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只有一扇小通風口的盥洗室裏,水聲泠泠。
瑩潤透亮的水珠在空氣中蒸騰,化成縷縷薄薄的霧氣,萦繞到這有些狹窄和逼仄的空間裏。
四平米的盥洗室,很快變得濕熱,朦胧。
謝利爾沒有偷窺的癖好,只是當利森維恩将盒子放置在牆角的托臺上之後,待在鏡子裏的謝利爾,理所當然的看到了水流沖刷之下,利森維恩的身體以及他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
這些傷疤有新有舊。
大部分是劍傷,還有小部分是燒傷和長槍留下的痕跡。
猙獰是有的,細看之下也很醜陋,但是這些疤痕印在利森維恩這具矯健颀長的身體上,反倒是多了一種孤冷難馴的兇性。
這種兇性帶着明顯的攻擊性。
是鋒利的,需要被馴化的。
于是原本蜿蜒猙獰的刀疤,落在流暢的肌肉線條裏,行動之間反而平添出幾分別樣的性感。
很顯然,這是一具很有爆發力的男性身體。
不過對于謝利爾來說,也僅此而已了。畢竟對方有的他都有,欣賞之餘,他也産生不出別的情緒。
“如果利森維恩知道鏡子裏住着一個人,應該就不會把你帶進浴室吧。”系統說着自己的看法。
“不會的。”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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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他依舊會選擇像現在這樣做。”并且甚至可能會将他看得更緊,更不讓自己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因為只有這樣,當發生緊急情況的時候,他才能更迅速有效的應對。
簡單來說,在利森維恩眼裏,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或許他都不在意。
系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你說我們現在這麽看着他,他有沒有一點察覺呀?”畢竟是光明神的化身之一,肯定還是有點不同的吧。
謝利爾的目光落在利森維恩的眉宇之間,輕輕笑了笑:“嗯…誰知道呢……”
利森維恩的神色在這一瞬間微微一頓。
他能确定整個房間沒有旁人的氣息,除他以外,也不存在第二個人。
如果是有人在暗處窺視,他在第一時間就能察覺到對方的位置。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他隐隐感覺到有一雙視線在注視他,除此之外,卻無法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甚至于這種感覺,也似有若無。
連他自己都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利森維恩眉頭微皺,眼裏閃過一抹思索。
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突然擡眼,看向被他放在托臺上的盒子。
裝着魔鏡的盒子上沾染到幾分水汽,使得平滑的褐色漆面顯得有些濕潤。
利森維恩的目光逐漸變得幽冷而銳利。
似乎從他拿到魔鏡開始,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就隐隐産生了。
鏡子裏的謝利爾挑了挑眉。
果然很敏銳呀,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找到了問題的方向。
利森維恩關掉水流,簡單的擦拭之後換上衣裳,拿起拖臺上的盒子走出了盥洗室。
由于剛洗過澡,利森維恩的皮膚上還殘留着一絲微微的熱氣,頂上昏黃的燈光照射下來,在他高挺的鼻梁處拓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坐在床邊,低頭看向手中的盒子,深灰色的發絲垂在耳廓,緊閉的薄唇讓本就淩厲的下颔線顯得越發疏冷。
他盯着盒子看了兩秒,随後打開了盒子上的鎖扣。
雖然從波爾池手中接過鏡子的時候,他就已經看過了這面魔鏡。
但那個時候,他并沒有細看。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觀察這面傳言中知曉世上所以事情的魔鏡。
單從外表來看,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利森維恩拿起這面魔鏡,用指尖觸摸着鏡面周圍那雕刻着繁複紋路的邊框。
為了能更精準的判斷出這些紋路是否有特殊的含義,他手上的動作很緩慢。
他的手指修長,骨骼分明,很有力感。因為常年握劍,手上有一層薄薄的繭。此刻,帶着薄繭的指腹貼合着鏡框,從最上方那像是羽毛一樣的邊角開始,一點點往下摩挲。
鏡子裏的謝利爾,只覺耳廓有些微微的癢。
利森維恩那只摩挲着邊框紋路的手,落到他身上的感覺,就像是對方在輕輕撩起垂落在他耳根處的發絲。
明明是在不同的空間裏。
謝利爾卻仿佛能感覺到利森維恩指腹處那一層有些粗硌的薄繭。
而那殘留的熱氣,更像是一股熱風,在他耳根萦繞。
若是再明顯一點,怕是他耳根的皮膚都會泛起生理性的輕微顫栗。
謝利爾的眉頭微擰了一下。
他并不太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這并不是說他讨厭這種身體本能的反應。
他讨厭的,是處于被動的狀态。
畢竟如果情況對調,他是很樂意看到旁人在他的主導下産生這些反應。
拉回正題。
現在這種情況,其實在之前從沒有發生過。
這兩年,無論外界那些人對鏡子進行什麽樣的觸碰,那種被觸碰的實感,都不會直接反應到他的身體上。
從外部角度來看,他是魔鏡,魔鏡亦是他。
但是如果從內部角度來分析,他和鏡子其實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他們是分隔開的。
他的身體只是住在這鏡中的空間。
謝利爾以為不存在特例,結果利森維恩對鏡子細致的觸碰,竟然無視空間的阻隔,反應到了他的身體上。
盡管這種相連性并不強烈,細微得仿佛一片羽毛輕飄飄地淌過,但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癢意,依舊讓謝利爾無法忽視。
利森維恩的這種特例,難道是因為對方是光明神的化身之一?
謝利爾垂下眼,瞳孔深處浮現出一抹思索。
外界這邊,利森維恩在确定邊框的紋路沒有特殊含義後,就将指尖移向了鏡面的背後。
是一段符文。
符文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開啓與魔鏡對話的咒語。
這是謝利爾當初特意弄出來的,為得就是讓拿到鏡子的人知道這面鏡子的用途。
為此他還非常貼心的附帶了一小段簡易版的說明,就怕一些不識貨的人把他當成是一面普通的鏡子,然後放在家裏擱置。
系統那會兒還特賣力的誇他:“謝利爾真棒!”跟哄小孩一樣,就差用那黑不溜秋的羽毛拍手鼓掌了。
謝利爾當時就回了句:“倒也不必如此。”
利森維恩将鏡子翻轉,看向背面這段符文。
他并沒有念出上面的咒語,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幾秒後,就把鏡子重新放回了盒子裏。
系統很驚訝:“這就完了?”
這可是魔鏡呀!試都不試一下的嗎!
謝利爾笑眯眯的反問:“你在期待什麽?”
系統反駁:“我沒有。”
謝利爾也不糾結:“小黑,一會兒我想出去買吃的。”他還惦記着沒有吃到的甜糯餅。
系統當然沒有異議。
嘴饞的共性讓它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了十足十的配合。
在利森維恩閉眼入睡之際,它開始慢慢隔絕聲音,以方便接下來的一切,能在不被利森維恩察覺的情況下順利進行。
三十秒之後,在靜音環境下的謝利爾,帶着一只黑烏鴉悄無聲息離開了鏡中空間,又在靜音環境下,悄無聲息的跳出了窗戶。
……
臨近十點,維爾納小鎮的主街道上,幾乎已經沒有行人,只有暗巷裏還亮着紅色的燈。
維爾納小鎮以生産葡萄酒聞名,雖然這個時間點,很多門店都已經關閉了,但是空氣中依舊飄散着淡淡的葡萄酒香。
謝利爾走在路上,直奔唯一一家還沒打烊的甜品店。
甜品店的店員是一名非常年輕的男性,留着一頭亞麻色的短卷發,皮膚很白,臉頰兩處有着小雀斑,不過并不影響五官的俊氣。
謝利爾走進去的時候,甜品店裏就只有這店員一個人在,他微微低着頭很認真地看着手中的書,因為看得太過專注,所以并沒有發現有人進來。
直到謝利爾走上前,用手背輕輕敲了敲他面前放置甜品的透明玻璃,這個店員才猛地回神。
擡頭看到謝利爾的一瞬間,年輕的店員一下愣住了。
謝利爾沖他輕輕笑了笑,指了指玻璃櫃中的第二層:“我要買這個。”
“呀……好……!”店員下意識應着,臉開始莫名發燙,整個人也依舊有些愣愣的。
謝利爾怕他沒有聽清楚,于是又說了一遍:“要那個甜糯餅。”
店員的臉頓時更燙了,耳廓周邊都泛起了一層明顯的紅:“請……請稍等。”因為太緊張,連說話都結巴了一下。
謝利爾嗯了一聲,說道:“我不急。”
然而他這麽說以後,這個年輕店員反而越發手忙腳亂起來,甚至在将夾好的甜糯餅裝進食盒的時候,還不小心把方才看的那本書碰了下去。
只聽“砰”得一聲,兩厘米厚度的書本落到地上,發出一道不輕不重的悶響。
店員有些窘迫的呀了一聲,不過并沒有第一時間去撿地上的書,而是先把甜糯餅遞給了謝利爾。
謝利爾接過甜糯餅,支付利頓幣的時候如閑聊一般,随口問了一句:“你看得是什麽書?”
店員沒想到這個模樣漂亮秾豔的青年會主動跟自己搭話閑談,微紅着一張臉,有些受寵若驚的回道:“是關于一本浮空神術的口訣解析。”
“浮空神術?”謝利爾順着他的話說下去:“你是神眷者?”
神眷者,顧名思義就是被指被光明神眷顧的人,這一類人可以修習神術,分為天生和後天激發。
店員十分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我是萊伽聖恩學院的學生。”
說到這個,年輕店員的眼睛裏浮現出亮閃的星光,語氣裏也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驕傲。
萊伽聖恩學院是只有神眷者才能就讀的神術學院,從萊伽聖恩學院畢業的神眷者,擁有比普通貴族更高的階級地位。
這樣的神職人員,會受到整個伯莎利頓國人的尊敬。
不過每年能順利畢業的神眷者數量不是很多,因為神眷者畢業的标準并不是看年齡,而是看能力是否過關。
萊伽聖恩學院每年都會開放一次大測試,以梭羅指盤是否轉動為依據,在報名的學生中篩選出神眷者。
而每一次報名的學生中,一千個人裏,神眷者可能只有一個。這樣千分之一的幾率,也确實值得眼前這個店員驕傲。
謝利爾并不是吝啬于自己的贊美,他纖長的眼睫輕眨,微微勾唇道:“很棒呀,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萊伽聖恩學院的學生。”
聽到謝利爾的誇贊,這下店員就連脖子也紅了起來:“也……也沒有啦。”
話落之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看向謝利爾道:“現在正是學院放假期間,距離今年大測試的日子還有半個月,你有打算去嗎?”
他後面半句的語氣不自覺放輕了許多,透着一種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期待。
謝利爾歪了歪頭:“我嗎?”
店員猛點頭,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感覺你應該也是神眷者。”
謝利爾樂了:“為什麽會這麽說?”
店員聞言,擡眸看了謝利爾的一眼,随即又很快錯開視線,感覺到謝利爾的目光注視,他有些緊張地攥了攥自己的指尖,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就直……直覺。”
總不可能說是因為對方長得實在太好看,好看到一眼就讓人覺得不像是普通人吧。
想到這,店員又忍不住擡眸看了看眼前這個青年,目光對視的這一瞬間,他又像是觸電一樣飛快地移開,“所以……所以你會去報名嗎?”
“我會考慮的。”
謝利爾并沒有一下把話說得太死,因為他心裏,确實有關于萊伽聖恩學院的一些計劃。只是最後到底要不要把計劃實行起來,還需要到了主城見到那位王後之後,才能确定。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年輕的店員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鼓起勇氣一口氣說道:“如果你真的來萊伽聖恩學院,可以聯系我,我叫博徳斯爾奇。”
“好,我記住了。”謝利爾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謝利爾左右兩只手都拿着甜糯餅,右手的這塊他自己在吃,烏鴉形态的系統站在他的左手腕處,小口小口地啄着另一塊。
在走到旅店樓下的時候,謝利爾擡頭看向二樓最右側的那一扇窗戶:“小黑,上班了。”他招呼着系統準備幹活。
通身純黑的烏鴉咽下最後一口甜糯餅,就像離開時那樣,隔絕了聲音。
然而當謝利爾熟練地跳進窗戶之後,雙腳剛剛落地,一把長劍就抵住了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