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大概是許久不生病的緣故，雪洛這一病足足病了三天。這期間他的體溫總是反複，顏回被折騰的不輕，他再不好她估計也快倒下了，好在第三日他的體溫穩定了下來，只是人一直都沒醒過。
窗外漸漸有了蟬鳴，雪洛睜開眼睛先是迷茫地盯着屋頂看了一會兒，随即他聞到了濃濃的藥味，感到了皮膚直接接觸着薄毯。他愣了許久，慢慢聽到了呼吸聲，那聲音就在他身旁，一轉頭，看到睡在他裏側的顏回，她的臉色很不好，眼下一片烏黑，唇瓣已經幹裂，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
愣愣地盯着她，雪洛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生了病，事實上他連怎麽生的病都不清楚，只是現在身子很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态很糟糕。
看着近在咫尺的顏回，她似乎又長開了些，下巴開始變尖，眼尾也拉長了些，配上那飛揚入鬓的長眉很難讓人想到這樣英氣的相貌卻是屬于一個女孩。現在尚還不明顯，假以時日她再長大些，女子的特征必是顯露出來，那時候……
眨了眨眼，他覺得自己想得似乎有些太遙遠了，伸出手指快要碰到她的臉時想起自己睡之前的事情頓時變了臉色，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在生顏回的氣，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躺了三天的雪洛清楚記得之前看到的場景。
習慣使然，難得提早下工回來的雪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将窗戶打開透透風，最近要入夏，天氣變得有些悶，他這邊沒點燈，院子裏燃的燈卻是徹夜不息的，是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本該睡熟了的顏回鬼鬼祟祟地出了落雪院。
他驚呆了，沒想到能看到這一遭，更是想不通她這個時候出去做什麽，坐在那裏胡思亂想了許久才見她又偷偷摸摸地回來，一看沙漏整整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她都幹了什麽？
心中的疑惑讓他再無睡意，這一坐很快就到了天亮，天剛亮沒多久，顏回小屋的門再次打開，她又出去了。這次他再也坐不住了，剛站起身卻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茶杯，聲音不小，可是她沒聽到。
他急急追出去，她已經不見蹤影，猶豫着他去了她哥哥那裏，遠遠看到那人被大黑狗引着出門，到了洗衣服的小院也沒有看到她，她到底去了哪裏？種種疑問漫上心頭，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如此不了解她！
先前自己特意照顧她，讓她不必陪着自己熬夜，是以她夜裏睡覺而他白日睡，兩人錯開了時間休息只有下午過後才在一起，一天十二個時辰他們真正在一起有交流的時間卻不過兩個時辰，現在想想她白日的時間都在幹嘛？她沒有陪着她哥哥，那她究竟去了哪裏？外面如此危險，她雖然扮作了男孩的樣子，可萬一被人欺負了呢？越想越心焦，他打算等着，看看她究竟何時回來，再親自問問她。
時間不停，他這許久不睡腦袋已經有些刺痛，喝了許多茶來提神，等到最後他甚至開始生氣，氣自己太過放縱她，氣她太不讓人省心，也氣這命運太過弄人，她竟然是那人的妹妹，他們之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直到下午她還沒有回來，他到底是撐不住了，睡過去之前他想，等她回來他一定要好好教訓她，要……努力加長兩人在一起的時間。
這一覺睡得似乎有些長，雪洛整理完先前的思緒，氣好像已經過勁了，但這态度他還是要拿出來的，努力翻身想要背朝着她，然而身體跟不上思想，他竟然沒有力氣翻身，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些不對勁的地方。
雪洛一有動靜，身旁的顏回騰地坐起，她眼睛都睜不開，條件反射地拿手背去試他額頭的溫度，感覺溫度沒有起伏松了口氣。
被她一系列的動作吓得僵住，雪洛咳了兩聲，就見她眼睛努力睜開細縫，待看見他醒着整個人也清醒了些許，歡喜地抓住他的手笑道：“三天了，你終于醒了。”
驚訝歸驚訝，緩過神來的雪洛立刻冷了臉，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看着她道：“你可以回去睡了。”
顏回點點頭，她這幾天實在沒法休息，一不小心竟然歪他床上睡着了。兩人同床共枕也确實不妥，聽到他趕人便立刻起身準備出去。
她在裏側，長腿一跨便從雪洛身上跨了過去坐在床沿踩自己的鞋子，剛一起身要走，身後突然一道響亮的咕嚕聲，顏回一愣，回頭看着床上臉色通紅捂着自己肚子的雪洛，頓了片刻道：“餓了吧？外面還有溫着的粥，我去給你拿。”
雪洛這幾天一直昏迷，顏回喂得粥他吃的極少，這一醒來自然覺得胃裏空的厲害，想着自己竟然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窘态，他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顏回嚴重缺乏休息，此刻覺得整個人都是飄着的，行屍走肉一般做着事，腦子裏卻都是遲鈍而木讷的。她将粥端進去，雪洛難得的有了絲羞澀，他急着想坐起身子，不想一動之下雙臂無力又軟了回去。
顏回像之前那樣坐在他身後微一使力将他上身支起靠在自己懷裏，自然而然地繞過他的腦袋一手持碗一手執勺湊在了他的唇邊。
雪洛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被一個孩子這樣親密地摟抱在懷裏相貼着，他又一眼看到自己因為支起而薄毯滑下後暴露在空氣中的赤/裸上身，還有那違和又暧昧的喂飯姿勢，他深深覺得受到的刺激太大，心髒早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腦子有些轉不動，顏回見他不吃，湊過去看了看嗓音微啞還帶着濃濃的鼻音道：“怎麽不吃？嗯？”
最後那聲尾音上翹的酥軟簡直要了人老命，雪洛聽在耳裏整個身子都是一麻，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口，勺子已經進入口中。
雪洛覺得這怕是自己這一生吃過最甜蜜也最無奈的一餐飯了。她一勺勺地喂着，他一口口地吞下，最後滿滿一碗都下了肚他才驚覺這已超過了自己平時的飯量，肚子已經撐得微圓。
吃飽了感覺全身都充滿了力量，他忙起身鑽出了她的懷抱，拿薄毯将自己遮嚴實了不去看她。他想着她很快會出去，卻是好一會兒沒聽她有動靜，努力繃着臉去看，這一看他愣住了，她竟然保持着那樣的姿勢睡着了。
又好氣又好笑，将她手裏的碗勺取走，看着毫無反應的她雪洛垂下眸子，裏面快要滿溢而出的情感頃刻不見。
黃大廚像之前一般來落雪院煎藥，乍一看到一身白衣正在院中打水洗臉的雪洛愣是沒反應過來，而後才驚喜地道：“雪洛公子醒了啊？”
雪洛有些驚訝地看着黃大廚，他這院裏很少來人，看到突然出現在這裏的黃大廚甚是意外。
黃大廚這人心粗，沒注意到他的臉色，他全身心都沉浸在雪洛醒了這件大喜事上，興奮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這都第四天了實在不容易，顏哥兒這幾天可是忙活壞了，他知道你醒了麽？”
想着在屋裏睡着的某人，雪洛點了點頭，還不待他問黃大廚這邊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裏啪啦說開了。
“那感情好，你都不知道這幾天給大家急的，大夫說你沒什麽大事可昏了幾天還不醒怪愁人的，可苦了顏哥兒！這孩子天天守着你寸步不離的，喂藥擦身都不假人手，看着憔悴得怪叫人心疼的，好在你終于醒了。咦，對了，顏哥兒呢？”
雪洛神色微動，開口道：“她在裏面睡着呢。”
黃大廚點點頭，刻意壓低了嗓門，眉開眼笑道：“好好好，我小點聲別吵了他。你想吃點啥不？我做點好吃的給你們補補！”
雪洛溫柔地笑了笑，頗為感謝地道：“您看着做就好了。”
黃大廚得了話笑眯眯地鑽進了廚房，不多時便有香味傳出。雪洛站在院中聽着裏面的動靜，望着水盆中自己整潔的倒影，心口悶悶的，又漲漲的。
雪洛醒了，心頭大石放下的顏回這一覺睡得極沉，一直從早上睡到了半下午才算緩過了神，精神開始抖擻起來。這幾日別的不說，倒還真把她的作息颠倒了過來，她哭笑不得地想，自己以後怕是能和他同步了。
一轱辘爬起身看到是在自己房間，想了想她整理了一下儀表，确認沒有問題才慢悠悠地去了主屋。
聽到有人敲門，書房裏的雪洛眉眼微動，淡聲應道：“進來。”
顏回直接進了書房，看到雪洛正坐在案前看書，不由微微皺眉，“你應該多休息，病剛好不要勞神。”
聞言雪洛擡頭看向她，深深盯了她一會兒才道：“小回你與之前大不相同。”
他還記得一年前初見時的她，那時的她看起來瘦瘦小小的，除了眼睛比一般孩子黑亮了些，那膽怯羞澀又天真的模樣與同齡孩子無二。
那時他不明原由地喜歡她，覺得這個孩子合自己眼緣便起了心思留下她陪伴照顧自己，開始時他确是視她如妹妹，對她諸多愛護，想要把她當家人彌補自己的遺憾。可是不知何時，她漸漸與一般孩子不同了，少了那股稚氣天真，看人時專注而深沉，那黑亮的眸子像是充滿了吸力，一不小心就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害他都無法長時間與她對視，也不知道是何時，自己的心思慢慢地變了。
他心裏清楚對她的感情已經不是當初那般單純，時不時控制不住的心跳讓他難過又彷徨，他甚至在心底唾罵自己，覺得自己是不正常了，竟然會喜歡上一個小自己許多的孩子。他怕自己吓到她，一直沒敢太過親近她唯恐她知曉後厭惡自己。若在以前，他斷不會如此自卑，可現在不同了，他身處困獄，這輩子怕是都要死在這裏，偏還落入泥濘成了最不齒的男倌，這一切都讓他無法敞開心胸承認自己的感情。
他苦苦掙紮了許久，直到她越長越高，由只到自己腰間的小家夥長到了及至胸前，明明才十歲，卻已經像個正常人家十四五歲的孩子，正常人家十四五歲的女孩都已經能定親了啊，思及此，他的心思一發不可收拾，他想要嘗試向她言明，若她能接受，他可以等，等她長大，只要她不嫌棄他。
然而造化弄人，就在他即将說出口的時刻，他去尋她竟看到了那人，那人竟是她的哥哥！可笑他心心念念的仇人就在眼前，他卻已經什麽都不能做了，若是早一步，早在初見她時順便看一看她的哥哥，那麽現在幾人的命運将全然不同，可惜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現在的他不過是強自掙紮，他早已中了她的毒，這毒入骨已無解，只是家仇尚未報，雖然她是無辜的，他卻一時也是無法像以往那般與她相處了，所以他決定暫時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給他自己時間，只要過一段時日自己能夠平靜下來了，再像以前一樣就好。
他原本是這麽想的，可是沒想到有了後面這一出，自己又生了病。其實病裏這幾天他就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他先是看到已去的家人，他的娘親總是那般溫柔，柔聲叫自己“雪兒”，後又看到了她。
她和娘親站在一起，他親眼見一群人殺了他的娘親，那裏面赫然有她的哥哥。娘親死了，她在朝他靠近，望着她黑亮的眸子他只能想起娘親倒在血泊裏的模樣，他痛苦至極，讓她不要靠近自己，她就那麽天真又聽話地真走了。可是他不是真的想推開她啊，他還是想要她陪在身邊，他的心騙不了人。
好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夢很快就結束了，等他睜開眼，卻已經是另一番場景了。想到自己這幾天都是在被她照顧，毫無知覺下兩人曾那麽親密，他的心就像在油鍋裏走了一遭，又熱又燙，再一想起今早她那尾音上翹的話，一顆心急欲奔向她卻還要被自己的理智狠狠拽回。
不能忘了她的身份，自己不能做一個不孝子那麽快就忘了家仇。
顏回見他看着自己，不知想了什麽面色越來越冷，心裏道了聲有趣，面上絲毫不顯，還像平時那般道：“是不同，我長高了很多嘛。”
顏回現在确實不怎麽愛裝小孩子了，時常露出比較深沉的表情，然而此刻她明知雪洛在說這個偏就要故意曲解他。想起他生病時候那乖巧可愛的樣子，她忍不住就想逗他，覺得他還是生病的時候更為惹人疼，也真實了許多。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她能感覺出來他還是在乎自己的，既然他要演，那麽她就陪他，看他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再破功。
聽着她的回答，雪洛默了默，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反正他心悅的是這個人，這些都不再重要。
他不言，她也不語，他佯裝繼續看書，她就那麽站在門口不走，兩人這一年多其實很少有這樣的時候，以往他看書的時候她都在忙別的，時間總是錯開。
盡管此刻他還想多與她待一會兒，還是冷着臉擡頭道：“你先出去吧，明日我會去嘉蘭寺祈福，你去準備一下。”
顏回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正盤算着自己該帶些什麽東西轉身要出去，就聽他淡淡地接了一句，“廚房裏有熱着的吃食。”
黃大廚給他們做了一頓飯便回大廚房去了，最後這一頓他為了給顏回補補特意做了好些她愛吃的，看了看鍋裏熱着的幾道紅通通看着就很辣的美味，顏回笑眯眯地彎起了唇，她可沒告訴過黃大廚她喜歡辣的，這有些人啊還真是嘴硬心軟。
因為明天要早起去嘉蘭寺，再加上雪洛病剛好要多休息，這天他們破天荒地頭一次天黑沒多久就睡了，臨睡前顏回特意去阿城那裏看了看，将他們要外出的消息告訴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