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歸潮
第109章 歸潮
将近淩晨三點的嘉北城, 燈火通明。寒風凜冽的冬日并不能吹滅嘉北深夜的盞盞燈火。
路景澄開車載舒微去孫欣菲她們報社在東城分社的宿舍,車子在限速範圍內開到了最快,在公路上疾馳而過像是黑夜中的一陣飓風。
舒微一路上眼淚像是止不住似的流着, 沿途的燈光落在眼中都是破碎掉的金子。
馬丁冷白淩亮的車燈在路邊閃爍着,東城報社宿舍樓下, 欣菲穿着她那件橘粉色過膝羽絨服, 抱着雙臂跺着腳在等她。
孫欣菲也看見了路景澄的車子, 抽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揮動了兩下。
她一直都是個非常樂觀率真的姑娘,自诩屬于樂天派的性格。舒微遇見很棘手困難的事情,有時候感覺事情過不去,心裏總會想沒關系的,我明天還要去找欣菲一起約飯。
但是她現在說她要離開她了。
舒微打開車門下車,兩只眼睛腫的像核桃。孫欣菲走過來朝她張開手臂,很像當年她因為路景澄不喜歡她流淚, 在那個北風呼嘯的冬日公園,欣菲張開手臂緊緊抱住她的場景。
孫欣菲抱住舒微, 眼眶中霎時也蓄滿了眼淚, 但是她仰頭用力地望着星空, 笑呵呵地笑着說道:“我的微微現在怎麽都成小哭包啦?”
“你這個……狠心抛棄我的…壞女人……”舒微哭着掉眼淚“指責”她。
路景澄看着站在勁冷的風口抱着痛哭的兩個女孩, 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同時心疼自家媳婦的臉蛋,這不得讓寒風吹傷, 但是這個場面他也不能開口。
“微微, 咱們進屋裏守着暖氣哭。”孫欣菲瞧見路景澄心疼的眼神,不禁笑出了聲說道。“你家路校草心疼得不行了……”
舒微放開了抱着孫欣菲的手臂, 轉頭看了身旁路景澄一眼, 路景澄英俊的臉龐泛着無奈的神情。
“路景澄, 你自己回家吧……”
路景澄也知道自己今晚的“命運”,寵溺地走上前摸了摸舒微的頭發,不忘叮囑道:“你們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舒微抱着孫欣菲點點頭,和路景澄說回去開車慢點。
孫欣菲的員工宿舍挺寬敞,比她之前租的公寓大了兩三倍,也配套獨立衛生間。
兩個人上樓前去隔壁的全家買了吃的和喝的,進了宿舍孫欣菲又從床底下拖出了半箱哈爾濱啤酒。
欣菲的床底下不僅有哈爾濱啤酒、江小白,甚至還有嘉北特産二鍋頭。
舒微稍張口望着幾紮哈爾濱啤酒,嘴巴不禁微微張開。
“你的酒量就是這麽練出來的?”舒微指着這些酒水驚呼道。
孫欣菲揚高聲音笑說:“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是酒桌上顯真章。”
舒微解開其中的一瓶酒,放在鼻間嗅了嗅,沖鼻的味道令她趕緊推開酒瓶。
“今晚一定要喝酒嗎?”舒微蹙緊了眉心問欣菲。
孫欣菲笑着将兩個人去全家買的果汁扔給舒微,說道:“你喝這個陪我。”
舒微接住果汁瓶後,将果汁瓶放在一旁,轉手拿起一罐啤酒笑說:“我喝這個,你們家特産。”
她之前可以說是滴酒不沾,但是只有和孫欣菲、葛夢雅她們兩人湊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破例喝酒。
淩晨四點多,在整個城市即将要醒來的時候,有兩個女孩正想要清醒喝酒糊塗睡去。
“怎麽決心要走了?”舒微握着罐啤酒嘆息問道。
孫欣菲仰頭灌了口酒,動作豪爽地咽下酒後,故作輕松笑說:“被調到東城以後我就想走了……”
舒微偏過頭去,其實那天幫她搬辦公用品的時候,心裏莫名生出一種好似要即将分離的虛渺感覺。
如今倒是都成了真的。
孫欣菲一一羅列去連城工作的好處,聲音仿佛十分輕快:“當初剛進報社跟着的趙主編去了連城,如今她在連城站穩了腳跟,我也想過去。工資是這裏的兩三倍多又離家近了很多,雞零狗碎勾心鬥角的事情也少,對于我來說算是相對完美的工作了吧……”
舒微握着啤酒,也算認同地點點頭。
“我又不是不回來嘉北了,說不定哪一天我就又回來了,趁着年輕多看世界多賺錢。”孫欣菲的胳膊抵在支起的膝蓋上面,手裏擎着啤酒,嘴上滔滔不絕地說道。“這叫什麽……良禽擇木而栖,知道嗎,微微……”
認識孫欣菲八年了,欣菲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同時也十分了解她這位朋友的性格。
舒微配合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深知孫欣菲表面上是在說給她聽,其實也是在勸自己。
“我支持你的決定,對你的事業前途發展有好處就好,反正嘉北飛連城晴天也就50分鐘。”舒微握着啤酒罐湊過去碰了一下孫欣菲的啤酒罐,抿嘴溫聲笑說。“就像……我讀研的時候,周末從學校去你的小公寓找你,那時我還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呢。”
舒微也是同樣故作輕松地說着,孫欣菲笑着拿酒互碰了下。
“沒和他說?”舒微最後只問了這麽一句。
孫欣菲聽後忽然低頭垂眸笑了,許久之後搖了搖頭,像是在夢中呓語:“沒有……”
舒微過生日那晚謝嘉禮叫了代駕,送孫欣菲回東城分社的宿舍。
孫欣菲也不知道謝嘉禮哪根弦搭得不對,說是喝酒沒有喝夠,要請孫欣菲再喝一頓。
“要喝你自己喝,別拉上我這個打工人,我明天一大早還有工作。”孫欣菲果斷拒絕,語氣聽不出一點商量的餘地。
謝嘉禮狀似混壞地輕“呵”了一聲,痞氣地拉長聲音開口說道:“有個成語叫什麽,我想想啊,叫……忘恩負義,是不是說的就是孫主編你啊……”
孫欣菲猛地瞪起眼睛來,被謝嘉禮的話招得哭笑不得。
“當了一次金主爸爸,你以為你就是我這一輩子的……”說話說到一半感覺不妥,白白讓人占了便宜,就停住不說了。
大四上學期就進了報社實習,報社的光景也不勝似從前,她跟着師傅跑廣告招商和企業宣傳外包。說來也巧,跑得第一個金主爸爸是述益實業,正好是謝嘉禮家裏的産業。
如果沒有去述益實業,碰巧偶遇謝嘉禮的話,她的第一個招商不可能談得那麽順利,那是報社半年來最大的一筆對外業務,連趙老師也笑說沒有想到她能談下述益實業的招資。她也憑着述益實業和另一個廣告招商業務順利轉正。
謝嘉禮撇了撇嘴,無奈笑道:“誰跟你扯陳年往事了,我是說今晚送你回東城這件事情……”
“還想叫我爸爸,別占小爺我的便宜。”謝嘉禮說得慷慨陳詞,好像她真的占了他的便宜。
孫欣菲的白眼都要翻到車頂了,但是唇邊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卻出賣了心裏的甜蜜。無論謝嘉禮說什麽她都愛聽,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回想無數遍,如果沒有相處時這些對話,她想漫長的日子是熬不過去的。
謝嘉禮好像遇見什麽煩心的事情,他總能說個笑話,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想如果能夠永遠這麽藏着心意,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偶爾見見他也是很好的。
最後當然是犟不過這位述益實業的太子爺,途中路過便利店買了江小白和哈爾濱啤酒,在呼嘯寒冷的北風裏坐在路邊的石階喝酒。
謝嘉禮擎着喝了僅剩一半的酒瓶,凍得哆嗦了下,仍然得意享受地揚了揚下巴說道:“是不是很有感覺?”
孫欣菲還沒有搭話,就聽見他咧着唇角上下牙齒打顫地又說:“媽的,凍死我了……”
孫欣菲“噗嗤”一頓爆笑,從地上抱起謝嘉禮買的一箱江小白,笑着說道:“走吧,去我們報社一樓大廳坐着繼續喝,比這裏暖和。”
然後又朝地上另一箱哈啤看一眼,對謝嘉禮說道:“哈啤你抱着吧。”
謝嘉禮從地上爬了起來,邊乖乖聽話抱起地上的那箱啤酒,邊嚴肅糾正道:“什麽哈皮,我不是,我爺爺說我打小就聰明……”
孫欣菲沒忍住又是一頓爆笑,在謝嘉禮越來越不滿的眼神說,欲蓋彌彰地解釋:“不是嘲笑,我聲明這不是真的不是嘲笑,哈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最後一人抱着一箱酒去了東城分社樓下又喝了第三頓。
謝嘉禮像是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說道:“姐姐,你這酒量可以啊……”
“姐姐”“妹妹”他向來認識個女孩就一通胡叫,不是網上有段子說,撩妹只需三步,先是朋友,後是姐姐妹妹,最後就成了小寶貝。孫欣菲在心裏罵了一句,真他媽是個渣男。
謝嘉禮正喝着酒,“阿嚏”打了聲噴嚏,孫欣菲扭頭看向他,看見他從樓梯臺階爬起來,重新抱起那箱哈啤嘟囔說道:“不喝了……給我凍感冒了。你宿舍不是就在樓上嗎,我送你上去……”
孫欣菲轉頭看向自然沒有一點架子地抱着啤酒紙箱上樓的謝嘉禮,感覺比他在音樂節舞臺上唱歌還有魅力,比他開跑車在飚速還拉風。
她在心裏說謝嘉禮你要真是個騎三輪的街溜子該多好,偏偏你還不只是個富二代。
孫欣菲覺得自己真不是個好人,她對他耍了心機,帶他進了她的單人宿舍,拉着他說一醉方休,腦子裏卻想着發生點什麽。
直白點說,做一次也好。
如果他行的話,她以後想想也不吃虧。他要是不行,就更好勸自己放棄了。
反正她向來認為自己接受不了柏拉圖式的純潔愛情。
兩個人坐在床尾前喝酒看球,喝了兩瓶哈啤後她裝醉。
“不是吧,姐姐,你酒量……不是很好嗎?”謝嘉禮費勁地将栽倒的她扶起來,這次輪到他哭笑不得。“這怎麽比我還能吹牛啊……”
“這不是你們那的知名特産嗎?”
“孫欣菲,真有你的,喝醉前不能打聲招呼?”
“小爺我沒伺候過喝醉的人啊,都他媽別人伺候我……”
孫欣菲差點破功,好在忍住了。
謝嘉禮真是個話痨。
謝少爺開始百度怎麽伺候喝醉的人,百度說喝醉酒仰卧平躺可能會窒息而死,他一個激靈跳起來趕緊把孫欣菲扶成側躺,然後松了口氣。
他自言自語道:“好險……”
剛坐在沙發上繼續檢索的時候,手機響了。
“不去了,你們喝吧,我還要照顧一個喝多了的朋友,我怕她窒息死了……”
孫欣菲:……我謝謝你。
對面好像在問妹子還是男的,謝嘉禮回答:“女生。”
那邊聽後像是說笑了幾句,只聽謝嘉禮聲音變得嚴肅說:“我的一個朋友,你們別他媽亂說,人家姑娘工作很優秀,和咱們這種無業游民不一樣……閉嘴你媽的,沒可能,小爺從來就沒多想過,多想我斷子絕孫……你丫的。”
孫欣菲感覺自己這樣挺差勁,她這樣對不起謝嘉禮這麽多年對自己的态度,對不起自己這麽多年隐忍守住分寸的暗戀,而且也不能讓謝嘉禮斷子絕孫啊。
她慢慢悠悠地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右斜方的沙發上的謝嘉禮。
“我操,你……怎麽突然酒醒了?”正在講電話的謝嘉禮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說着挂了電話。“什麽情況啊,你這是……”
“我沒醉,剛才太困了又喝的有點上頭…倒頭睡着了……”孫欣菲從床上站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開始趕人。“困死我了,我就不該陪你喝酒,你趕緊……回去吧,我要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說着又打了一個哈欠。
哈欠是傳染的,謝嘉禮也感覺自己有點困了,他沒懷疑孫欣菲的假話,拽了自己的朋克風機車皮衣搭在肩上往外走。
“你一個女孩別忘記鎖門啊,要不我沒法和舒微交代,路景澄也會把我宰了的,你是他的心上人的心上人……”謝嘉禮有把很有道理的話說成滿嘴跑火車的胡話的本事。
孫欣菲笑着抿嘴,在他出了門回身後,用力地擺了兩下手說:“你快走吧,再見。”
“嘭——”門被毫不留戀地關上。
“行啊,我走了,再會了咱們。”謝嘉禮的聲音從門板外面傳進來。
孫欣菲緊緊地捂住嘴巴,眼淚像金豆子似的滴落,沉沉的重量,砸在手背、衣服,還有地板上。
謝嘉禮,說了再見就沒有再會了。
那晚孫欣菲徹夜未眠,伴着酒意和眼淚寫了答應免費送給謝嘉禮的歌詞。
在十八歲的海邊/垂落顫動的眼睫/像天邊散落的燎煙火把/把心燒成灰燼/是誰勇敢
在二十歲的森林/幹燥渴望的嘴唇/是寂寞遺失的枯萎花朵/把心鎖在鋼鐵中/是誰膽怯
你是冬日賞賜我的禮物/又被拿走/她說在有風的夜裏一起喝酒/是我們在和風接吻
我知道/你是花朵/将遺失的寂寞捕捉/我也知道/你會是火把/把燃燒的愛意殘殺
你知不知道/海子說/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
作者有話說:
注:欣菲寫的歌詞中,将眼睫比喻成火把,嘴唇比喻成花朵,都出自海子的詩。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海子《日記》
歌中沒有“我只想你”這下半截詩,只有上半截。
孫欣菲和謝嘉禮的故事會有一則番外,他終于在多年之後懂了這首歌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