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四人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鬼鬼祟祟的布蘭德。
陶燃邱冬和艾丁三人自然不用說, 都是經過多年訓練的特種軍人, 在追蹤的同時都能完全做到不被察覺。
不過令他們感到驚訝的是, 陸星微的表現也不賴。
就算忘記了一切，她的身體本能依然很強悍。
重新獲得星輝的指揮權之後，她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就迅速地掌握了納米材料的基礎用途。然後趁着他們三人不注意, 一回頭就發現她已經換下了一身厚重的禮服，一身輕便褲裝出現在他們身後。
衣服是納米材料直接凝聚出來的，款式就跟陸星微從前使用的便服如出一轍。
艾丁一眼望去恍惚了幾秒，簡直跟看到從前的陸星微回來了似的。
“愣什麽呢？”她瞥他一眼, 注意力全在前面的布蘭德身上。
雖然不知道他是誰，可是她對他将要去的地方很有興趣。
相信整個羅格帝國沒有人不對那位神秘的國王感興趣吧。
他們跟着布蘭德越來越深入王宮深處。
布蘭德像是對這裏非常熟悉, 輕車熟路地七拐八拐, 輕輕松松就甩掉了那些巡邏的士兵。
拜他所賜, 他們也一路如入無人之地。
沒多久, 走在最前面的邱冬驟然擡起手，做了個停下的手勢。
四人就地隐蔽，朝着前方望去。
前面就是一座巍峨的宮殿。
宮殿四周種滿了花草, 花與葉子都是奇異的晶瑩透明色, 大片的花海在藍色月光的照耀下, 熠熠生輝。
夜風拂過，花草輕輕搖擺，晶瑩的藍光如同凜凜的波光，又如同閃閃的星光。
美得驚心。
陸星微忍不住想，比起這片花海, 城堡花園裏的玫瑰和郁金香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回想起來，小聲說：“這裏似乎是國王的住所。但是國王身體不好，基本上所有對外的聯系都是蘭斯洛特在傳達。基本上一年只會出現一次。平時這裏根本不會有人敢靠近的。”
布蘭德直接穿過了這片花海，在宮殿門口停下腳步。
鑲嵌着無數寶石的大門沉重無比，高度甚至有十米之高。
他似乎伸手推了一下，沒推動。
大門發出一聲低沉的悶響，紋絲未動。
就在四人疑惑的時候，宮殿後面忽然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一只身姿矯健、皮毛雪白的巨型白狐。
星微詫異地脫口而出：“這是星光狐？傳說中星光族的守護獸。”
在羅格星上待了三年，這點傳說她還是知道的。
她聽說過，王宮裏住着的神秘國王是星光族唯一的後裔，身邊養着世上最後一只星光狐。
星光狐通體雪白，身長約有兩米，毛發像是染了星光，在藍月的照耀下散發着比花海更美麗的輝光。
随着它的動作，它踩過的地面像是被印下了藍光的腳印。
輕巧的幾個飛躍，星光狐來到了布蘭德的身邊，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陶燃眯起眼睛，總覺得眼前的這只星光狐有點似曾相識。
“跟陸家圓廳裏我母親那張照片裏的動物很像。”陸星微說道。
聞言，陶燃詫異地看她一眼。
艾丁驚訝地脫口而出：“你想起來了！？”
陸星微一個看白癡的目光投向他：“當然是讓星輝直接比對資料庫了。”
艾丁：“……”
怎麽失憶了還這麽犀利？？
陸将軍的毒舌和刻薄是與生俱來的吧！
不遠處的布蘭德沒能打開門，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嘗試過一次之後，就放棄了。
他轉過身背靠着大門坐下來。星光狐乖巧溫順地伏在他的身邊。
他似乎正在自言自語地說着什麽，一邊伸手輕輕撫摸星光狐的雪白毛發。
看着這個畫面，陸星微心頭忽然“咯噔”一聲。下意識回想起剛才星輝向她展示的照片。
布蘭德跟她母親陸藍是什麽關系？
“聽不清……”
艾丁趴在草叢裏，豎起耳朵，艱難地伸長了脖子。
就是聽不清布蘭德究竟說了什麽。
邱冬看着他糾結的高難度偷聽姿勢，一頭黑線地一拍他腦袋：“你能不能正常點？”
“哎喲！”艾丁身體正繃緊了，被邱冬的巴掌一拍，頓時不自覺地溢出一聲超出分貝控制的驚呼。
大門邊，布蘭德頓時警惕地擡頭，目光掃過四周。
他似乎并沒有聽清楚究竟是什麽響動，可能以為是巡邏的士兵走到這裏來了。
但既然已經出現了不尋常，他便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又拍了拍星光狐的腦袋，準備離開了。
星光狐像是很舍不得他，三步一回頭地目送着布蘭德消失在夜色裏，它才終于搖晃着巨大蓬松的尾巴，也再次消失在宮殿後的陰影中。
邱冬轉頭詢問陶燃：“我們繼續跟着布蘭德還是在這裏探查？”
陶燃其實對布蘭德沒什麽興趣。比起布蘭德，他更想要知道星光族與陸星微之間的聯系。
他低聲說：“我們過去看看。”
四人悄無聲息地穿過花海，蹑手蹑腳地來到大門前。
為防止被星光狐發現，他們并沒有觸碰大門發出響動，只是站在門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半晌。
陸星微仰頭盯着大門上鑲嵌的寶石，驚訝地發現這些閃閃發光的寶石竟然跟她耳朵上的耳釘如出一轍。
“星光藍晶……”她終于反應過來，扭頭詢問道，“這個耳釘上的星光藍晶，是從哪裏來的？”
陶燃本來就不打算瞞着她，畢竟這種事情，只要她一問星輝就知道了。
“用你和我的基因做出來的。”
陸星微瞪大眼，張口想問點什麽，随即眼神中浮現了然之色：“是我的基因嗎？”
陶燃的确有基因異常，但也只是一組基因組跟地球人不同而已，并不可能異常到會是異星的星光族人。
只可能是她。
這個問題着實難解。
四人正在疑惑間，陶燃忽然察覺到不對，猛然回頭，就看到他們身後白光一閃，星光狐去而又返，正張開血盆大口，猙獰地朝他們撲了過來！
它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以至于等到陶燃發現的時候，它已經近在咫尺！
邱冬與艾丁的反應也稱得上是快了，幾乎立刻凝聚出納米材料的防禦罩，同時進行格擋。
陶燃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沖向了陸星微，猛然一把抱住她，将她護在懷裏。
陸星微到底是遲鈍些，反應力遠不及當年。
直到一切發生，陶燃猛然将她抱進懷中，她都沒有回過神。
反而身體被他充滿力道地動作一撞，左手下意識地按在了門上。
“咔”——
大門發出一聲極具厚重感的悶響。
居然就這麽被推開了。
這一下，何止是陸星微本人呆了，連星光狐仿佛也愣了，臉上仍挂着猙獰的兇相，卻呆愣愣地像是石化了一樣，頓在了原地。
它收回尖利的爪子和牙齒，眨了眨眼，眼珠子從泛紅慢慢褪色成湛藍色。
這麽一看，倒有幾分憨态可掬。
它晃了晃身後的蓬松尾巴，輕靈地繞過艾丁與邱冬，忽然湊到陶燃面前嗅了嗅。
它似乎是想嗅陸星微，只可惜陶燃将她護得緊緊的。
它不太滿意，伸出收了指甲的爪子在陶燃背上撓了撓，沒撓動，它似乎有點惱了，又用了點力氣刨了刨。
陶燃：“……”
陸星微被它的動作逗笑了，明白它好像沒有惡意，于是從陶燃懷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主動摸了摸它的鼻子。
陶燃滿臉戒備地松開手，對星光狐仍是有點防備。
艾丁一頭霧水：“這怎麽回事？”
陶燃與邱冬不動聲色地看向陸星微。
這還用說嗎？
星光狐身為星光族的守護獸，又怎麽可能認不出來陸星微的身份？
更何況她甚至都打開了門——
想到這裏，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被打開了一條縫隙的大門。
一束仿佛帶着琉璃色彩的光亮從門外透了進來。
陸星微輕輕打開了門。
……
門後面的空間，仿佛是通話中的世界一般。
視線所及之處，幾乎全部都覆蓋着透明璀璨的琉璃。
即便外面夜色已深，宮殿內像是平靜溫暖的午後，陽光透過琉璃玻璃灑落下來，映照出地面的斑駁花色。
放眼望去，大殿中立着四根粗壯的圓柱，将整個巨大圓殿撐了起來。
圓殿的四周，是整整齊齊的幾排書架，一圈一圈沿着琉璃牆面排列着。
似曾相識。
陶燃依然覺得似曾相識。
只是這一次不需要陸星微提醒，他已經想起來了。
跟陸家別墅裏的圓廳布置得幾乎一樣。除了這圓殿明顯大了好幾個尺寸。
“吱吖”——
一聲木頭發出的脆響。
他們同時朝着圓殿正中央望去。
圓殿的穹頂同樣是由琉璃玻璃制作的，光芒從上空灑落下來，落在圓殿正中央的一架雪白的豎琴上，映得幾乎能發光。
然而發出聲音的不是豎琴，而是豎琴身邊的一把木制的搖椅。
搖椅上坐了一個人。
想必，正是那位傳說中的國王。
陸星微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向他走去。
随着她的腳步，搖椅後的男人一點一點向她展露出樣貌來。
陽光下，一個看起來不比陸星微年長多少的金發男人阖眸靠在椅背上。
光芒将他的金色發絲與皮膚照得近乎透明，他精致唯美得就像是傳說中的精靈似的。
不，不對。
陸星微用力地眨了眨眼，仔細地再次看去。
不是近乎透明，是他的身體真的是透明的。
她甚至能看到陽光透過他的身體皮膚的痕跡。
人類怎麽可能會是這樣的？
正當她內心驚訝不已的時候，閉着眼睛的美男子慢悠悠地開口了：“孩子，你們是從哪裏來的？”
這人甚至不需要睜眼，就清清楚楚地察覺到了他們。
陶燃走到陸星微的身側，首先開口道：“非常抱歉，貿然進來打擾您。我們本來并沒有打算進來的，只不過不小心打開了門。”
“我知道。”美男子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來。
他并未睜眼，卻像是有一道溫和內斂的審視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每一個人。
直到落在陸星微身上。
“孩子。”他向她招招手，“來讓我看看你。”
陸星微若有所覺，忍不住屏住呼吸順從地上前兩步。
他面露溫和的微笑：“你叫什麽名字？”
她垂下眼，輕聲回答：“陸星微，我叫陸星微。”
他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回答：“應該是國王陛下吧？”
星光族的後裔，羅格帝國的王，威廉羅格陛下。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他頓了頓，“你知道我是你的誰嗎？”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卻被他本人自己說了出來：“從血緣上來說，我應該是你的父親。”
陸星微喉間有些幹澀：“您……您認識我嗎？”
“不認識。”他輕輕地搖頭，擡起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你應該知道，星光族是擁有精神力的。雖然我已經沒什麽力量，但是感知到你，還不算什麽難事。”
陸星微明白過來，她在這裏生活了三年，多少知道精神力有多大力量。
她問：“所以，剛才大門就是你打開讓我們進來的嗎？”
美男子剛要點頭，表情卻是一僵，擡頭看向大門處。
一道黑衣白發的身影就站在大門邊的陰影裏。
星光狐從門口擠進來，乖巧地跟在布蘭德的身後。
布蘭德的聲音驟然響起來：“那你為什麽不見我！你明知道我每年都會來，為什麽不肯開門！！”
布蘭德明明是個男人，口中卻發出了女人般的清冷音色。
比普通女人的音色偏低啞偏中性一些。
布蘭德是個女人嗎？
她的質問聲很響，回蕩在整個圓殿裏。
正當所有人驚訝不已的時候，她終于舉步走向他。
每走一步，就像是有無形的光影和細微的粉末從她身上剝離開來。
等走到圓殿中央、美男子的面前的時候，她的臉和身材已經恢複成了女人的模樣。
一頭白發未變，容貌卻已經大改。
陸星微看着她的臉，猛然屏住了呼吸。
她是——
“藍。”
威廉羅格輕嘆一聲。
陸藍目不斜視，筆直地走到他的面前，一字一頓地用力問道：“為什麽你不肯見我！？”
圓殿上方的陽光斑駁，仿佛比藍月城上空的陽光多了一些溫度。
“因為……”威廉羅格朝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她一頭銀白似雪的長發，卻只能徒勞地穿過她的身體。
陸藍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我快要消失了。即便只是精神體，也沒有辦法繼續久留。你看，我連觸碰你都做不到了。”
他已經死去多年。
而她尋找半生，風霜滿頭，終于還是只能錯過。
他們之間似乎應了那句古話：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陸星微不忍地撇開眼，目光落在豎琴底下的底座上。
上面寫着秀氣精美的兩行小字：
威廉羅格
1706-1766
這是羅格歷，換算成地球上的獨立歷，大概是在獨立歷70年到130年。
陶燃聽着，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如果說威廉羅格在獨立歷130年就已經死去，那麽獨立歷132年剛出生的陸星微——
他一頓，驟然回想起四年前陸星微第一次向他敞開心扉，帶他去烈士陵園的時候。
她曾經說過，她是人工培育出來的孩子。
自從他得知陸星微是星光族之後，一直以為人工培育不過是陸藍找的一個借口。
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
威廉羅格靜靜地望着陸藍，說：“我不肯見你，還有第二個理由。”
他說：“星光族的誕生是遵循自然法則，消失滅絕也一樣。我身為星光族唯一的後裔，我明白星光族的使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可你們并不明白。”
他的目光落在陸藍身上，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擡起，移向了不遠處的大門。
蘭斯洛特與科魯茲，正神色異樣地站在那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