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月
第19章 山月
南安一中分為住宿和走讀, 舒微家就住在旁邊,選擇走讀但晚自習幾乎都在,路景澄也走讀但是晚自習幾乎都不在。
高二期中考試結束的周一早上返校, 舒微迎面就遇見路景澄。
該怎麽去形容相遇那一刻,她的感覺呢?
就是你從邁出家門的那一步開始, 走到學校大門口的每一步, 心裏都是雀躍着, 因為到了學校以後,就能見到心心念念想了兩天的人。
腦海裏面越是想念一個人,那個人的音容相貌反而會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不确定他的長相,可是思念的感覺卻是只增不減。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但是舒微是這樣的,就像一個漢字, 在紙上接連寫上幾十遍,越寫越感覺不像那個字了。
當她邁進學校大門口, 迎面遇見路景澄的時候, 整個人像是被巨大的驚喜擊中。
上一秒思念的人, 驟然出現在眼前, 遠遠的他漸漸向你走近, 好像就是為了走向你,這樣的場面太過于夢幻不真實, 教人想要将時間永遠定格在此刻。
那一刻的心情過于複雜, 是一瞬發現的驚喜,是緊接之後的慌亂, 還有不知道身側的手放在哪裏才能看起來更加自然的糾結, 還有想要被他不經意看見的小小期望……
路景澄和身邊的男生邊低聲交談着, 邊步調悠閑地沿着路邊往門口走過來。
十一月上旬的南安早晨,空氣中帶着微微涼的溫度,沒有北方寥廓萬裏的秋高氣爽,卻有直沁肺腑的清涼氣息。
路景澄穿了一件藍色字母刺繡的淺灰色連帽衛衣,灰綠色的工裝束腳褲,藍白黑的新款球鞋。
學校三個年級的女生都票選他是南安一中的校草,因為他長得最俊朗帥氣,衣品又是最好的。
在路景澄還沒有來上學的高一時期,南安一中的校草人選還四分五裂的不成定局。路景澄在高二開學分班的當天出現,用姜麗麗的話說,他一出現就立馬“一統天下”了,幾乎沒有哪一股異議。
但是舒微對于高二開學分班當天的記憶,很模糊沒有印象。
Advertisement
舒媽帶高三畢業班一直在學校上課,後來放假又去省城嘉南進修了一個月,舒爸年後也被調到下面區縣半年的時間。
暑假剛開始,舒媽想要把舒微送到區縣的外婆家,後來想了想幹脆讓外婆帶着三個表姐妹在家裏一起住,就這樣高一的暑假和表姐表妹瘋玩瘋鬧了近兩個月。
暑假作業最後還是臨開學兩天前,表姐表妹收拾回家,舒微在家裏廢寝忘食,夜以繼日補出來的。
最後也沒能寫完,但是沒敢和舒媽說實話,只說是完成了,舒媽也沒有時間來管她。
開學分班那天,舒微一直都在擔心作業的問題,還有就是蔫了似的犯困,又緊張又犯困,直到最後分完班級,下午放學又背着未完成的作業回家。
她一整天根本沒有關心理科班新來的轉校生的情況,也不知道後來她會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他。
距離越來越近。
舒微裝作随意瞥向旁邊籃球場,趁着這個動作順便掠過右前方漸漸靠近的路景澄一眼。
太緊張了,又只是一瞬間,舒微只看見路景澄的雙眸看向前方。但是,感覺她并沒有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面。
在彼此迎面相離還有十米遠的時候,她已經筆直地目視前方,絲毫不看右側經過的路景澄和他的同班男同學。
她的心裏面很喜歡他,但是骨子裏還是不想讓自己對他的暗戀被發現,怕他知道她喜歡他。
不僅僅是膽怯,還有那麽一點自尊。
讓自己的心情完全被另一個不認識自己的人支配,這件事情舒微還是覺得有一點放任自己的堕落感覺。
即使要如同平行線段擦肩而過,我也不會成為一枝每時每刻追随着你動的太陽花。
這是那時她內心的宣言,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人能夠聽見的宣言。
像是安慰自己的宣言。
最後高高瘦瘦的少年,和她沒有一點交集地交錯走開,像是遠方吹來的一陣風,只是片刻的經過,與她的結局也只是“擦肩而過”四個字。
一個往校內走,一個往校外走,截然相反的方向。
舒微在和路景澄擦肩而過,又向前走了十幾米的距離以後,心裏鬥争了幾秒後,鼓足勇氣裝作好像有人喊她,轉身看向校門口的方向。
路景澄和同行的男生已經相隔她很遠,他長得很高很瘦,背脊永遠是筆直挺拔的,背影來看就是疏朗俊逸的少年模樣。
正值早晨返校的高峰,從教學樓到學校大門口這條主路上面,有很多進來的各個年級的學生。
這其中有認識路景澄的男生女生,中途主動喊他名字和他打招呼,見他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一絲停留地繼續走過。
當時的舒微沒有想到,有一天路景澄會主動要和她做朋友,甚至當她的手與他薄瘦寬大的手掌握在一起的時候,都是身處夢中不真實的感覺。
-
英語課進行了第三次地質專題的小組課題展示,每個人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得到了英語老師的贊揚。
沈游和孫欣菲進行材料的采集和篩選,舒微擅長做PPT,她大一上學期的計算機二級考試苦學了一陣office高分通過,對于各種特效的使用信手拈來。
四個人在收到第三次小組作業的那節英語課,一致推選路景澄來做最終的全英彙報展示。
“我就這麽被安排了?”路景澄好笑地望着他們三人。
沈游搭過路景澄的肩膀,對他極盡溢美之詞:“澄哥,你的英語是标準的英式口音,也就是牛津腔,我們怎麽能放着你不用啊……”
孫欣菲附和:“就是就是。”
路景澄剛想懶懶開口說話,聽見舒微也接話說道:
“是的,你的口語是最好的,如果不讓你彙報展示的話,我們就是……”
舒微說話的聲音,随着路景澄饒有興致的注視下,聲量漸漸減弱。
“就是什麽?”路景澄清涼的眼眸中閃過笑意,盯着舒微柔美臉頰問道。
舒微溫聲回答:“我們就是……暴殄天物。”
“繼續。”路景澄純粹就是想逗她。
這說辭都用上成語了。
舒微開始搜刮自己知道的相近成語,“哀梨蒸食……”
路景澄輕微地皺了下眉心,已經上升到這個高度了?
“這是什麽意思?”沈游迷茫地問道。
孫欣菲同他解釋:“微微是說如果不讓路景澄上臺彙報,咱們就是不識貨……”
“我贊同,識貨,我們識貨。”沈游舉手投票。
路景澄無語地瞥了眼他們三個人,确定不是在罵他?
舒微看出他一開始就決定答應大家的提議,故意一本正經逗他,繼續說道:“……焚琴煮鶴?”
“輸給你…們了。”路景澄左手臂擡起,在半空中提頓了下,姿态灑脫。
沈游握拳誇張地進行慶祝:“yes!”
舒微和孫欣菲都被沈游逗笑,笑看着他。
窗外的陽光照進階梯教室內,慵懶地灑在左邊女孩柔軟的發辮,還有她笑漾出的淺淺梨渦。
路景澄雙手插在口袋裏面,坐靠着座椅,狹長的黑眸卻落在女孩的身上。
專題彙報展示的小組作業順利完成,無論是材料收集和篩選,還是PPT的制作都在全班的十幾個小組中數一數二的。
不過作業時間相對緊促,大一每個專業的課表幾乎都是滿課,舒微盡量在上課的前兩天制作完成,發給路景澄。
到了當天上課,舒微上去抽簽,竟然抽了個1號簽,她內心充滿着內疚,和她的三位組員公布這個消息。
沈游先說:“我們打個開門紅。”
孫欣菲對沈游的話很贊同。
如果是稍後面的展示順序,路景澄沒準備好的話,還能夠對着手機多順幾遍,然而她給他抽了個1號簽。
講臺上英語老師已經在念他們小組四個人的名字,還有要講的專題名稱。
前後左右坐着的小組同學,都在慶幸組長沒有手氣超差抽到人人都不想要的1號簽。
路景澄從容潇灑地從座椅上起身,經過桌邊還擔心地站着沒有坐下的舒微身邊,低聲但拽到不行地說道:“等我給你贏回來。”G
等我給你贏回來。
他像為她趕赴塞北大漠征戰的将兵,臨行前說,等我為你帶來勝利的消息。
這是他對她下的軍令狀。
路景澄從小在雙語私立學校讀書,一直讀到初級中學結束,然後轉學到了南安一中。家庭中父母都是高材生,外婆當年出國學習過油畫,在良好的雙語環境裏成長。
他站在講臺上,姿态優雅款款,不見絲毫緊張與怯場,全脫稿口語彙報,對于PPT的使用也十分熟練,氣質和風度混然天成。
等他講完,舒微和欣菲沈游一起用力地為他鼓掌,他真的太優秀了。
英文老師最後還疑問了一下,路景澄是不是在雙語環境下長大,他的口語過于流利自然,不是在學校一朝一夕練就成的。
路景澄語氣平淡地回答說:“小時候随我母親在國外生活過幾年。”
英語老師說,原來如此。
舒微不由擡眸看向路景澄,讀高中的時候聽同學們說過一次,路景澄他媽媽出車禍去世了。
這是舒微第一次聽路景澄提及他媽媽,風輕雲淡的口吻,言語之間卻像是有着經年不提的塵封感。
舒微說不準自己有這種感覺,是因為無意間知道了這件事情,還是因為他措辭中“我母親”三個字。
實在不像是一個十九歲少年的措辭,也不符合路景澄一貫不羁恣肆的氣質。其中有着“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的那種對于世事易變的滄桑沉重感。
專題展示的小組作業項目圓滿結束,他們小組的成績是全班最高分,也算沒有辜負大家這些天的準備。
路景澄真的幫她贏回來了。
舒微發現自己越陷越深了。
對路景澄的喜歡,像懸崖邊生長的樹芽。她不想它野蠻地恣意生長,害怕會有跌落崖下的危險,可是它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早已橫枝逸出。
只是舒微內心的心理歷程,路景澄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注: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李商隐《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