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歸潮
第93章 歸潮
舒微沒有來得及過多反應, 下意識地循聲轉頭看向身後。
看見路景澄站在宿舍樓門口的臺階下面,沉靜皎潤的目光與她的交織在一起。
這些年她沒有再遇見到比這好看的眼睛了,像是黑暗中天邊的月光。
只是她也不再會沉迷了。
“路景澄?”
舒微凝眉望着他, 輕聲喊出他的名字,語氣淡淡的, 也有一絲再正常不過的疑問。
她沒有躲避喊路景澄的名字, 但是眉目中疏淺和語氣中的平淡, 都提醒他五年的時間究竟斑駁傾覆了多少記憶。
微微,五年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一點?
這一瞬,路景澄止不住在心裏發問。
他也曾在衆人的追捧贊美中有一點飄飄然,但是在這五年中,他深切認識到自己絕非天才不過是懂得高效利用時間而已。
但是,五年太長了。
抱歉,讓你等那麽久。
“燕大這麽大, 差點迷路。”路景澄微低垂了下頭說道,額前的碎發投下一小片的陰影。
舒微如同第一次見面那般, 不願與他出言多語, 只站在稍高處的門口, 隔着幾米的距離靜靜地看着他。
“能和我說兩句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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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景澄薄唇輕啓, 聲音穿透夜晚的風月, 傳入舒微的耳邊。
無論高中還是大學,路景澄一直都是衆人口中的天之驕子, 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他今晚同她說話的語氣中, 卻帶着一絲請求的意味。
一年前葛夢雅辭去嘉北的工作,要回南閩的前一晚, 舒微和欣菲、葛夢雅三個人去彙貿中心旁邊的一家清吧聽歌喝酒。
彼此都不再是四年前的懵懂着學大人模樣的女孩了, 而是真真的大人模樣。
酒吧駐唱的青年歌手在唱樸樹2017年重新作詞的《New Boy》, 同曲不同詞的新歌叫《Forever Young》,是舒微2017年年度歌單中的第一名,超過了陶喆的《找自己》。
“這個歌詞第一次聽覺得挺激情昂揚的,越聽越他媽的難受。”孫欣菲極少罵了句髒話,說着說着聲音哽咽着低了下去。
葛夢雅主動提杯,要和她倆碰一碰酒杯,三個人的盛着酒水的玻璃杯“啪”地一聲清脆地碰到一起。
“聽,夢碎掉的聲音。”
舒微不禁擡眸看向她,卻見葛夢雅故作堅強地擺了下手說道:“從此我和嘉北就分道揚镳了,等着我明日暴富吧。”
三個人最後都喝得有點上頭,事後她們一致認定是因為年輕歌手最後唱了一首令人心酸多想的民謠。
“我就等他等到……今天了。”葛夢雅在意識尚存之際,趴在酒桌上喃喃自語。“也算我仁至義盡。”
舒微是喝的最少的那個人,但是聽見孫欣菲說的這句話,心裏像是被面包刀凹凸不平的刀刃緩緩劃過,那些隐藏的傷口偏偏在此時開始流血。
孫欣菲聽了葛夢雅的話,不由得跟着掉眼淚,看向舒微她呆呆坐在那裏,她已經褪去了清純柔靜,整個人的氣質清冷淡雅,再也不是當年大一開學時那個嬌怯的小姑娘。
是時間讓她長大,也包括與那個少年的愛情。
“你倆身邊都不是沒人追,條件優秀的也大有人在,都別想不開啊。”孫欣菲說着輕拍了下葛夢雅的搭在桌面的手臂,眼神看向舒微。
舒微微勾唇瓣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還沒遇到發自內心喜歡的人,……沒有想不開。”
真的是這樣的嗎?
可能吧。
……也許以後她也會遇見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也會在某一個瞬間為他怦然心動。可是,她內心深處一定是會記得路景澄的。
她沒有見過後來人十七八歲的模樣,但她見過十七歲的路景澄在烈烈朝晖中逆行的模樣。所以她此生偏愛路景澄,是有道理可辯解的。
因為她這一生只有一個十六七歲,她在她的十六七歲遇見了十六七歲的他,就像青春一生只有一次。
當年年紀還小都不成熟,把握不了自己的未來究竟在哪裏。在那段感情中,她始終處于低位缺乏安全感,路景澄他的故事又太複雜,而且彼此家庭差距太過懸殊,最後讓那段感情以分手而告終。
總歸是熱烈地愛過,嘗試過也是真的不般配,不算是遺憾,算是一段挺耐人尋味的故事。
她早已抱着一種無論如何感謝經歷的心态。畢竟人要學會放過自己,生活才會想它要不要放過你。
只是舒微萬萬沒有想到路景澄會來找她,不知到底是不是錯覺,她竟然還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一點請求。
舒微站在原地猶豫了良久,才點點頭答應,邁步走下樓前的臺階。宿舍樓前的燈光稍暗,博士生宿舍又是多年的老建築,舒微留意着腳下大理石臺階上凹陷的小坑窪。
一只冷白如玉的手掌伸過來想要輕扶着她,手腕削瘦掌心薄寬,手指修長筆直,一如當年。
記憶的閘門被突然打開,過去的事情如潮水般侵襲湧來。
大三上學期有次她和欣菲興致沖沖地報名參加演講比賽,她穿了正裝和買來就沒有穿過的高跟鞋。演講比賽的教學樓門前臺階很高,開始來參賽的時候是一層層上臺階,沒感覺有多麽可怕。
參加完比賽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從上往下看着二十多層的臺階萌生出恐懼。最後和欣菲兩人磨蹭着好幾分鐘才如烏龜般慢騰騰地走下來。
事後把這件事情當成笑話講給路景澄聽,初賽後面的半決賽和決賽都是他來接她的,扶着她一點點下樓梯,兩個人還開玩笑,舒微喊他“小路子”,路景澄拿她沒辦法。
後來雨天和雪天,一起去餐廳吃飯,理石地板積水很滑,路景澄都會這麽護着她。
舒微望着這只骨感好看的大手,愣住兩秒,心中湧起一陣無名火。
她都已經習慣了雨雪天餐廳地板滑,習慣了穿高跟鞋風風火火地趕時間。他呢,時隔五年再次出現她的生活中,朝她伸出護扶住她的手臂,這實在很沒有必要。
舒微纖細高挑的身形略移,輕飄飄地繞過路景澄的手掌,穩穩地一步步走下幾層臺階。
路景澄只好收回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臂,随意地垂放在身側,失落感從微蜷的指尖蔓延至全身。
兩個人并肩步調緩慢,沿着宿舍門前的道路往前面走,彼此都沉默不語。
身邊是久違的雪松木質香,夾着一點點遠遠的柑果香,他還在用當年用的那款香水。
“上次高子淵婚宴,在門口想等你說話,有別人在就沒說。”路景澄沉吟很久才幽幽開口,嗓音在相對熱鬧的夜裏似清涼的沉沉月色。
舒微不知路景澄的內心想法,她說話的聲音極淺:“婚宴開始前沈游說回校順路捎我回來……”
路景澄聽見“沈游”這個名字輕皺了下眉心,他挑了挑唇角笑說:“我去了你們學院,不過應該是下午最後一節課,沒見到多少人。”
舒微點了點頭,禮貌客套地問了句:“你來燕大開會?”
看見他一身相對正式的着裝,手上還提了個燕大的紙禮袋。
路景澄說是,又挑起話說:“就在你們學院旁邊的會議樓。”
舒微想起來了下午經過會議樓時,看見門口進進出出的學者,應該就是他來參加的學術研讨會吧。
她沒有繼續回答,心裏只感覺眼下十分尴尬和詭異。為什麽和路景澄無聊話家常似的,也後悔剛剛在樓下為什麽要在一念之間選擇答應他。他們分手多年明明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聊的。
“微微。”路景澄忽然側身看向她,話鋒也與剛才截然無關,如同當年一般喊她親昵的名字。“我知道……五年…太長了。”
後一句他的嗓音變得低沉沙啞,帶着不易察覺的隐忍和悲恸。
舒微聞言微怔,眼前的路景澄是令她有些陌生的,與印象中那個驕傲耀眼的他有很大的出入。
她不由想起那日在婚宴酒店門口,沈游和他說的話,是太厲害了,他研學交流的學校在東海岸,碩博連讀的學校是後來憑本科成績還有面試申請到的,四年讀了五年的書,而且那所學校答辯通過率很低。
回校的路上沈游說路景澄是天才,做什麽都很擅長順利。大家好像都是這麽評價他的。但是她看過他書房的那些書,知道電腦中數不清的實驗文件和資料,以及他當初做SRT那一年熬的那些深夜。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看起來輕輕松松地就能得到別人求而不得,或者久求方得的東西,好像不費吹灰之力。
其實不是的。他只是懂得如何高效地利用時間,玩就痛快地玩,用功就全神貫注地完成。
天才是有的,事例很多。只依靠天賦而後天不用功的天才,也有十分出名的例子,《傷仲永》中的方仲永。
舒微想,路景澄的這五年一定不像旁人說的那麽輕松。
但是,她對他的五年時光也僅限思考至此。其他的事情絲毫不好奇,她放過自己了。
五年是很長,長到她覺得與他相識在一起,是上輩子的事情。用一位詩人的比喻來說,那種感覺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我叫舒微。”舒微冷然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
那雙熾熱的眼眸鎖住五年來朝思暮想的女孩。
路景澄望着女孩水波靈動的眼眸,薄唇輕碰說出自己回來的目的:“舒微,我能重新追求你嗎?”
“不能。”舒微的拒絕前後間隔不到一秒,果斷又幹脆。
這在路景澄的意料之中,他語氣不急很有耐心地問道:“為什麽?”
舒微感覺他挺好笑,不能就是不能。她好不容易從那段感情中走出來,不想再與他痛苦地糾纏。
“因為我不喜歡你了。”舒微仰頭目光堅定說道。
“沒關系,我喜歡你就足夠了。”路景澄輕聳了下肩,一臉的無所謂。
舒微:“你……”
路景澄唇邊泛起壞壞的漣漪,笑意延至漆黑如墨的眼眸裏,他坦然地全盤交代自己的想法:“我不是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說我要追求你。你有屢次拒絕我的權利,但我不會放棄。”
舒微被他說的神情微滞,她哪裏知道他來這一套,敢情之前溫文爾雅的一面都是僞裝的。
“單方面糾纏,我可以告你人身騷擾。”舒微與他厲色聲明,“我不會念着之前認識的情分。”
路景澄聽後黑眸閃過一絲精光,他接着舒微的話說:“既然說到之前認識的情分……”
“那你轉我一下隕石的撫養費吧。”
這話說得實在得意,尾音都是上揚的,狐貍尾巴隐藏不住。
舒微迷茫疑問:“什麽?”
“法律規定,父母離婚後,孩子歸一方撫養,另外一方要每月支付撫養費。”路景澄的身體微微前傾,他挑了挑眉,聲音低沉含笑問道。“怎麽隕石不是你兒子嗎?”
我擦。
舒微第一次在心裏罵人。
作者有話說:
注:另外一首民謠是《鴿子》。
聽,夢碎的聲音,是指詩人北島說的“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博爾赫斯《另一次死亡》
路景澄就是個心機男,這才只是剛剛開始,他後面還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