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沒幾天,周舟也過上了住校的日子,嚴知得知之後,完全貫徹作為好朋友的職責,搬到九班來上晚自習,又以女孩子一個人回家危險為由,每天下了自習和薛均兩個人一起騎車送她到家樓下。
12月24日,她在外婆家吃完晚飯,正準備回學校上自習,表弟卻看中了她書包外袋那個精致包裝過的平安果。
放學的時候,嚴知帶着薛均的賀卡,把這個蘋果送過來,荀秋只得沒骨氣地接了。
表弟眼巴巴地看着蘋果,突然開口。
“姐姐,你這個蘋果好紅啊,是別人送給你的嗎?”
荀秋只怕大人們聽見,一下把他拽進了房間,說道,“不是,是班級用班費買的,每個人都有,你是想吃嗎?”
表弟點頭,很乖巧地問,“嗯,可以給我吃嗎?姐姐。”
“為什麽班級會發蘋果啊?”他又說,“我們班就沒有。”
表弟只有7歲,是留守的孩子,一向很聽話,荀秋把蘋果拿出來給他,和他說了近來商家們在平安夜新創造的噱頭,又囑咐了一聲,“洗了才吃,記得哦,是班費買的。”
“嗯,謝謝姐!”表弟拿着蘋果跑去廚房,荀秋重新背好書包,剛轉出來,卻看見外婆背對着她,正在陽臺上打電話,手背揩過眼睛,好像在哭。
荀秋慢下了腳步,遲疑地靠近了大門。
老人家打電話聲音總是很響,外婆大概以為荀秋已經回去了,否則她絕不會在孩子面前展現脆弱。
“那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你也要想通點,不要再做傻事。”
“雯雯啊!”
荀秋頓了一下,手從把手落下,往陽臺靠近了幾步。
“你辛苦了半輩子,還沒享到福就要去了,那不是便宜了那個賤人,秋秋還那麽小,不能被後媽折磨啊,天天也是老實孩子,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爹,以後只怕一分錢都搞不到他的,這裏邊可有你的一半啊!就這樣送給那個賤人啊?”
荀秋腦子一嗡,一個絕對沒有想過的可能蹦了出來。
怎麽會這樣?她一直以為這種事只會出現在電視劇裏。
外婆絮絮叨叨地勸說着,完全沒有注意到荀秋就站在陽臺玻璃門後面。
茂盛的發財樹盆栽擋住了清瘦又沉默的女孩兒,荀秋聽見了所有信息,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外婆家。
人民廣場有一家百味書屋,裏邊專門賣課外書,荀秋讀書很雜,她既為《三體》《三國演義》着迷,也會看《龍日一》《狼的誘惑》,自然,那時候最流行的武俠小說也在涉獵中。
薛均曾經疑惑地問過她,為什麽這麽喜歡看書,反而會不喜歡寫作呢。
或許是因為少時傾述孤獨,換來了無止境的嘆息,荀秋學會了适時緘默,不敢再過多地表達自己,下意識地利他,忍住自己的委屈,照顧旁人感受。
後來她在某本雜志上看見,這叫“讨好型人格”。
無論如何,17歲之前的荀秋一直是活在象牙塔之中,她單純又誠懇、虛榮也憂郁,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來自大人們不可預期的批評罷了。
這一天之後,她徹底懂得了自己是愚蠢的。
她看見了媽媽睡在次卧,知道媽媽半夜失眠,跟着爸爸領着那個女人去逛商場,她卻完全沒有把這些信息串聯起來。
或許是他們平日太會僞裝,以至于荀秋把他們想象得過于完美。
她從沒有把那些肮髒的事情猜到爸爸頭上。
她從來不覺得媽媽也會痛苦,會脆弱。
她差一點就沒有媽媽了,而她一無所知。
荀秋回到了家裏。
爸媽今天都沒有回來,或許他們去解決屬于大人的恩怨了,那是不能對孩子提起的禁忌,所以荀秋只有透過偷聽才窺見真相。
那個女人只比她哥哥大一歲。
好惡心。
荀秋眼睛酸脹得厲害,她拉開櫃子,取出了那件白裙子。
裙子被她用防塵袋包起來,如珠似寶地挂在衣櫃最顯眼的位置。而此刻,她操起了尖銳的剪刀,從頭都腳把它剪成了兩半。
“這樣就夠了嗎?”她問自己。
不夠,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叫嚣,荀秋脫掉了礙事的外套,持續不斷地傷害那條裙子,直至它已經碎成了一堆完全看不出來路的破紗,窗子外邊吹過來冬天的寒風,亂糟糟的碎絮飛滿了整個房間。
而荀秋的腦子完全空白。
她在樓下遇見了嚴知。
“我靠,荀秋?”嚴知停好了自行車,快步向她走過來。
她沒有穿外套,腳上踏着花色棉拖鞋,靠近點看,才發現她的白色毛衣下擺血跡斑斑,手裏緊緊攥着把剪刀,鮮紅的血液凝在她纖白的手掌上,看起來觸目驚心,嚴知見到都唬住了,喊了她幾聲,毫無反應。
老舊的小區本就人煙稀少,又正值飯點,樓下一個人都沒有,嚴知在大榕樹下握住了她的手,試圖拿走她的利器。
可她握得好緊,嚴知看見她手上的傷口,皺着眉,“你受傷了,荀秋,把剪刀給我。”
熟悉的聲音讓知覺開始恢複,荀秋松開了手,四肢仍然僵硬着,寒風從毛衣的各個縫隙中灌進來,她感覺到刺骨的冷,而嚴知的手掌成為了唯一熱源,她顫抖着,反握住他的。
“冷嗎?荀秋,你是不是很冷?”嚴知把住她的肩膀,才發現她比想象中還要單薄,他無措地詢問,“怎麽不穿外套啊,你家裏有人嗎,要不要回去換個鞋子?”
“我不回去。”她打了個噴嚏。
這會嚴知就是再傻也知道她家裏肯定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他三兩下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攏在她身上,安慰道,“好好,我們不回去,那我們去學校吧,還要自習呢。”
“不去。”
嚴知看了一眼沒開燈的六樓,把她帶回了江山名府。
荀秋披着毯子,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筆電上正在放映《邪惡力量》第二季,閃爍的光影落在她無神而清澈的眸子裏,看起來很是脆弱。
“好點了嗎?”
嚴知把熱騰騰的奶茶遞過去,荀秋擡眼看他笑了一下,又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嚴知,我好羨慕你啊。”良久,她突然開口。
“羨慕我?”嚴知笑,“幹嘛羨慕我?”
沒有人管,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多好。
“哐哐哐——”好大幾聲敲門的聲音,住家阿姨打開了門,兩個孩子隐隐約約聽見樓下有怒斥聲,嚴知愣了愣,有點明白過來是誰來了,他撓了撓頭,說道,“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