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chapter 14
木質緣側的地板上橫躺着手墊在腦後的上杉伊鶴,她擡頭看着深藍的天空,疏星點點,這幾天的月亮也只在下半夜才出現,庭院的照明全靠分散在各處的石燈籠。
五月中旬的風很是舒爽和煦,沒有初春的寒意和盛夏的燥熱。
障子門是被拉開的狀态,天花板的頂燈光線明亮,電視裏正在放搞笑節目,主持人正配合着大笑。
手塚蹲在池塘邊喂魚,他的父母在吃完晚餐之後總是會出家門散步消食,眼下家裏只剩下他和上杉。
“才回來?”手塚背對着她在池塘裏撒了一把魚餌。
“嗯。”上杉被風吹得來了點困意,打了個哈欠,“爺爺呢?”
手塚将剩下的魚餌密封好,起身去洗手,“去神奈川的舊友家進行将棋比賽了,他領先一局。”
“又比賽啊,現在是幾比幾來着?”
“祖父79勝,78敗。”
“跟打搶七決勝局一樣。”目前還沒出現過有誰先領先兩局的情況。
手塚不可置否,他仔細想想,也确實是這樣。“要喝青瓜檸檬汁嗎?”
“好啊。”
手塚去廚房倒了杯鮮榨的青瓜檸檬汁,在上杉身邊坐下,“我會和越前進行一場比賽,龍崎教練已經同意了。”
上杉猛轉頭看他,撐坐起來,“你說什麽?”
手塚看着庭院裏松樹和灌木的剪影,“三天後和越前比賽。”
上杉正色道,“手塚君,我沒記錯的話,昨天醫生才說你手肘關節完全康複。”
她每次一不爽就喜歡用敬語,但是這場比賽非進行不可。“嗯,所以不用擔心。”
上杉被堵了一句,有些沒好氣,“随便你。”
手塚将青瓜汁遞給她,上杉撇過頭,“不想喝。”
“已經倒出來了。”
上杉翻了個白眼,“那你自己喝。”
手塚彩菜回來時就看到兩個人在緣側面對面坐着,雖然都是面無表情但情緒有所不同,“你們兩在玩什麽誰先眨眼就要受懲罰的游戲嗎?”
“是的,現在正不分勝負。”
雖然完全不是這個情況,但手塚配合地微點了下頭。
“那你們繼續。”手塚彩菜能察覺到兩個人的氣氛不對勁,快三年了,還是第一次見他們彼此僵持的狀态,她按高了電視節目聲音,拉上障子門前說道,“比賽要在今晚睡覺前結束掉哦。”
應完聲的兩人又持續了一會沉默,樹影幢幢,葉子掉落在池塘水裏的聲音很明顯,竹筒還在一下一下的敲着石蹲踞,上杉嘆了口氣,“理由呢?”
“越前他不能只看見橫在他面前的名為越前南次郎的那堵牆。”他看向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那并不是一望到底的通透,而是帶着水霧氣的幽深和難以琢磨,“他需要找到能支持他一直在網球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東西。
“在和不動峰對戰的時候你就在琢磨這件事了吧。”難怪那天破天荒的說了那麽一長串話。
手塚點了點頭。
上杉放松姿态,就像當年她來到日本需要幫助一樣,即使她不說,手塚也會一直默默地提供幫助,他就是這種內心很溫柔很細膩的人,損己利人的事也沒少幹。
她理解他作為前輩對前途有望的後輩的指導,但在情感上她并不想讓他的手肘有再度病情複發的風險。
他是個很固執的人,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現在的對峙其實毫無意義。她長舒了一口氣,“我輸了。”
“嗯?”
上杉揉了揉眼睛,将指腹上的那根睫毛攤給他看,“眨眼比賽咯,正好我睫毛也掉進去了,剛剛維持氣勢都沒敢揉。”
手塚看着上杉泛紅的眼尾,他搭在木板上的手不自覺地伸了出去,又被他克制地收回,“下次不要揉得那麽用力。”
上杉從口袋裏掏出一對墨綠色的護腕,滾邊用銀線繡着細小的字母,她丢到手塚懷裏,“新品,看到就買了。”
手塚摩挲了幾下護腕,“謝謝。”
上杉擺擺手,“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她看了眼時間,支起腿站起來,“和越前比賽結束後記得再去醫院看看,我先走了。”
“不再坐會嗎?”你的青瓜檸檬汁還沒喝。
“明天期中考,回去看看古文的筆記。”上杉拉開障子門,禮貌的和手塚彩菜告別,“彩菜伯母,我先告辭了。”
“這麽快就要走了嗎,比賽已經結束了?”
“嗯,輸掉了。”上杉聳了聳肩,攤手道,“這家夥忍耐力一直很好。”
将人送出大門後,手塚彩菜才正眼看向自己沉默寡言的兒子,“你做了什麽惹小鶴不高興了。”
“沒什麽。”手塚喝完手裏的果汁,檸檬的酸意讓他微微皺眉。
3年1組後排的窗戶打開,窗簾被拉至教室後方用綁帶束縛着。倒數第二個座位的桌子上倒扣着一本推理小說,是開創日本社會派推理的作家的代表作,考試發的稿紙還是一片空白,被壓在小說底下,一角的紙張被風吹的嘩嘩作響。
期中考順利結束了,周末補習過短板的山口真央這次數學分數難得闖進班級前十。
手塚和越前在春野臺的區營網球場的比賽也結束幾天了。那天上杉還是照常去參加部活,并沒有特意去請假觀看,她記得那天天空沒什麽雲,天清氣朗。
她并不認為現在的越前能打贏手塚,即便他被冠上了天才一年級的稱號,事實也正如她所料。至于越前能不能領會到手塚的良苦用心,也許在都大賽他們能知道答案。
上杉揉了兩下酸澀的眼睛,将視線從寫畫得滿滿當當的黑板上移開。小早川老師到現在還沒發現自己的第三個公式寫錯了,正一個勁兒的算得興起。
他們教室的斜前方有一棵長得相當高大茂密的樹,樹幹粗壯,嫩綠新葉的顏色早已變深,有褐色的柔軟長狀物在樹幹後一閃而過。
“是錯覺嗎?”
“不是,是喜馬拉雅貓。”
上杉往後看了一眼,黑名遙懶懶地支着頭看着窗外,他再解釋了一遍,“剛剛那是喜馬拉雅貓爬上了樹。”
上杉沒有養過任何寵物,比起狗,她對貓的品種了解更有限,她點點頭,“是麽。”
“你要眼藥水嗎?我看你眼睛好像不舒服的樣子。”
小早川老師注意到了教室後方的動靜,他對成績好的學生比較寬容,因此也只是有意無意地瞥兩眼,咳嗽幾聲就當敲打。
上杉微閉了下眼睛,拒絕了黑名的好意,“沒事,休息下就好了。”
“老師!”手塚突然站起身,朝講臺走去。
小早川盡管身為老師,實際上也總是不由自主地折服于手塚嚴肅冷厲的氣質下,“怎…怎麽了,手塚君?”
手塚略低下頭,壓低聲音,“您的第三個公式寫錯了。”
小早川老師慌張地轉過身進行确認,手塚往座位走回去時,将握在手心裏的眼藥水順勢放在上杉的桌角。
聽不進數學課的中森百無聊賴地看向走廊,卻和正趴在窗戶上的喜馬拉雅貓四目相對,用氣音喚着後座的人,“山口,山口!有貓!”
山口正跟着小早川老師演算,但卻卡在了中間的一步上,她順着中森的聲音看過去,有些吃驚,“學校進了貍貓?”
“不是貍貓吧?這貓被養的油光水滑,毛量好多。”
“但我沒見過這種類型的貓。”山口正要隔着玻璃逗一逗它,那貓又高冷地扭着雞毛撣子似的大尾巴離開了。“好可惜,走掉了。”
上杉是在放學後才一睹這只貓的真面目的。
由于明天是都大賽,在基礎訓練結束後,龍崎教練宣布完明天集合的具體地點和時間便讓衆人解散。
場地上散着的網球數量少,上杉索性幫幾個一年級一起整理了下網球,随即就聽見部活室傳來一聲尖叫,“有貓!”
“怎麽會有貓啊?”
“它趴在越前的網球包上诶,那黃色的是什麽東西?”
“噓,它還在睡,你們太吵了!”
部活室除了叫戰術排布室外,它本身還是男子更衣室,在最裏側還有一間淋浴室,日常的清掃都是由社員輪流進行的。上杉從未踏足過此處。
桃城在正選中換衣速度是最快的,他把貓抱起來用制服外套裹着避免它中途跑走時,其他人都還在換上衣。
桃城剛一打開門,就見到雙手抱臂靠在門口牆壁的上杉,“上杉前輩?”
上杉只是随意應了聲,認真地打量着他懷裏的貓,它被抱着時很安分,不掙紮也不叫,貓眼很是靈動,看着很健康,像是家養的寵物,“原來喜馬拉雅貓長這個樣子啊,桃城,它是你的貓?”
“不是,其實這是越前的貓,早上跟着他來學校了。”
“欸,越前家的貓啊。”上杉想逗弄下卻發現它高冷得很,她伸出手想讓貓先熟悉一下她的氣味,然後試探地将手放在貓的頭頂上方,卻不想它直接轉過頭去。上杉不喜歡勉強,她收回手,看着它又将頭轉回來,“看樣子,它不太喜歡我。”
還是狗好,忠誠,熱情,直白又坦率。
桃城鼓動她強制一點,“前輩,你想摸就摸,它被我抱着,反抗不了的。”
“不了。”她只會喜歡接觸對她表示喜歡的動物。“先走了。”
“哦…”桃城有些無措,對着上杉的背影說道,“上杉前輩,明天見。”
涉谷有家人氣很高的貓咖,上杉此前也不過是路過,有看到貓咖的廣告招牌,但從未想過要進去。
她坐在一個圓盤座上,有幾只貓叫得又軟又嬌,身子貼着她的小腿走了幾圈,尾巴繞着上下掃動。但她只是靜靜地坐着,觀察着店裏的貓,不逗不摸。按照中國的說法,她現在也算得上是柳下惠了吧?
如果用拟人化一點的說法,貓在對她逢場作戲,通過示好來獲得貓條或罐頭。有人如果拿出小零食,就會有不少貓湧過去,變得更加主動。有些貓見她冷漠,對它們的主動無動于衷,也就不太過來了。
上杉看完貼在牆上的貓咪大頭照和介紹後,又坐回原位,回想剛剛被貓用尾巴掃腿的感覺。
她想,原來他們的尾巴還挺有勁,抽打起來應該會有點疼,但又要比狗尾巴再靈動一些。那只不怎麽叫的短毛銀漸層看着有肉,實際上也是真的很有肉,翻躺下來肉嘟嘟的。緬因貓長得霸氣,叫得最軟。藍貓挺懶的,不太搭理人,就趴在另一個圓盤座上睡着。布偶貓的數量比其他品種的貓要多些,她喜歡那只一直蹲坐在她旁邊的那只藍手套布偶,臉黑得很可愛,長得也肥美,像只內裏裝着好吃餡料的三角飯團。
“puri。”
這極具個人特色的語癖,一聽就是仁王雅治。
上杉才回過頭,眼前就是放大了的貓咪冰棒,擋住了來者部分的臉,銀藍發絲張揚。
仁王看見上杉的眼睛因為突如其來的近物而往中間聚集了下,随後迅速後撤了半步,奪過他的貓咪冰棒,敲了下他的手腕,以此報複他充滿戲谑的舉動和笑容。
“仁王君怎麽會來東京?”
“叫我仁王就可以了。”他們都已經見過好幾次了。
仁王随手撈起一只路過的布偶貓,他只摸了幾下,對方就在他腿上攤開肚皮,喉嚨咕嚕咕嚕叫着。“去醫院看我們部長。”
“這樣啊。”難怪在都大賽前一天來東京。“幸村桑身體還好嗎?”
“精神挺不錯的。”實際上,幸村住院後,多數時間也只是自己一個人呆在病房裏,想來也很苦悶,難得有人來看他,他也只會讓他們看到他精神還不錯的一面。而關于後續的治療方案,聽說醫生都還在商定,沒有定下來。想快點回到網球部這件事,他比誰都迫切。
上杉并不太會安慰什麽,“精神好挺重要的,也許他痊愈的好消息就在不遠的将來。”
“希望吧。”仁王的撸貓動作很熟練,上杉盯着他的手看,他的皮膚很白,指節修長,指甲很圓潤飽滿,被修剪得很幹淨。仁王撓着貓下巴,看着它舒服得眯起眼,“這只貓脾氣很好很親人,你不用擔心它會撓你,要不要摸摸看?”
“呃,算了。”她沒什麽撸貓手法。“哦,對了,還你。”
仁王沒接她遞過來的貓咪冰棒,“是給你的。”他家裏不養寵物,但他很喜歡貓狗,經常會在包裏放些帶給流浪貓狗的小零食。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來貓咖還如此心如止水的人,花錢了還不體驗下快樂,就連黑面真田被貓蹭的時候都忍不住要摸。
他看向那只端坐着的貓,“你不是很喜歡那只手套布偶貓嗎?”
“很明顯嗎?”
“倒也沒有。”是因為在仁王雅治的眼裏才明顯。仁王将膝蓋上的貓放回到地上,蹲下來朝那只貓招招手,對方賞了仁王一個眼神,然後轉過頭去。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這種驕矜的即視感,一個小時前她也是這樣被拒絕了。見受貓歡迎的仁王被同樣的方式拒絕,上杉心裏又是覺得他們同病相憐又是想笑,果然,有些貓就是會平等地蔑視所有人。
仁王察覺到她強忍的笑意,他仰視着她,“你來試試?”
上杉看着仁王那頭柔軟幹爽的頭發,撐在身體兩側的手動了動,“好的,失禮了。”
仁王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頭發就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他也沒往後躲。
明明自己是叫她去摸貓來着,卻被當貓摸了。
“原來你頭發不是染的啊。”上杉只摸了兩把就收回了手,仁王雅治的發量相當多,發質也相當好,完全沒有染色後的損傷。
上杉動作放得很輕,仁王還在想開始,她都已經結束了。“嗯,天生的。”
“真厲害啊,你發色超級漂亮。”上杉所言字字真心,仁王的發色甚至比染出來的還要好看。
說實在的,仁王小時候頂着這頭發不知道被當成壞孩子多少次,還經常背黑鍋,上學後,也被不知情的老師說趕緊染回原來的發色。特立獨行的仁王大人才不會如他們所願呢。“除了家裏人以外,你還是第一個說我頭發好看的。”
上杉有些訝異,“是嘛,也許有很多人在背後誇你。”她突然感覺有什麽踩在了自己的腿上,低頭一看,是那只原本安靜坐着的布偶貓。
她的第一反應是,它挺重的,應該是實心的三角飯團。
它擡頭蹭向她的手心,尾巴垂着掃來掃去,讓她有些癢。
上杉有些不知所措,她應該要給些回應,可思緒卻又跑向了貓狗的比較上。貓毛很軟,比狗狗的毛發要軟很多,耳朵很小巧,體味不太重,但是心思很難琢磨。
上杉模仿剛剛仁王的動作,搔撓手心裏那只貓的頭頂,“奇怪…”
“不奇怪。”仁王甩了下辮子,“喜歡你,看不出來嗎?”它一直蹲在你旁邊。
“那它在矜持些什麽?”上杉将仁王送的小零食撕開包裝,遞給對自己體重沒有什麽自知之明,還踩在自己腿上的貓。
兩人在貓咖又坐了會,見天色已晚便打算一起離開。
涉谷的街頭五光十色,人流如織。貓咖的不遠處就是地鐵站,兩人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仁王突然問道,“你沒想過養寵物嗎?”
“想過。”上杉當然想過養貓或者養狗,但是她一個人住,她的寵物不出意外長時間都要獨自待着,它每次目送她離開就意味着它無聊的一天要開始了,要學會自娛自樂打發時間慢慢等她回來。她能陪它的時間如此短暫,它的大部分時間都會用來等待。“但它會寂寞。”
仁王看着她在霓虹燈下顯得有些不真切的臉龐,他想,它會寂寞但它也會快樂,上杉怎麽能把這件事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