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老簿上早留名(1)
然而人生,終究比想象中漫長,即便立意永不相見,誰也說不準,是否會在生命的某個轉彎處,再度相遇
三十六歲這一年,邵雲開遇上人生又一個意料之外的轉折——他離婚了
婚姻,終究不若事業,只要全心投入經營,就能圓滿豐收,他與她,都沒有錯,只不過月老簿上早早命定,他倆終是緣深情淺,只能相陪一段
他們徹夜長談,聊了很久,最後決定離婚
沒有吵鬧,沒有争執,他們是和平分手
消息傳出之後,他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永遠是——“她要離還是你要離?”
“是我們共同的決定”他總是這麽說
原是人人眼中的模範夫妻,一夕之間,突然說離就離,沒個內情,誰信?
可從當事人口中挖不出內情,尤其他們又是和平分手的最佳典範,分手不出惡言,完全聽不到半句對對方的微詞
離婚手續都還沒辦妥,就傳出呂若嫱在婦産科産檢的內線消息,炸翻一堆人
可婚,依然照離
于是,男方成了口訣筆伐、衆矢之的的對象,老婆都懷孕了,還是堅持要離婚,這除了渣還是渣,簡直渣中之最
邵雲開一聲不吭,沒為自己分辯半句
離婚這種事,總該有人扛責任,為失敗的婚姻買單,而呂若嫱有家世、有能力、性情又娴淑靜雅,渾身上下無可挑剔,是男人夢想中的完美女神,這想來想去,問題也只能出在男方身上了
離婚之後,呂若嫱身邊有了另一個人
時間點太敏感,說句缺口德的,簡直“無縫接軌”
于是風向變了,旁人看他的眼神多了一絲同情,感覺頭頂綠綠的啊……
無論是前期的道德譴責,抑或後期側目同情,對一個男人而言,感受都不會太好,前者傷了品德聲譽,後者傷的是顏面自尊
然而無論外界如何非議,邵雲開自始至終,未置一詞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邵雲開正在思考,這個夜晚該如何打發
門外那人,是他老婆——不對,是前妻
呂若嫱微訝“你在家?”
“你不是有鑰匙?”
離婚之後,她搬離兩人婚後共同的居所,回娘家居住
他不知道她對娘家是如何交代的,不過呂豐年沒針對離婚一事問過他什麽,見了他,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我來拿點東西”
邵雲開側身讓她入內
即便曾是夫妻,該有的禮貌與尊重還是要有,他這位前妻是自律的人,行事自有分寸,搬離之後,自認是客,便不會任意擅闖如今已屬他獨有的個人空間
他倚站在陽臺,看着她的身影隐沒在房內,回想起他們長談的那一夜
離婚的原因,其實沒有外界想的那麽複雜,一句話便定了他們婚姻的生死——
“你愛我媽?”
相識至今,她從未提過相關的話題,他以為,她是沒那風花雪月情思的,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問他這句話
“不是沒想過,而是我們的關系一直不上不下,我不知道該站在什麽樣的立足點問你這句話”
他想的,何嘗不是她所想的?
她總是覺得,他還無心想到這個點上,原以為婚後,名正言順,他就能好好的用另一個身分看她,他們還有漫長的一生,去産生新的花火
他們是生命共同體、他們同寝同食、他們親密無間、他們是世界上距離最近的兩個人
直到後來,才發現,他不是無心風花雪月,而是人不對,她撩不動他的情思
是另一個人,讓她看清了這一點
對方若愛你,就是會愛你,無關乎身分,如果十二年都沒能讓一個人對她動心,那又怎麽能幻想,成為夫妻後就會有所不同?
夫妻不是最近的距離,住在他心裏、随他一同呼吸脈動的那個,才是
所以另一個人,可以為了她奮不顧身、舍生忘死,不因為她的身分、不因為她已是人妻就有所不同
愛的本質,應該要是這樣,會被外在因素所局限、左右的,那不是愛
她住不進去的心裏,是裏頭已經有了人?還是她本身做不到?她不确定,也沒打算去追根究抵挖出答寨,她只知道,他們的頻率對不上
但是她想要一個她愛、也愛她的男人,對上頻率
所以她想改變
她問他:“你可以為我而死嗎?”
他動了動唇,沒來得及回答,她便接續:“或許可以,但那是因為道義、因為責任、因為我是你的妻子,但如果,我什麽都不是呢?你還會那樣做嗎?有沒有一個人,她不是你的誰,但你可以為她付出一切,連思考都不必?”
那一瞬,他腦海浮現一道身影,擺在心底最深處,從不回顧,但始終在
“有一個人可以”她告訴他
那時他便知道,什麽都不必說了
他做不到的,另一個人可以
他可以為他的家庭付出所有努力,唯有“愛”,是想給也給不起的
然而,她只要那一樣,那樣他給不起,而另一個人給得起的愛
于是,他們簽了離婚協議書,為不滿兩年的短命婚姻書下休止符,還她自由天空,讓她去追尋她真正想要——一個她愛、也愛她的男人
呂若嫱收拾完,從房間走出來,他将飄遠的思緒拉回,見她站在身後,欲言又止
“有話要說?”
她蠕蠕唇“你——不問嗎?”
有了離婚的共識之後,她發現懷孕了,那時,他只問一句:“那這樣,你還要離婚嗎?”
這不是問題,懷孕并不抵觸他們離婚的因由
她沒有動搖,堅定地一點頭
于是,他簽了字,對她至今不曾有過一句質詢
他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她始終不敢推敲,更何況,她還是用那樣的原因與他離婚
邵雲開順着她的動作,目光落在隆起的肚月複上,明白她話中語意
看來,那些閑言閑語,還是傳進她耳裏了
“不需要,我們并不是今天才相識若嫱,我認識你十四年了,你什麽個性,我會不清楚嗎?”他們或許沒有愛情,但不代表他不了解她
這個孩子,是在他們婚姻存續期間有的,無論與另一個男人是怎麽回事,她的人格、她的教養,都不會允許自己在已婚身分下,做出背叛婚姻的事
她都能坦蕩蕩告訴他,離婚是為了與另一個人清清白白地開始,那麽就不會糊裏糊塗地與他結束
他說過,他與她是同一種人,他不會做的事,她也不會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配合做親子鑒定”畢竟這種傳言,對女方名譽挺傷的,呂家可能也要顧及家族顏面,她若想自清,他沒有意見
三言兩語,便讓呂若嫱舒開眉頭“不用我不管別人怎麽想”她只需要确認,他怎麽想
婚姻是他們的事,是聚是散,他們只須對彼此交代,其餘的人,又幹卿底事?
“嗯,無論如何,你那裏有任何需要,随時告訴我”他的原則很簡單,一切以女方安适為前提
“你不在乎嗎?”他自己不提,她也知道,自己在他堪稱完勝的人生字典裏,留下了一道永遠抹不去的敗筆
“你幾時看我在意過別人的眼光與評價?”
也是一直以來,他做的任何事,都只因為自己想做,從來都不是為了沽名釣譽,她當初最欣賞他的,也是這一點
“更何況——”他低不可聞地,輕輕吐聲:“我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
他不是不能愛,只是愛不了她,這就是他在這段失敗的婚姻裏,要負的最大責任
呂若嫱看了他一眼,決定就此打住,不去追問更深
他心裏是否藏着誰,已經不重要了,近兩年婚姻中,他可以藏得那麽好,好到讓她毫無所覺,已是盡其所能在扮演好丈夫的角色,她又何必在離婚之後,再自己給自己添堵?
相關話題,就此打住
于是邵雲開轉而問:“都這麽晚了,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以往的這個時候,差不多是他們的晚餐時間
也沒別的意思,只是習慣性,對曾是他妻子的人付出關懷,離婚不代表要斷絕往來,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這關系是斷不了的
他對她,永遠都有責任
話說出口之後,見她神色有異,才意會過來,今天是什麽日子
“我跟人有約……”
是他白目了邵雲開很快地接口,化解尴尬:“那我就不送你了,祝你有個愉快的晚餐約會”
呂若嫱點頭,移步往玄關,開門離去前,頓了頓足,還是說了:“你也出去走走吧”
是誰都好,至少不要關在只有自己的小房間裏,自己跟自己對話,她知道那種滋味,所以選擇走出來,可他依然在那裏,一個人,沒有走出來
大門關上,帶走了最後的跫音,一室再度歸于沉寂
空蕩蕩的四面牆,映上他的影子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還真是孤獨的最高境界
他半是自嘲地苦笑,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只能跟影子對話
可是,他又能去哪?
仰眸對月,不覺逸出淺淺嘆息——
情人節啊……
“你們沒跟男人約?”餘善舞坐在咖啡廳一隅,大啖點心,不忘問眼前這兩位
這兩只跟她不一樣,可不是什麽剩男剩女,早早就有男人了,居然還會在情人節這一天約姊妹淘出來吃下午茶,良心很大顆,
“講得像是什麽路邊的野男人一樣,人家之荷有名有分”江晩照不茍同地白她一眼口氣簡直像在說隔壁小王,那可是她哥哥耶
“她不是,你是啊!”
江晚照悶聲低笑,某人要是聽到,自己被形容成路邊的野男人,不曉得會是什麽反應?
自己的哥哥中搶,換趙之荷聽不下去了“小舞!”
“本來就是,沒名沒分,不是野男人是什麽?”
江晚照聽出話下深意,笑嘆“怎麽全世界都比我們還着急結婚這件事?”之荷也問過好幾回了
“不然你們是在拖拉什麽?”孩子都有了,那不是早晚的事嗎?怎麽感覺皇帝不急,急死他們周身這一票太監?
江晚照搖頭,笑了笑,沒再在這話題上打轉
餘善舞也是懂得看人眼色的,意會對方沒想多談,便輕巧地轉移話題“這個沒名分的就不提了,那二嫂你老公咧?情人節也敢放鳥你?”這麽不上道?
“善謀今天有課,我們約晚上”
還好,這答案差強人意:“那蛋糕吃完就散了吧,趕快回去梳妝打扮洗香香,迷死你們的男人”
江晚照與趙之荷對看一眼,很短暫的眼神交會,但餘善舞還是捕捉到了
“不急,我也沒跟之寒約”江晚照慢吞吞地回那個人一忙起來,三、五個禮拜不見人也是常事,她不一定要跟他過,往年的情人節,他們也沒有都在一起
“不是吧?你的意思是,今晩二嫂去陪我二哥,我們兩個一起嗎?你不知道怨女湊一雙,會怨上加怨的!”
“我不是怨女”江晚照反駁她才沒有被她男人放生,她身上一點怨氣都沒有好嗎?
餘善舞一臉質疑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約”江晚照環顧店內一圈,目光定在櫃臺上,起身向服務員要來一張小白花圖案的杯墊,在背面的空白處,寫了幾行字:
茉莉好像 沒有什麽季節
在日裏 在夜裏
時時開着小朵的 清香的蓓蕾
然後請店員外送咖啡與點心,将杯墊擺在裏頭一并帶了去
看她操作完一系列流程,餘善舞只能拱拱手,由衷敬佩“高手、高手、高高手”
難怪能撩到趙之寒那樣高冷的男人
趙之荷有點沒跟上節奏,一臉的“發生了什麽事”
“二嫂,我哥書房裏,有本席慕蓉的詩集,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翻一下”
那首詩,還有下半段
想你 好像也沒有什麽分別
在日裏 在夜裏
在每一個恍惚的 剎那間
情話,不一定要說滿,留個伏筆,更添餘韻
對方收到,就算看不懂也會去查,只要他在意你,就不會随意輕忽你給他的每一道訊息
“你把我們都打發走,那你呢?”
“我?待會去逛個街、吃頓晚餐、再看一場電影,然後回家睡覺啊”誰規定沒有情人就不能自己一個人過?
趙之荷動了動嘴,終是沒發聲
她其實知道,她們想說什麽
身邊的親友挂心她,愈是特別的日子,孤身一人愈會寂寞傷情,所以會想到要來陪她、會想勸她多留心身邊合适的好對象,但又不敢真的說出口,怕過度的關切會造成她的壓力,只能婉轉探問
三十來歲,不小了,小她一歲的趙之荷,都是一個孩子的媽了
她又何嘗不想?只是心頭擺着一個人,身邊來來去去、形形色色的男人,總會不自覺地拿他們與心中那個掂量比較,然後還是擠不掉那個人占的位置,所以沒辦法将另一個看進眼底,擺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