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游魂 2
第7章 游魂 2
某個夜晚,一個名叫烏萌的男大學生在一次游戲活動中猝死,他的父母哀痛欲絕,匆匆從鄰省趕來,身上還有工地的灰塵,抱着兒子的屍體痛哭流涕。
可思及小兒子還在讀高三,這對滿面風霜的夫妻将兒子火化,抱着骨灰趕回了老家,哪怕心口裂開血淋淋的傷口,他們的日子也要過下去。
“秦孟”對烏萌的父母如何無動于衷,他不關注那貧窮的家庭,也不覺得他們需要自己,如果那個家足夠關注自己,他也不會是這麽失敗的樣子。
他下了出租車,感受着一米八八的身高帶來的俯視路人的視野,擡手握拳,能看見小臂上結實的肌肉,僅有個位數的體脂能讓人看見分布于肌理之上的隐隐青筋。
“可惜皮膚沒以前白了。”
高中時的秦孟有一身近乎能反光的冷白皮,通透白皙得像無暇美玉,走過教室外的走廊時,所有人都會被烏發雪膚的少年吸引住目光,可惜這身好皮膚的主人不珍惜,在烈日下無數次奔跑,毀了一身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冰肌玉膚。
不知道做醫美能不能白回來,不是說很多明星都打美白針嗎?
自從信奉天命之主,且獲得了轉職隐藏職業愛情騙子的機會,他便動了念頭,暗中跟蹤過這具身體的主人,知道了他的家庭住址。
乘坐電梯上了12樓,用指紋開鎖,“秦孟”激動地看着裝修得頗有格調的居室,撫摸客廳裏的真皮沙發,坐在上面,志滿意得地打量着四周。
以後這俊美非凡的軀殼,光輝璀璨的人生,那麽多的愛,就全部歸他了,身體的原主人在圍脖上可是有一千多萬的粉絲呢。
沒有記憶也沒有關系,指紋是他的,身份證也從皮包裏找到了,第二天就可以去銀行重新辦卡。
福布斯為國內運動員的收入做過排名,身體的主人在短跑界擁有傳奇地位,代言、廣告、公司收入加起來超過九位數,有了這筆錢,他想做什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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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孟被泡在了一條河流之中,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
夢中,他發覺自己被一只手拽住扯出了身體,而閃電發出一聲咆哮,震懾走了對方,可他也回不去自己的身體了。
他就這麽一直被困在粘稠的空氣裏,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動了起來。
有一個人,把他的身體偷走了。
秦孟不能說話,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那個小偷糟蹋自己的人生。
小偷上了他沒有興趣的戀綜,用他的身體,和他根本就不喜歡的人戀愛,接吻,上床,秦孟為此作嘔,卻無力阻攔。
秦孟這個身份是值錢的,那個人還不斷地利用他的名氣進入娛樂圈,上各種綜藝、脫口秀撈錢,只因不滿秦孟按時交稅,且一直以來将一半的收入捐了出去,存折上只有三千來萬,他覺得這筆錢不夠他享用。
秦孟看着那個小偷不能吃訓練的苦,借口傷病退役,走出訓練場的一瞬,就立刻去做醫美,往體內打各種美容針,那些對運動員來說違禁的成分,使秦孟在跑道上的所有努力化為泡影,秦孟将永遠無法再在奧運的賽場上戰勝他的宿敵與摯友,雷德,9秒49的夢想一朝破碎。
那個小偷還不學無術,在秦孟已經考研成功的情況下,還輕易放棄了繼續讀研的機會,秦孟的航天夢也随之化為泡影,他在高考時點燈熬油、在書桌前熬的那些夜,滿天繁星的美夢全部都沒有了意義。
小偷輕易被大伯說動,以為自己與秦義那一家子有多深厚的感情,而劉戈等母親留下的游戲公司元老在暗中侵占家産,因而允許秦義和大伯入主公司,毀掉了一群人費盡心血做出的新游戲,媽媽留下的遺産走向衰敗。
這是多麽而可怕的噩夢,秦孟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感到尖銳到鑽心的痛苦,可因為時間太長了,以至于他到最後感到了麻木。
他以為自己将要被困在這裏直到永遠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有無盡的絕望包圍着他。
唯一慶幸的,便是他在出發訓練前,總會将哆哆寄樣在玉黎小姐開設的寵物旅館,并且預存了兩年的錢。
然而在夢境的最後,秦孟聽到了小狗哀哀地叫。
兩年時間過去了,玉黎小姐認為即使秦孟再忙,也該來看看寵物,因此将哆哆送了回來,而那個小偷似乎有了新主意,要抱着哆哆上一個節目展現自己的愛心。
然後秦孟看到哆哆對着那個小偷狂吠,那麽小的狗狗,卻不顧一切的沖過去試圖撕咬小偷的血肉,這只機靈的小狗認出了那個小偷不是自己的家人!
而小偷操控着秦孟的身體,将哆哆摁進裝滿了水的浴缸裏,将哆哆活生生溺死在了水中。
他的面上帶着暢快的笑意,仿佛秦孟這個社會身份約束着他太多,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為了賺錢必須維護形象不停地健身,偶爾嫌棄賈鎮不夠富有,不夠英俊,不能在床上滿足他,去泡一趟gay吧,後續影響就需要給公關砸幾百萬才能壓下去。
該死的秦孟根本就沒有九位數的身家!那個蠢貨捐出了自己收益的一半,給什麽鄉村女孩,癌症兒童,自閉症的小鬼,那些人都是廢人!卻要那麽多錢,是他接手這個身體後不斷撈錢才資産破億的,那些錢都是他賺的!
明明他已經如此強大和富有了,為什麽反而還要被秦孟這個名字鎖住不能肆意而活!
那些秦孟的故人全用失望的目光看着他。
“連你留下的狗都瞧不起我……”
這個人并沒有因為成功偷到想要的人生而滿足,那張因整容而已經略微走樣的臉上有着令人心驚的暴虐,他依然不滿足,而且連一只小狗都容不下。
被困于虛空之中的秦孟本以為自己無法流淚,可是當看到哆哆在水中掙紮的時候,秦孟感到眼角滑落下滾熱的液體。
他第一次能動了。
他是個乖孩子,從小到大沐浴在家人的愛意中成長,父母弟妹離世最痛苦的時候也沒想過用惡意來發洩緩解內心郁氣,從未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從未對他人産生過惡意,是師長眼中的好學生,教練隊友眼中的君子,可是現在他好想讓這個人去死啊。
他從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
秦孟絞盡腦汁,從記憶中搜刮出所有罵人的詞彙。
“厚顏無恥的小偷!卑劣的賤種!你糟蹋完我的人生還不夠,為什麽連哆哆都不放過!”
“你放開哆哆!”
“放開他!”
“放開!”
浴室之中的燈光突然一閃一閃的,電器發出過載的滋滋電流聲,電線被灼燒着,灰黑的煙霧從角落升起。
閃電的力量在秦孟的眼角聚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可以掌控這份力量,他要殺了那個小偷,他要為自己,為哆哆報仇!
可是強烈的吸力卻在此刻突兀出現,秦孟的意識即使拼盡全力,也無法抵抗這股力量,他沒能殺死小偷,只能帶着巨大的憎恨與不甘失去意識。
他再次墜入了一條長河之中,水流逆反常态朝着高處洶湧而去,而秦孟只能在其中随波逐流。
再次睜開時,秦孟站在冰冷的雪地之中,遠方純白的山脊處,一顆緩慢自轉的蔚藍星球正緩緩升起,如自然的偉力化為一只手,将擁有繁盛生命的星球挂上自己随時能望見的枝頭。
“這是什麽?夢嗎?”
秦孟凍得哆哆嗦嗦,往前走了幾步,就被一個火炬絆了一下,他低下頭,撿起這個火炬。
在第一次進入《星海遨游》的時候,他見過這個東西。
秦孟抱着火炬在雪地中緩緩前行,腦子裏一片空白,然後回憶緩緩湧來。
記憶裏的第一個片段是琴聲,有人在彈《夢幻曲》,而秦孟用軟趴趴的手腳扒着欄杆站起,往前走了幾步,跌在地上,發出委屈的哭聲,琴聲便停了,有人匆匆過來,拖鞋在地板上踩出“啪啪”的聲音,秦孟被抱起,修長寬厚的大手溫柔拭去他的眼淚,親了親他的臉頰。
第二個片段是冬季的白桦林,媽媽蹲在秦孟面前,将紅色的圍巾圍上他的脖子,打了個結,不遠處砸來一個雪球,爸爸張開雙手,對着這邊大喊“我從意大利巡演回來啦,老婆,孟孟,Tiamo!(我愛你)”明明是快三十歲的人,笑起來卻還是像個小太陽。
記憶一點點恢複,仿佛大腦從粘稠的監牢中掙脫出來後逐漸複蘇。
秦孟一邊走一邊流淚,仿佛要将被奪走身體後所有積攢于內心的苦澀都哭出來。
第三個片段是還是嬰兒的弟弟妹妹,他們是龍鳳胎,比秦孟小了八歲,在懷上二胎的時候,父母不斷詢問秦孟是否想要弟弟妹妹,問了一遍又一遍,秦孟也一次又一次表示期待,這兩個粉紅的團團才有降生的機會。
他們的到來從未讓秦孟感到父母給予自己的愛意變少,在他們小的時候,秦孟會坐在搖籃旁寫作業,時不時搖一搖他們,在心中默默發誓,我會和爸爸媽媽一樣愛你們。
弟弟妹妹喊出的第一個詞語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是“gaga”,因為不能準确叫出哥哥的發音,就叫“gaga”,可是他們最喜歡哥哥了。
每當秦孟彈琴時,他們會坐在他的左右,當秦孟挑燈夜讀時,他們會偷偷來送零食和飲料,當秦孟為了陽光流血流汗甚至受傷時,他們哭得比誰都傷心,在秦孟獲得成功時,他們也比誰都歡喜。
還有哆哆,那時秦孟提着運動包路過寵物店,就看到櫥窗裏擺着個籠子,裏面有六只小貴賓,骨架大、品相好、性格活潑黏人的都被買走了,只剩下最瘦小最安靜的那只沒有人要。
秦孟和家人商量好,便迫不及待地頂着春日的雨水,舉着傘跑到寵物店裏,從籠子裏抱出了哆哆。
毛絨絨的幼犬依偎在秦孟懷裏,仰着頭不帶分毫畏怯地注視着他,哆哆不知道他會和秦孟一起走過流金歲月,可在秦孟被奪走了人生後,已經開始老去的小型犬卻鼓足勇氣,對着小偷露出獠牙,發出低沉的咆哮,不顧自己的生命也要撕咬小偷。
明明那時候它已經被丢在寵物旅館兩年了,可是他依然沒有忘記秦孟。
可是最終,他們都離開了秦孟,留他獨自一人走在風雪中。
秦孟到最後已經流不出眼淚了,他好冷,身體被冷到發僵,失去了知覺,指尖僵中帶着刺痛。
他以為自己會在這寂靜如死亡的雪地中走到凍死的那一刻,懷抱着滿腔記憶倒下,被雪掩埋在這沒有生機的地方。
可是前方出現了火光,他提着最後的力氣朝那邊跑去,他找到了一處山洞,穿過漫長而黑暗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火光的源頭便在其中。
一處篝火在山洞中間靜谧燃燒着,四周還有其他扭曲的洞口,秦孟跪在篝火前,将火炬往前一伸,火炬中再次出現了微弱的火光。
秦孟眷戀于這片溫暖,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地,說不定這是他在徹底死亡前看到的幻象。
可是之前他已經在那粘稠冰冷的世界裏困了太久了,現在一點暖意都能讓他感到心安。
他盤腿坐在篝火旁,閉上眼睛,等待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被奪走身體以後,他确信了靈魂的存在,那麽死後的世界是不是也存在着?如果到了那裏,他能不能再次看到自己的家人。
【滋滋,滋滋……】
【仇恨支撐着你找到這裏……滋滋……】
系統的聲音突兀響起。
秦孟一驚,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覺自己被泡在綠色的液體中,他猝不及防之下被嗆了一口,便有人打開營養槽的艙門,他順着淺綠色的營養液一同滑落出去,摔了個七葷八素,他扶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嗆咳着,帶着藥水味的空氣湧入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