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平夏走下車,站到路邊的欄杆旁看遠處的海……海面寬闊,海水幽藍,陽光灑在海面上,泛起層層金光,金光一直閃爍着,直達最遠處的海天連接處。近處,兩艘巨船停在岸邊休息,船體斑駁的油漆,近似老太太臉上的皺紋,卻是可親近的。船底下土黃色的沙灘,略顯雜亂,只因這片不是旅游點,缺乏工作人員的管理,但看在平夏眼裏,卻多了一分原始與野趣。兩名穿花襯衫的當地農婦經過,一胖一矮,兩人均頭戴草帽,手挎竹籃,竹籃裏估計有她們今晨的海獲,或許會賣給路邊的游客,或許就留給自家加餐,一對白色海鷗張着長長的喙、尖銳地鳴叫着,結伴向白雲深處浪漫地飛去……
停好車的男人走過來——
“可以走了嗎?文具店就在前面。”
平夏點點頭,同他一起走了。
小鎮的街道總是擁擠而又充滿生活的樂趣,路邊一溜的小攤,攤上擺的全都是今早捕獲上岸的小海鮮,有魚、有蟹、有蝦,只見魚還張大嘴呼吸,蟹還張着鉗子随時要咬人,蝦更是東一只西一只的到處胡亂撲騰,平夏一路看過去,目不暇接,也不嫌腥味,她平常不下廚,可她還是像小孩子看到玩具般開心不已,當她不自覺地湊近一個攤位時,一只養在臉盆裏的墨魚突然朝她噴出墨汁,平夏大叫,幸虧男人一把将她拉開了。平夏哈哈大笑不止。
文具店就開在街角,兩間店面大小,一邊是透明的櫥窗,一邊是雙開的玻璃大門,大門敞開着,做出好客的姿态,門兩邊均擺放綠植,左邊是高大的發財樹、富貴竹,右邊是一個三層小架,架子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多肉,全都養得極好,一串藍色透明的海豚造型的風鈴懸挂于頂上,伴随陣陣海風,叮铛作響,如童聲唱着歌謠。
男人帶領平夏進入,他同坐在櫃臺後面的老板打招呼,并向其介紹平夏:
“這位是琴姐的侄女,想買點顏料。”
平夏正要吃一驚,卻見那老板原先還木着一張臉,結果一聽琴姐的名頭馬上就激動地站起身來、并急急忙忙地走出櫃臺來招呼平夏,老板極瘦的身材,略微跛着一只腳,臉上堆起的笑容像幹癟的水果,平夏正想問什麽,卻見男人的手機響了,他匆匆說了聲抱歉,然後就跑出店外面去接聽了。
老板熱情地帶平夏走到貨架前,問她需要什麽樣的顏料,平夏這時卻有點心不在焉:
“怎麽老板你認識我姑媽啊?”
老板道:“當然啦!琴姐是咱們家的老主顧了!這麽多年,多謝她幫襯咱們生意呢!”
平夏哦了一聲,又問:“那他呢?他跟我姑媽也很熟嗎?”
“他?哪個他?”
老板愣了一下,随後順着平夏眼神的方向望出去,他懂了,“你說書砺啊?他當然跟琴姐很熟啊!他倆以前經常一起過來買東西的,有時候要是琴姐沒空,就會托書砺過來。”老板說着挑了一盒顏料問平夏好不好,平夏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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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夏這時越發好奇了,沒想到那男人竟然跟姑媽有私交,這就難怪那天看到平夏回到那間別墅時,他會露出那樣詫異的表情了。
平夏挑了一大堆東西,老板幫忙抱回櫃臺包裝,這時,平夏看到店門外的男人大約已經接好了電話,此時正彎腰同一個小女孩講話,平夏好奇地走出去——
“這小朋友是誰呀?”平夏邊走邊問。
男人好脾氣地擡起頭來,臉上還帶着剛剛對小女孩說話時的溫柔表情說:
“是老板的女兒。”
平夏心說,你這人也太大小通吃了吧!她繼續走過去,也彎下腰去端詳那孩子——
只見小朋友大約四五歲左右,長着一張讨人喜歡的圓臉蛋,紅紅的臉頰,像熟透的番茄一樣,此時她噘着嘴,用力拉着男人的手,一定要他和她一起走。
男人問平夏:“東西買好了?”
平夏道:“老板正在打包。”
男人道:“那等幾分鐘再走能行?”
平夏聳聳肩,男人馬上笑着答應女孩:“好好,那叔叔再陪你一會兒。”
平夏好奇地看着男人被小女孩拉到旁邊空地上的一張竹椅上坐下,然後小朋友搬出一本圖畫本,像獻寶似的翻開裏面的畫作展示給男人看,男人一邊看一邊不住地誇獎,小女孩被逗得十分開心,平夏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心裏突然十分感動,沒想到平常不茍言笑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溫情的一面,他微傾的背影,漸漸和小朋友幼小的身體融合在一起,組成了人間溫情的實體。
老板跛着腳走出來,他對着女兒大喊了一聲:“小霞!別老纏着你段叔叔,他還有工作呢!”
男人幫忙把打包好的畫具搬到車上,平夏向他致謝,男人關上後備箱說:
“哪裏的話,能為平夏小姐服務,是我的榮幸。”
平夏哎喲叫起來:
“拜托!快別小姐小姐地叫我了,咱倆年紀應該差不多,直接叫名字多好!”
男人沉吟一下,點頭說好,然後他去打開了車門,平夏走過去,卻又停在車門旁道:
“那你的名字呢?”
男人不知為何一愣,見他不回答,平夏冷下臉、傲然坐入車內,男人這才反應過來,驚慌地湊進來說:
“我叫段書砺。”
平夏只輕輕冷笑:
“沒事,不想說的話我不會勉強的,麻煩,開車吧!”
男人一臉局促地沉默,然後退身出去、關上車門,車門震動的瞬間,平夏合上雙眼,心底升起一團厭惡。
男人上車,發動了車子,車子一路沿着來時的方向平穩駛動,平夏靠在車座上一動不動,假裝閉目養神。
自從那次心血來潮地去小田家探望過他之後,平夏就又恢複到原先對他的冷淡态度,那一星期裏,小田給她發了很多信息,她一概沒回。
某天晚上,當她下班正準備去赴柏玉的約時,她無意間從路過的辦公室的窗外看到了小田的身影……他端坐在辦公桌前,正認真而忙碌地對着電腦打字,一盞昏黃的臺燈光照着他那張清俊秀氣的臉,他似乎剪頭發了,新發型顯得他的下颌角更立體了……
平夏不禁要去留意他的腳——
難道他的傷都好了?已經能夠回來上班了?
正愣神的時候,她看見小田捂着拳咳嗽了起來,接着他想拿水杯喝水,結果半路上卻撞翻了一堆書本,他只得彎腰去撿,撿完了再喝水,又發現杯裏早空了,他詫異地晃晃杯子,再懊惱地甩甩頭,然後他撐着桌子邊沿站起來,平夏這時才确定他的傷并沒有好,他拄起旁邊的拐杖拿着水杯向飲水機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平夏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慌忙掏開包想把手機摁掉,結果鈴聲早已驚動了室內的人,小田聞聲轉頭,一眼看見平夏,他激動地大喊起來:
“陳教授!!!”
平夏雙腳釘在地上,耳邊聽到小田一路七裏嚓啦地從屋裏跑出來的聲音,她的心竟也不由地跟着七上八下起來,樓頂外的淡黃月光跟随樹影擺動,小田踉踉跄跄地出現在她面前,她這才半嗔半怨地問:
“這麽快回來上班啦?”
小田年輕的臉龐笑得像秋天熟透的柿子,聲音飄在安靜的晚風裏,也是又甜又糯的:
“因為想見你嘛!”
平夏端立不動,卻将聲線壓得更低更冷漠地說:“傷全好了?”
小田不答,只緩緩走近來後才道:“為什麽不回我信息?我以為是那天你來我家看我時我做了什麽讓你生氣的事,實在抱歉,我這人太笨了,不會招呼人,你那樣好心好意來看我,結果我連留你吃飯也忘記了……”
他熾熱的眼神,即使在這清冷的夜裏,仿佛也能無端地引起一簇火來,平夏垂下眼眸道:
“何必客氣……”
平夏極力回避,但仍難以躲開從小田身上暗暗飄來的一股好聞的墨水味,走廊上的燈,照見他卷起一半衣袖的小臂上,也确實留有墨水的痕跡。平夏早聽說,他是比一般年青教師更投入于他的教學工作的,想必這才是他留到這麽晚的真正原因。
這時,小田又說:“那我現在補請好不好?你等我一下,我關了電腦就來——”
平夏一口喝住他道:“不用了!我有約了!再見!”
平夏說完就扭頭走了,夜色沉沉,她只顧看着自己前行的腳步,未能發現小田在她身後因為失望而打晃的身影。
事過很久,當小田重提往事時,對她說,她那天離開沒多久,他就暈倒在辦公室的地上……
“一個人孤伶伶地躺在地板上睡了半小時才醒來,幸虧沒人看見,不然糗大了!”小田笑哈哈地對她說完後,臉上的表情,竟絲毫也沒有要責怪她當時無情棄她而去的意思。
結果事到如今,無情離去的人,又換成了小田他自己,他去找他的初戀結婚了,又把平夏置于何地呢?難道說,這全是她陳平夏應受的懲罰嗎?
平夏悠悠然從回憶裏醒來,她坐起身,一顆水珠叭嗒一聲從她的眼裏掉落到她的大腿上,她僵住的脖子,就像一根突然被一坨雪凍住的樹枝一樣、愣在原地。
車還在行駛中,車窗外掠過一片片模糊的海景,駕車的段書砺從車內的後視鏡裏朝平夏望了一眼,接着他扭轉方向盤把車停在了路邊。
“怎麽了?不舒服嗎?是不是暈車?”
突然看到一個男人對自己發出這樣真切的、親近的問候,平夏似再也忍不住一般、一把抓住段書砺的胳膊,把頭埋入他的胸口失聲痛哭了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