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發簪
發簪
梁蕭的嗓音本就偏低,因而扮起男裝來也不突兀,此刻她的聲音在顏衡耳邊響起,反倒将顏衡的耳廓燒起一片紅暈。
她猛地推了一把梁蕭,慌亂地從她懷裏掙開:“我才沒傻。”說話間她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整張臉卻一直紅到脖子。
好在夜市燈光缭亂,梁蕭不是很能瞧清楚她的表情,只低聲笑了下:“走吧,再往前逛逛。”
顏衡跟上她的腳步,岔開話題道:“剛才那人你可認得?瞧着就像誰家的少爺。”
梁蕭淡淡地“嗯”了一聲,“認得,工部尚書韓大人的兒子,韓城。”
“看着就一臉纨绔樣兒。”顏衡想起他剛才的調戲,氣得牙癢癢。
梁蕭偏過頭看她,燈火照在她身上,暈開一層模糊的輪廓,不知怎麽,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心中升騰而起,她伸手摸了摸顏衡的頭。
“回頭替你出氣。”
她的嗓音淡然,卻在顏衡心中炸起一道驚雷。
好不容易消退的紅暈又默默爬了上來,顏衡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半晌,她憋出一句:“謝謝殿下。”
雖說同為女子,摟摟抱抱再摸摸頭應當很自然,但顏衡一想起梁蕭的舉動,總有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她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但就是躁得她心慌。
梁蕭沒有答話,二人順着集市一路向前。
今夜街上的人實在多,擁擠之間,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氛圍變得有些沉默,好似之前的親密舉動全然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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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圍人聲鼎沸,掩蓋了她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暧昧流動。
“姑娘,首飾要看一看嗎?”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笑眯眯地叫住顏衡。
不論什麽年紀的女子,總會被這些漂亮首飾吸引目光,尤其是顏衡這種愛打扮的,頓時停下了腳步。
那些手工制作的釵環并不如宮裏的華麗貴重,但也有一番別樣的精致。
“這些都是我和我女兒自己做的,每一種款式都只有一個,獨一無二,最适合用來做定情信物了。”老婆婆的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似乎誤會了她們的關系。
畢竟此時梁蕭身着男裝,豐神俊朗,儀表不凡,而一旁的顏衡朱唇皓齒,豔若桃李,外人看來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顏衡一心撲在眼前的簪子步搖上,沒注意聽老婆婆的話,反倒是梁蕭一字不差地聽去了。
她頗為不自在地對老婆婆說:“阿婆,其實我們——”
“我想要這個,公子你瞧好不好看?”顏衡舉起一只銀簪,上面用纏花做了一大一小兩朵茉莉,還有銀絲纏繞的葉子隐匿其間,簪尾綴下一顆小小的白玉珠,好看極了。
梁蕭的話被顏衡打斷,倒也不惱,只是看着她手裏的簪子,輕聲道:“好看。”
“那就要這個了。”顏衡轉過頭,眼巴巴地看着梁蕭。
梁蕭會意,從懷裏掏出錢袋,取了一錠銀子出來遞給老婆婆:“不用找了。”
婆婆笑逐顏開:“茉莉好,茉莉好。”
顏衡有些疑惑:“這還有什麽講究不成?”
老婆婆指了指她手裏的簪子:“茉莉茉莉,可不就是莫離嗎,與君相悅,請君莫離,多好的寓意啊。”
顏衡理解了其中意思,一時愣在原地,梁蕭輕輕把她手裏的簪子抽出來,替她簪在了發間。
顏衡擡眼,看見梁蕭因為擺弄簪子而抿起的唇,和溫柔似水的目光。
一時周圍的喧嚣全然沒了聲音,她的眼裏再裝不下其他人。
梁蕭戴好簪子,向後退了一步,一只手撐着下巴,歪頭欣賞了片刻:“很襯你。”
顏衡擡手摸了摸發間的簪子,尾巴的小玉珠在她指尖輕晃,她的心也像被羽毛撓了一下,引起一陣顫栗。
“還要買別的嗎?”梁蕭看她半天不語,溫聲道。
顏衡看了看小攤,從裏面挑出了一只白玉镯子。
她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出那桌子上刻的花紋,與她頭上的簪子是一樣的。
“喜歡就一并拿上吧。”
梁蕭說着還要掏錢,顏衡卻擺了擺手:“我自己買。”
老婆婆連忙搖搖頭說:“剛才公子給的銀子已經夠了,姑娘不必再掏錢了。”
顏衡認真地看着老婆婆:“那能不能把銀子還給她,我重新買。”
“為什麽?”梁蕭偏過頭看她。
“不為什麽。”顏衡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
老婆婆笑着說:“你們二人怎麽還如此見外。這樣,我把買簪子多餘的錢還給公子,姑娘你再買镯子就是了。”
顏衡點點頭,看着老婆婆找了一堆銅錢,随後她從自己的小口袋裏掏出一錠銀子:“全都給你。”
老婆婆開心地接過銀錢,又說了好幾句“才子佳人”“天造地設”之類的好聽話,吓得顏衡拉着梁蕭落荒而逃。
買完之後,兩人順着街市繼續往前走。
顏衡拉過梁蕭放在身側的手,将镯子輕輕放在她的手心。
“送你。”
“送我?”梁蕭微微睜大了眼睛。
“對,送給你。”
白玉觸手溫涼,質地自然比不上宮裏的光滑細膩,但對梁蕭來說,這就是無價之寶。
她挽起左手的袖子,将镯子戴了上去。
末了,她問道:“你知道在大寧,若是一位男子為女子戴簪,意味着什麽嗎?”
顏衡對大寧的風俗不甚了解,茫然地搖了搖頭。
“意味着這二人心意相通,這男子日後要娶那姑娘為妻。”梁蕭一邊說着,一邊扭頭看顏衡的臉色。
她存了心想逗一逗她,果不其然,顏衡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半張着唇,緋紅的顏色漫上臉頰。
“你,你又不是男子,娶,娶不了我的。”顏衡的腦子混亂一片,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梁蕭輕飄飄地“嗯”了一聲,又問道:“你們狐……我是指在你們族裏,大概多少歲會成親?”
顏衡緩了緩心神:“一百來歲就行。”
梁蕭感慨道:“壽命真長啊。”
顏衡反倒搖了搖頭:“活太久了也會無聊的,我們族裏的阿嬷,成日就只是坐在樹下,沒別的事情可幹。”
梁蕭又問道:“那如今的生活,你覺得有趣嗎?”
顏衡誠實地點點頭:“有趣極了。”
梁蕭忽然說起了別的:“想不想去茶樓裏聽戲?”
她揚了揚下巴,指向不遠處門庭若市的茶樓。
“想。”顏衡扭過頭看她,眼睛裏寫滿好奇。
“民間的戲要比宮裏的有趣許多,講的故事也精彩,什麽類型的都有。”梁蕭一邊說着,一邊領着顏衡向茶樓走去。
“二位客官,坐大廳還是二樓?廳裏離得近看得清楚,不過樓上要安靜些。”店小二見來了人,彎着腰就迎了上來。
梁蕭背着手,示意顏衡挑選。
顏衡的目光在茶樓裏轉了一圈,最後選定了二樓。
她記得梁蕭喜歡安靜些的地方,大廳中央太吵了,她必然不自在。
店小二領着二人上樓,梁蕭又多付了些銀子,挑了個極佳的觀賞地點。
“二位來得巧,新編的戲馬上就開場了。”店小二一邊端上一壺茶,放了些瓜子點心,一邊給二人介紹。
梁蕭飲了口茶:“講的是什麽?”
“客官等着看看就知道了,保準新奇。”店小二一神神秘秘的樣子,将顏衡的好奇心全勾了出來。
兩人沒等多久,那幕簾一掀,戲子便咿咿呀呀地開唱了。
聽了大半段唱詞,顏衡的臉是越來越紅。
難怪店小二說這戲新奇,原來講的是兩個女子相愛的故事!
且聽那戲裏講的,是一位叫崔箋雲的新婚女子,去寺廟燒香時,遇上了鄉紳小姐曹語花,二人心生愛慕,于是那崔箋雲便設局讓自己的丈夫娶了曹語花做妾,此後二人日日相伴,恩愛不離。
“宵同夢,曉同妝,鏡裏花容并蒂芳,深閨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樣。”
也是夫妻樣……
夫妻樣……
顏衡一個激靈站起來,吓了梁蕭一跳。
“做什麽?”梁蕭擡起頭看她。
顏衡咬着唇,半天沒憋出一個字。
“不愛聽這個?”梁蕭起身,準備帶她離開。
顏衡搖了搖頭。
“那要幹什麽?”梁蕭上手捏了捏顏衡的臉,“說話。”
本就因為唱詞而頭昏腦漲的顏衡,此刻更要因為梁蕭這親密的舉動羞得鑽到地底下去。
“熱,熱了,起來透透氣。”一句話說完,顏衡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那就去外面吧,這裏面确實悶熱。”梁蕭的語氣不鹹不淡,聽不出什麽異樣。
好似她只是坐在這裏聽了一出極其普通的戲,并且那唱詞沒對她産生任何影響。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重如擂鼓的心跳早已讓她慌亂至極。
出來時,兩人心事各異,也沒了再逛下去的心思,于是順着原來的路慢慢往回走。
“剛才那戲……”顏衡斟酌半天,輕聲開口。
“确實新奇,”梁蕭溫聲道,“我還從未見過講女子相愛的戲碼。”
顏衡咬了咬唇,接着道:“我也沒見過。”
梁蕭看着流連的人群,沒接她的話。
“我以前只知男子會有斷袖之好,沒想到今日還能瞧見這種戲。”夜晚的風将她發暈的腦袋吹清醒了些,心裏不再覺得難堪。
梁蕭依舊點頭不語,微微側頭,看向顏衡發間的那只簪。
小狐貍比她矮了大半個頭,此時的高度剛好夠她看見簪上的茉莉花,以及那顆随着行走而輕微晃動的白玉珠。
她雙手背在身後,右手伸進左手的袖子裏,輕輕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指尖描過白玉上雕刻的紋路,在心中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與卿相悅,請卿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