飯怎麽辦”、“喝酒是不是對身體不好”,還有……“人類為什麽這麽脆弱”?
嗯?
徐霆飛在這期間的摸索中已經打消了對安迷修的懷疑,他小聲嘀咕:“這都什麽鬼問題,搞的你不是人一樣,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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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背着手站在他身後,刻意壓低聲音,陰森森問:“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人……”
徐霆飛被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幹嘛?”
安娜撩了撩有些淩亂的頭發,道:“我還要問你呢,你找東西,來看小安電腦幹什麽?你怎麽知道密碼的?”
徐霆飛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來看看。而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電腦密碼一直就沒改過!”
安娜瞥了一眼屏幕,有些好笑,安迷修以前活的像個野人,除了機械性地忙工作外,就好像什麽都不在意,溫柔又疏離,置身事外。
後來兩個人關系慢慢親近了一些,安娜每次作死或者生病,都能看到他疑惑或是糾結的表情。
她好像都能想到安迷修欲言又止的樣子,阿瑞斯人和地球人的體質有本質差別,安娜和那三個隊長呆過一段時間,發現他們似乎都認為地球人很容易死。
可想而知,安迷修每次看到她生病應該都是又愁又疑惑。
笑着笑着,她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也沒什麽可笑的……
要是安迷修還在,她還能逗他玩玩,但如今兩人陰陽兩隔,所有的情緒都随之散去了,多說無益。
安娜定了定神,道:“行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現在路法都入土了,你們封印了多少個幽冥魔,自己回去數數呗。”
徐霆飛咳了一聲。他還不是擔心自己張口就說懷疑安迷修,被她拎起掃把從城南抽到城尾麽。
他脾氣大,發起火來誰都能罵幾句,但他在女生面前自認還要維持風度,尤其是他們青梅竹馬的兄妹,并不想因為這種事起沖突。
李昊天主動開口:“二十五個幽冥魔,數量是夠的。”
徐霆飛完全沒注意到這兩人話裏的陷阱,略略點頭:“那就是我們誤會他了。安娜,你現在好點了嗎?”
安娜揉了揉太陽穴,點頭:“嗯,你也別多想,我跟我爸吵了一架,不想見他而已。”
徐霆飛點點頭,放下心來:“那就好,有事叫我就行。”
安娜歪着頭笑眯眯應下,看着他出門去開車。李昊天也準備跟着出去,他在門口停了停,猶豫了一會,道:“我有種直覺,這件事情不會結束。”
安娜微微一怔。
李昊天沉吟片刻,想起這些天混亂的夢境,輕輕嘆了口氣,推門出去了。
安娜呆了一會,無言地打量着這間清冷的空房子,也沉默着出去了。
該走出來了。
安娜沒有急着上班,這段時間她也沒有心情上班。她先是洗了個澡,叫了鐘點工來清理家裏,随後才像個游魂一樣慢吞吞沿着道沿散步。
洗過的頭發還沒完全幹,風吹得有些冷,安娜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醫院,她望着人群,迷茫了一會,後知後覺地想,她還沒真正見過麗麗呢。
安娜走進醫院,本來也只是想遠遠看一眼,找一些現實和過去的影子,誰知麗麗正好去看望父母回來,和她撞了個正着。
她下意識低頭想混過去,然而麗麗顯然記性不錯,詫異道:“你是那天的——”
安娜趕緊噓了一聲,左右看看:“出去說。”
她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安娜嘆口氣:“你還記得我啊。”
麗麗愣愣點頭,她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我經常回想起那天……”
命懸一線時,所有的恐懼和不甘都被放大,什麽也回想不起來,而後她反複回想,對每一個細節都印象深刻。
包括她在意識模糊時看到的那個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庫忿斯。
安娜安慰道:“別怕,再沒有人會傷害到你了。等你父母出院了,願意的話,就離開這裏,別想那些事了。”
麗麗微微睜大眼,她遲疑了一下,帶着一點好奇,輕聲問:“你和……和阿庫……”
安娜道:“算是朋友。”
麗麗沉默了一會,又問:“你不怕嗎?”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她已經沒那麽恐懼了,只是想想,依舊痛心又迷茫。
痛心父母的重傷,痛心庫忿斯和她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迷茫自己看不清的未來。
安娜找了個板凳坐下,招了招手,和她閑聊:“其實我一開始也很怕,腿軟,想起來就覺得腦子都空了。但是,我只要想起在意的那個人,身份如何,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麗麗遲疑了一下,坐在安娜身邊,靜靜聽她說。
她是個很溫柔娴靜的姑娘,眼角帶彎,是很漂亮的桃花眼,想必笑起來也定然是色如春花,即使驚惶不安了一個多月,臉色蒼白憔悴,也掩蓋不住良好教育養出的大方氣質。
安娜出神片刻,才緩緩說:“……我在看到他的時候,想到的不是青面獠牙、兇名遠揚的怪物,而是認識的這一年來,他夜裏次次不落地接我回家,聽我發脾氣,容忍我驕縱的各種脾氣,照着食譜給我準備早餐的樣子……那時候就真的不怕了,只是擔憂。他這樣的身份,他的未來,要怎麽辦啊?”
麗麗聽得出神,她盯着手心看了一會,輕聲說:“我以前一直以為,阿庫是因為沒人照顧,才會流離失所,不拘小節。但他本質很善良,也對我很溫柔,我從沒見過他生氣……我不敢相信,也很害怕,可是,我也想他能過得好。”
安娜支着下巴,笑了笑。
感情是很難以捉摸的東西,它很脆弱,也很強大。
一個人,如果被人告知身邊的某個陌生人是殺人放火的怪物,那無論是誰,想必都是毛骨悚然,如坐針氈,只恨不能鑽進地縫裏逃離。
但如果那個人是她的親人朋友亦或是愛人,又怎麽怕的起來呢?
怎麽舍得呢?
安娜說:“人心中的偏見很難消除,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也總有太多事說不清。”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緩緩吐出一口氣,笑道:“我們都該走出來了,忘了這些,好好生活吧。”
麗麗沉默了一會,糾結地抓着衣角,小聲問:“我想,見見阿庫,我們總該聊聊。他很久沒來了……”
安娜一怔,這才意識到麗麗根本不知道幽冥魔全部被封印的事情。
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說,前腳剛說完遺忘,後腳就被迎面而來的悶痛打得呼吸困難。安娜臉色蒼白地和麗麗對視了一會,只見她的臉色也漸漸白了。
麗麗有些驚惶道:“他還沒有和我說清楚是怎麽回事,我還有話想問他……”
安娜摸索着腰間從李昊天手裏拿回來的吊墜,她一直沒敢細看,剛才緊張間被她解了下來,安娜無意識低頭看了一會,才意識到她特地選的純白色流蘇,已經被染成了偏黑的藍,像白紙上潑染的墨水,分外刺眼。
她竟然立刻就意識到了那是什麽東西,手指像被什麽灼燒一樣,疼得發抖。
但她仍舊沒舍得放開這個她與安迷修最後的聯系。
安娜和麗麗對視了一會,緩緩露出一個苦澀的笑,說:“你安全了,再也沒有幽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