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巍峨的宮門打開,裏頭出來一架華貴的轎子,緩緩停留在歐陽姐妹面前。
“姑娘這邊請。”領頭的太監引着歐陽姐妹與歐陽書一同坐上前往壽安宮的轎子,一路上邊陪伴在銮駕之旁,還邊精心地提點她們在這宮內所需注意的事項。
領頭太監此舉令歐陽姐妹對他心生感激的同時,也意識到了那枚鳳令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相隔千年,對于人與人之間的人情世故之事在歐陽姐妹的意識中早已模糊了大半,所以在歐陽娴意外翻出這枚母親生前留給她們的鳳令之時,她只是将其當做了一個助力,并未想過其究竟能帶給他們姐妹什麽。
可此時觀這位小太監的态度,歐陽娴心底不由得微微一動,閃過某個模糊的念頭。
而這個念頭,随着他們一行人不斷地靠近太後的宮殿而越發明晰。
轎子停在壽安宮外,領頭太監恭敬地附身,對着裏頭的歐陽姐妹解釋道:“太後娘娘的壽安宮內有規定:除太後與聖上銮駕之外,其他人不可搭乘轎子随意進入其中。所以還請兩位姑娘與小世子見諒,勞累你們下來走兩步。”
“公公多禮了,既是宮規所定,臣女等人自然也該遵守才是。”歐陽娴身為長姐,此種場合自然也合該由她來出面較為合适。
她一邊含笑說着漂亮的場面話,一邊率先從轎子中邁步而出,落了地後才轉身去照顧一雙弟妹從轎子上下來。
從始至終,歐陽娴都将一位世家貴女的姿态端得足足的,令人不敢小瞧他們。
在歐陽姐妹弟三人從轎子內落了地時,由太後所派來的心腹嬷嬷也走到了他們的面前,斂眉恭敬行禮道:“奴婢莫氏,見過兩位姑娘,見過錦陽世子。”
“莫嬷嬷好。”歐陽娴雖然高傲,但也不會因為對方的下人身份而刻意去看不起人,态度也顯得比較禮貌。
莫嬷嬷跟在太後身邊多年,見得人多了,早就練就了一雙看人的利眼,一個人是怎麽樣的人,從對方的言行舉止之間她一眼就能瞧出個七七八八,且基本能對得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太後才喜歡派她出來迎接人,只因她這雙利眼能提前幫助太後掌掌眼。
此時歐陽娴不過與莫嬷嬷問了聲好,莫嬷嬷就能大概地從她的話語态度之間瞧出她是個怎麽樣的人,別的不論,光是歐陽娴這種自然又不刻意的禮貌姿态,就能令她對這姑娘感覺不錯。
“太好娘娘派奴婢前來迎接諸位貴人,還請姑娘們與世子跟随奴婢來。”再次福了福身,莫嬷嬷在前頭一邊帶路,一邊繼續默默地觀察歐陽姐妹弟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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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小世子無需過多觀察,不過兩歲的小娃娃一派天真之色,靈動的雙眸到顯出他比之同齡人更為機靈的本質,而歐陽姐妹卻令她稍微有點看不透。
從表面上看,歐陽大姑娘豔麗無雙,氣質端莊大氣,姿态娴雅利落,是标準的被精心教養長大的世家貴女的模樣,而歐陽二姑娘則清麗脫俗,氣質文雅娴靜,姿态也是優雅文靜,到比較像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姑娘。
姐妹二人雖容貌一致,卻氣質相別,一動一靜之間交相呼應,瞧着極為賞心悅目,舒心不已。
至少太後在第一眼看見歐陽姐妹之時,就喜愛上了這對嬌豔可人的姐妹花,連帶着對小肉團團般的歐陽書也愛惜不已。
“臣女歐陽娴/歐陽靜,見過太後娘娘,見過聖上。”歐陽姐妹雙雙福身行禮,連帶着一旁的小團團歐陽書也跟着乖巧行禮,軟糯糯的小嗓音也說不出太過嚴肅的見禮詞,只能簡短地說着:“見過娘娘,見過聖上。”
那奶聲奶氣的可愛小模樣,誰瞧着都能軟了那心腸去,如何還能跟他計較那點小事。
“平身,不必多禮。”仁輝帝淡淡點頭,視線卻不自覺地凝聚在小歐陽書聖上,有點小好奇。
說真的,他長那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小的孩子,他親弟弟僅僅比他小一歲,兩人雖是一同長大,可其幼時的模樣他卻已然不大記得了,至于那個唯一的異母妹妹,卻是經常被其生母拘在宮內不得出,導致他也極少見到她,倒是關注得不多。
而且這孩子還長得精致可愛,肉呼呼白嫩嫩的一團,跟桌子上的那碟糯米團子一般可愛,怎能不讓他好奇地多看幾眼?
“謝聖上。”姐妹二人直起身,注意到仁輝帝對于弟弟的好奇目光,歐陽靜不留痕跡地稍稍退了一點點,将弟弟顯露出來,讓仁輝帝能看得更加清楚一點,最好能對弟弟多點喜愛,今後能記得錦陽郡王府還有這麽一個可愛的小世子才好。
她們姐妹此番重生,确實身具前世修為不錯,可她們卻雙雙身受重傷,往常實力,能發揮出個半成都是不錯的。
當然,即便如此,她們也并不懼怕錦陽王府中的那些人,可她們卻怕因自身的一時疏忽,而無法護住幼弟,若是再次讓幼弟被害,她們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再次瘋狂。
血洗錦陽王府這種事,她們可不保證有一沒有二。
前世,弟弟就是在新王妃進門後不久,就突然‘意外’落了水,雖然很快就被府中下人給救上來,可春日的池水,尚且帶着幾分寒冬的冷意,才兩歲的孩子掉進去這麽一泡,如何能好?
所以最後弟弟還是受了寒,當夜就發起了高燒,她們姐妹二人當時差點沒被吓得肝膽俱裂,雙雙撲在弟弟病床前精心照料數日,好不容易熬到燒退了,卻沒想到弟弟從此就變成了個傻子,心智永遠停留在兩歲。
長不大!
這三個字對于歐陽姐妹來說就是一場最深刻的噩夢,令她們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枷鎖。
哪怕前世的弟弟在她們的護持下安逸地生活,最後天真的失去,可這卻何嘗不是一種缺憾?
所以今生在初醒之時,歐陽娴與歐陽靜就一致決定,在弟弟的問題之上她們不能冒一分險,府中之人對于他們而言就猶如那豺狼虎豹,兇險萬分,且她們姐妹二人還得養傷,所以她們決定暫且離開那個狼虎窩,先找個安全地兒避避風頭。
待日後她們傷勢恢複,有足夠的能力護住弟弟之後,自然也就不懼府中那些人了。
用歐陽娴的話語來說,便是再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
若是以後那些人不識相,她們不介意讓幾只鬼晚上去找他們玩玩,保管他們玩得開心,玩得刺激,玩得想自盡!
至于如今對于她們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全天下還有比皇宮內,太後眼皮子底下還要更加安全的地方嗎?
且歐陽娴手上還正好有一枚娘親生前留給自己的鳳令,言說她日後若有何困難,均可進宮前去尋求太後庇佑。
看來她們母妃還是曉得府中之人的險惡之心,先見之明地将此護身符留給她們,可惜,前世太後去世得太早,她們根本就沒來得及用上。
今生,好東西自然就該趁早用了。
“快過來坐,可憐見的孩子,這番突然進宮,你們也是受了大委屈了。”待歐陽姐弟三人見禮完畢,太後就迫不及待招着手,一臉憐惜地招呼着歐陽姐弟三人落座。
“謝太後娘娘賜座。”歐陽姐妹二人謝過禮後,端正坐在圓桌前空餘的座椅之上,對于太後知曉她們進宮之前的事,并不感到意外。
她們心中清楚,憑借皇家的情報,早在通報他們進宮的消息之時,肯定就有機靈的宮人們‘順便’将她們姐弟在府中所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着太後與皇上禀報清楚。
這些宮人們也識趣,他們并未站在任何一方,只是以最為客觀清晰的角度将錦陽郡王府中的事說一遍而已,如此,兩邊都不得罪,具體是非曲直,也任由太後來親自裁決。
很顯然,此時的太後是站在歐陽姐妹這邊的,不為別的,只因她們所帶來這枚鳳令之上所蘊含的恩情。
慈愛地一把抱起歐陽書,将其放到自己的膝頭上,太後一邊溫柔地哄着他吃東西,一邊輕輕地摩擦了幾下手中的鳳令,語氣略微惆悵道:“你們可知,寧語手中為何會有我的鳳令?”
寧語是歐陽姐弟三人生母的閨名,她姓方,名寧語,這名字還是當初歐陽姐妹的外公,當朝一品內閣大學士,方知己所親自取的。
若非此時方知己因家中高壽老母過世,得回鄉丁憂三年,對于天陽城之事鞭長莫及,怎會放任三個失恃的外孫在錦陽郡王府內被人如此欺淩,不領着子孫們打上門去都是好的了。
“娴兒并不知,當初母妃将此令予我之時,已然顯油盡燈枯之态,無法多言,也未曾告知過娴兒其背後故事。”歐陽娴微微垂首,顯露出了幾分憂傷,似是想起早逝的生母而傷感一般。
其實當初方寧語死前是有說過這段淵源的,只是時隔千年,被歐陽娴自己給忘記了而已,但是這種事她會說嗎?
正垂首假裝傷心時,面前突然默默地移來了一疊雪白甜糯的桂花糕,訝然地側頭,就見一臉冷漠肅然的皇上正在收回自己剛才推桂花糕的手。
注意到她的視線,他也冷淡地望過來,看似深邃實質清澈的寒眸中竟是帶有幾分安慰之意。
吃甜糕,不傷心。
奇異地,歐陽娴居然看懂了他此舉的意思。
皇上他這是在……安慰自己?
愣了一愣,歐陽娴對着仁輝帝感激地笑笑,拿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口中,咬一口。
嗯,确實很甜。
這邊兩人的小動作無人注意,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太後口中的話語給吸引而去了。
“當初先帝南巡,帶上了哀家與曹貴妃一同陪駕,怎知哀家卻是在半途懷孕,為了安胎,先帝便将哀家獨自安置在江南一處行宮之內安胎,繼續帶着曹貴妃南巡。”
“怎知那曹氏見哀家有孕,竟是懷恨在心,背着先帝意圖派人害哀家,哀家在心腹護持下倉皇出逃,輾轉在民間流落了一段時日,吃了不少苦頭,差點連腹中胎兒都沒保住。”
說到此,太後仿若回憶起了當初逃命時的艱難事例,心底對于早已被處死的曹貴妃還是恨得直咬牙,她喘了幾口氣,休息了一會兒後才接着說道:“後來是當初的江南巡撫之女方寧語,也就是你們的母親,在一次外出上香之時撞見正在躲避殺手的哀家。”
“她瞧哀家可憐,因而心生憐憫,救了哀家一命,請大夫保下哀家腹中胎兒,還冒險幫哀家給哀家外祖送信,這才有了今日還能坐在你們面前的太後娘娘,也才有了聖上的出生。”
“論起來,你們母親所救下的不僅僅是哀家,還有聖上,我們母子二人欠了寧語兩條命。”
“此鳳令便是當初哀家回宮後賜予寧語的信物,承諾其不管何時何刻,只要其拿着這枚鳳令前來找哀家,亦或者找皇上,我們就一定會滿足其三個不違背江山社稷,不危害百姓的心願。”
擡起銳利的雙眸,太後直視着歐陽姐妹,肅然說道:“所以今日你們攜此令前來,有何心願,盡可說來。”
場中一時靜默……
歐陽娴與歐陽靜相互對視一眼,兩人雙雙站起,對着太後與皇上附身一拜,齊聲道:“我姐妹二人并無為難太後娘娘與聖上之意,此番攜鳳令進宮,只有一個請求:府中兇險,求娘娘與聖上允許我幼弟留于宮中,暫且庇佑于他,待我們姐妹二人羽翼豐滿,有能力保護幼弟之時,定然會親自前來将弟弟接回去!”
這一刻的歐陽姐妹,神情中的鄭重與肅穆是無人可忽視的。
讓人差點都要以為她們此時仿若并非是在托付弟弟,而是在……托孤。
事實上,她們其實也跟托孤沒兩樣了。
從得知今日不過一場敬茶禮,那老孫氏就能借機發作成那副德行時,太後就知曉,這錦陽郡王府恐怕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虎狼窩。
宮裏的陰私太後見得多了,卻仍為錦陽郡王府內的混亂感到心驚。
而今她若真應了歐陽姐妹的請求,将其幼弟留在宮中,放任這對嬌嬌弱弱的姐妹回去,那恐怕她們就得步了她們母親的後塵,英年早逝了。
如此結果,太後怎會接受,若她真如此幹了,那她百年之後可就沒臉下去見恩人之面了。
心底某個注意升起,太後表明不動聲色,轉頭詢問仁輝帝:“皇上,你說這事該如何辦?”
“偌大個皇家還護不住幾個人?”仁輝帝瞧了他母後一眼,沒搞懂她啥意思,就繼續轉頭默默往嘴裏塞糕點。
從剛才到現在,除了一開始的問候之外,他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吃點心,一點都沒參和進她們話題的意思,也就是剛才看那歐陽大姑娘傷心的模樣太過可憐,這才推了盤桂花糕給人家,權當做安慰了。
被皇上的話語一噎,太後差點沒不顧形象地沖他翻白眼。
好在到底得在小姑娘們面前顧及自己的形象,她自己給自己順了順氣,這才繼續端起慈祥的笑容對着歐陽姐妹說道:“你們母親乃是哀家與聖上母子的救命恩人,哀家怎會放任你們再入那狼窩?放心,哀家雖老了,可還護得住你們。”
話畢,太後擡眸肅然道:“來人。”
“奴婢在。”宮人應聲而答。
“傳哀家懿旨,歐陽娴,歐陽靜姐妹二人姿态端方,活潑可愛,甚得哀家之心,今封其為榮安鄉君,榮淑鄉君,賜鄉君銅令。另,因哀家喜愛榮安與榮淑,特令其攜幼弟進宮陪伴哀家。”
“如此,皇上可同意否?”話語最後,太後還習慣性地詢問了皇上一句。
雖然她知曉憑借兒子的孝順,她此時不過是冊封了區區兩個小小的鄉君,一沒給太高封號,二也沒給封地,皇上并不會拒絕自己,但是該做出來的态度還是得做的。
“母後開心即可。”果然,仁輝帝根本就沒将這種小事放在眼底,他母後要做,他就答應便是。
加上之前母後所言之事他也并非沒聽到,算起來也确實如母後所言,他們母子二人欠了前錦陽王妃一命,如今前錦陽王妃已然過世,這恩情就只能回報在她的子女身上了。
若非怕歐陽姐妹初初進宮,根基不穩,若是貿然封其更高的封號無法服衆,他都有心再給她們提提級了。
“謝太後娘娘恩典,謝聖上恩典!”
沒料到此次進攻居然收獲如此巨大,歐陽娴與歐陽靜心中一喜,連忙對着太後與皇上行禮拜謝,還教着小歐陽書一起感謝。
瞧着歐陽書軟糯糯的一小團,硬是要繃着一張‘嚴肅’的小臉來感謝他們,太後不由得被逗得開懷大笑,殿內的氣氛頓時輕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