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将
皇城搖搖欲墜,饒是看起來堅不可摧的都城,有着無人能敵的數量巨大的軍隊,在內部腐敗的侵蝕下也顯得吃力無比。
持續好幾天的戰事暫時結束,皇城再一次勉強穩住。連續好幾日沒合過眼的慶歷帝草草入睡了兩個時辰,又被宮人叫醒,準備早朝。
早朝開始前,她私下召了剛才調遣回皇都的卿菅入寝宮見面。
領軍的卿菅前來回禀南側城門已經被損壞,現在全憑比原本多一倍的兵力守着。入夜以後兩軍休戰,如若過幾日再起硝煙,南側的城守不守得住尚未可知。
聽着年輕的将領的彙報,幔帳之後的慶歷帝悠悠地道了句,“那就加多兩倍人手。”就再無下文。
卿菅眉心一蹙,“陛下,臣認為修補城牆才是最為恰當的。”
“哦?卿倒是為朕着想。”幔帳後傳來慶歷帝幾聲輕笑。
“臣不敢逾矩。”卿菅連忙低頭。
“…….”
慶歷帝沉默了一會兒。
“你覺得,皇都還可以堅持多久?”輕飄飄的語氣,令卿菅摸不清頭腦。
“陛下聖明,皇城定會安然無恙。”卿菅恭敬道。
“你當朕真是朝堂上那群老眼昏花的老家夥?”
明黃的紗帳被掀開,慶歷帝未着鞋襪,披散着頭發下榻。
卿菅急忙低下頭去,就算是最親近慶歷帝的蘇相也不敢随意窺視聖顏。那雙眼睛,卿菅只看過一次,只覺得淩厲肅殺,一眼仿佛刺到人心裏去了。
“前些日子白相呈了一份折子,彈劾一些五品以上官員的,你可知曉?”
“老師曾來詢問過臣的意見,故臣略知一二。”
“說一下你的看法。”
卿菅在心中斟酌片刻,才回禀道:“老師有他自己的想法,臣不敢過多幹涉,望陛下恕罪。”
上頭又傳來兩聲輕笑。
“那朕聽聞白相曾讓你去徹查這些官員的罪證,可有查到?”
“有的,只是尚未整理好,故沒有上交給陛下。”
“今日之內,直接遞交給朕,不必過吏部了。”
慶歷帝沒有停留,而是從他身側走到外殿去,“退下吧,這裏不需要你了。”
卿菅對慶歷帝這次的談話感到疑惑,出到宮殿後久久未能回神。
而守在外殿的侍女見到帝王赤足而出,急忙去把龍靴冕服要給她穿上。慶歷帝擺擺手,道:“不用了,朕今日身體不适,讓福公公去跟百官說早朝暫停。”
宮人們稱是。
想到什麽,她垂眼對着跪在地上捧着冕服的宮女說,“去将朕收在偏殿的那張弓取來,明日朕要用。”
小宮女不明所以,但還是恭恭敬敬地答應了。
入夜。
慕容晔在帳內挑燈細細看着戰策。夜風涼冷,時而有風卷起簾帳入帳中。
忽而,一陣風吹過,熄滅了帳內燭火,帳內顯得一片黑暗。
“誰?”察覺到有人靠近,慕容晔手剛想擡起抽出桌底佩劍,卻在一瞬間僵住,因為此刻,有一把寒刃抵在他咽喉上。冰涼的觸感如蛇一樣纏繞在脖頸處,令他不寒而栗。
但是慕容晔依舊是慕容晔,他沒有慌亂,反而顯得很冷靜。
“你是誰,到底想作甚。”不怒而威的嗓音響起,換做是別人早就瑟瑟發抖了。
然而立在他身後的人并沒有被震懾到,還将劍刃往上擡了擡。
“晔皇子莫慌,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粗啞,分不清男女的嗓音傳來,慕容晔屏息,在身後之人說話分神的空檔快速擡手并指清點在頸側劍刃上,清脆的劍身碰撞響聲響起,那把橫在慕容晔頸側的劍一瞬間被隔開,然慕容晔就抓住這短短一瞬,左臂屈起往身後一轉,那人躲開,慕容晔也趁機撐着桌面向前翻轉到桌前落地,同時他的手摸到了案下的劍。
離開那人的勢力範圍後,慕容晔沒有立即喊來侍衛,而是亮出衣袖藏着的夜明珠,淡聲問道:“不知平遠前輩深夜前來所謂何事?”
“哦?你又怎知是我?”那人嘶啞的笑。
慕容晔擡起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芒照到了前面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袍裏的人。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袖中露出的兩截劍鋒上,“平遠将軍就寝也不離身的雙劍寒魄,傳聞寒氣缭繞,殺人時劍身生出霜水洗血,故又名妖劍,今日有幸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人收起雙劍,“晔皇子果然氣度不凡,今夜月色正好,不知皇子可有興致與我外出閑庭信步賞月一番?”
“晔之榮幸。”
慕容晔将劍佩于腰中,竟然對前面的人俯首彎腰行了一禮。
“不卑不亢,不驚不慌,信任他人,但也不會疏于防備,你倒是頗有大将之風。”平遠拂袖,黑衣一角浮動,“且随我來。”
二人用輕功踏着月色一路行至郊外六合行宮,行宮雖遠但因為建在山上,所以地勢高,站在其間十裏廊中可一覽皇城全景。
慕容晔随着平遠将軍踏上高塔,塔上懸挂着青銅鈴,風一吹過,便發出古樸厚重的鈴聲。
“可有人告訴過你,帝王之道,第一個要做的,就不要相信你身邊的任何人。”
黑袍之人剛剛站定,便來了這樣一句話,嗓音尤為陰森。
下一刻,她手中寒光乍現,雙劍再度出鞘,朝着慕容晔襲來。
慕容晔就站着,沒有出招格擋也沒有躲閃,而是看着雙劍如流光朝他飛來。最後,一陣狂風掠過,那雙劍堪堪停在了他的眉心處。
慕容晔神色不變,語氣卻是滿滿的肅重。
“恕晔驽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下亂世将近,正是賢能缺乏之際,若晔連自己親手提拔任命的人都不信,那麽君臣離心,上行下效,臣與臣之間又相互猜忌打壓,那我與慶歷帝又有何區別?”
平遠将軍拿劍好了一會,似乎在仔細打量着這個年輕人,最終将劍收回去。
“方才為何不躲?不擔心我十年過去,早就已經變節了麽?”
慕容晔上前幾步,“晔從小便讀關于您的兵書長大,史書曾用冰清傲骨四字來形容您,晔相信百官的判斷。”
平遠将軍似乎是笑了兩聲。
“平遠這個名號,已經随着時間的流逝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了。”她回身,似乎是在眺望繁華的皇都,“一将功成萬骨枯,誰都知道皇城繁華,誰又知這樣的繁華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換來的。”她的聲音依舊難辨,但卻透着一股子蒼涼。
“前輩可相信我慕容晔?”慕容晔問道。
“我信無用,他人信也無用,你要取得的是百姓的信任。”平遠回答道,“我已經累了。”輕輕的嘆息。
“你很有野心,也很有謀略,但是當今的天下,需要的不是明君,而是聖君。”她說到。
“好自為之吧。”
慕容晔之間眼前一黑,回過神時候,方才平遠站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了。只是白玉石砌成的地板上,三枚小巧精致的兵符在月輝照耀下微微反射着銀白色的光。
他走過去将那幾枚銀符撿起來握在掌心,觸感通透冰涼。他并沒有着急離去,而是依然站在雕欄前望着下方的皇城。
“這座城,我要定了。”他說。
在他身後,白衣之人緩步而來,聽到這句話,容淵眼底滑過幾縷幽光。
“平遠将軍...”容淵說。
“怎麽?”慕容晔側身問道。
“沒什麽,她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大将。”容淵勾唇一笑,眼底卻是人看不透的晦暗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