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陸星微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情況下睡着的。
也許是真的精疲力竭。
在那一雙溫暖的大手遮住視線,也擋住她的整個世界時,她仿佛被一下扯斷了緊繃的神經。
不由自主地一頭陷進了黑暗。
陶燃收回給她注射了安眠劑的微型針頭,右手小心翼翼地扶着陸星微的肩膀,讓她平穩地靠進自己的懷裏。
平時的陸星微氣場十足,身材高挑健美,看起來像是頭意氣風發的母獅子。
可是此時靠在他懷裏的她卻細細瘦瘦的。
陶燃這才恍然發現,原來陸星微再強大,說到底其實也只是個女人。
他伸手抄起她的腿,将她打橫抱起來。
柔軟的發絲蹭在他的頸間,若有似無的香氣飄進他的鼻腔。
陶燃抱着她的雙臂肌肉不自覺地緊了緊,随後他徑直将她抱進了卧室。
不被允許踏進卧室的人工智能在門口探頭探腦,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被其他男人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放好。
在人工智能的護主程序的監控中,只要陶燃敢對陸星微作出半點圖謀不軌的行為,耿直的人工智能立刻就能抄家夥把他拎出去。
然而什麽都沒發生。
陶燃擺好她的手腳,便在床邊坐下來。
沉默地凝睇着陸星微淚痕未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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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她真是個奇妙的女人。
又美麗又強大,又溫柔又脆弱。
她超出了他二十四年來對女人的認知,第一次知道原來披着鋼鐵般盔甲的強硬女人,也有一顆柔軟到脆弱的心。
剛才的那個畫面,他覺得自己能記一輩子。
他嘆了一口氣,起身接過人工智能準備好的濕毛巾,溫柔細致地為她擦拭臉頰。
但她滿臉淚痕的模樣,早就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裏了。
陶燃想了想,覺得有點信不過自己的記憶力,于是特意打開自己的人工智能,輸入指令想要永久保存剛才的畫面。然而輸入到一半,他的指尖頓了頓,删除了半條指令,轉而輸入了另外一個指令:關于陸星微的所有視頻、音頻、文字,只要與她有關的……全部保留。
指令輸入完畢,他才露出滿意的偷笑,簡直像只偷了腥的貓。
随即困意襲來。
同樣也腳不沾地忙碌了五六天的陶燃頭重腳輕,腦袋一沉就往陸星微床上栽倒過去。
……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陸星微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睡得沉,顧名思義,就是進入了深度睡眠。
格外沉,顧名思義……就是她覺得身上真的好沉。
陸星微好不容易戰勝了沉重的眼皮,一睜眼就發覺自己似乎遭遇到了已經在人類社會消失了好幾百年的所謂“鬼壓床”。
人有了意識,但身體就是不聽使喚。
自從有了人工智能,自動調節主人的健康水平,這種睡眠障礙的疾病早就消失在了歷史上。
那她現在是怎麽回事?
陸星微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半晌,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自己的頸項邊有溫熱的氣息吹拂而過。
她脖子上的神經極度敏感,這小風一吹,吹得她登時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瞪着眼睛努力扭頭看,頓時被近在眼前的俊臉吓了一跳。
……陶燃?
她的心跳飛速攀升,冷汗也冒了出來。
怎麽回事?
他怎麽在這兒?
他們怎麽睡一張床上了?
做夢?
見鬼?
房間裏的溫度有點低,熟睡的陶燃似乎也覺得冷了,不禁伸手抱緊了旁邊帶着一絲暖意的“抱枕”。
手腳并用,兩只手圈住了她的腰,兩條腿更是過分,直接将她的兩條腿纏成了麻花。
臉甚至在往她的肩窩裏埋得更深了些。
陸星微腦子一片空白:“……”
昨天發生什麽來着?
直到她發現兩個人都好好地穿着衣服,才隐隐松了口氣。
她看到了蹲在她房門口,貌似像是在畫圈圈的人工智能。
她不讓他進房間,那貨就像是門口劃了條三八線一樣,半步也不邁進來嗎?
傳說中的護主程序呢?擺着好看的嗎!
……果然不能讓它跟艾丁多待,好好的人工智能都快被帶成人工智障了。
陸星微怒其不争,憤而開了金口。
“喂,還不進來把他搬走?”
搬走……
委屈到畫圈圈的人工智障覺得這個詞好像哪裏不對,不過還是依言走過來,動作靈巧地将陸星微解救出來。
它将陶燃翻了個身,搬到床的另外半邊躺好。
陸星微揉着額角翻身坐起來,實在想不通他們兩個人怎麽會睡到一起去。
通過人工智能的記錄看了一眼昨晚發生了什麽,才知道原來是陶燃将她抱進來。
睡到半夜這家夥估計是覺得冷,迷迷糊糊就爬上來抱着她取暖。
看完她也不知道該好氣還是好笑,右手一伸,就擰住陶燃的耳朵往外扯:“臭小子!”
“哎喲!”陶燃驚得差點跳起來。
才剛睡醒,連他的意識也是慢的。
一睜眼就看見陸星微近在咫尺,盤腿坐在床上。
他幾乎下意識地露出一個笑:“早呀,師姐。”
剛睡醒的嗓音裏有淡淡的沙啞。
他的睡眼朦胧,衣服睡亂了,頭發則是睡得亂翹。笑容卻明亮得簡直晃眼,晃得陸星微滿腦子的興師問罪都飛遠了。
她瞥他一眼,幹巴巴回了一句:“早。”
“真好呀,一睜眼就能看到師姐。”陶燃甜甜笑着,翻過身腦袋在枕頭上蹭了蹭,意有所指地又說,“要是以後也能這樣就好了。”
以後也這樣?
哪樣?把她纏成粽子嗎?
你可想得真美啊!
陸星微故意板起臉來:“小家夥,你是真不怕我打死你?”
“反正又不會少塊肉。”陶燃臉埋在枕頭裏嘟嘟囔囔,聽起來頗委屈,“我為了師姐在實驗室裏累死累活這麽多天,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在實驗室裏打盹。你卻連張床都不讓我睡。”
其實陸星微剛醒,腦子也挺懵,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陶燃的偷換概念。
擰眉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孩子這些天的确辛苦,她連這都拒絕他,好像真的是她太無情了。頓時滿心的罪惡感。
“這麽說,幹擾素有進展了?”她聲音軟下來。
這些天陸星微也忙,根本顧不上跟進陶燃那邊的事情。
“差不多了。”陶燃扭頭悄悄從枕頭裏露出一只眼觀察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把話題帶回去,“不過嘛,可能還需要留在實驗室兩天,進行一些後續的工作。師姐,這兩天我能不能先住這裏?我睡外面沙發也行啊。”
陸星微還沒從剛才的罪惡感裏走出來,下意識地點點頭:“好吧,那你就睡沙發。”
一時之間也沒想到,偌大的太空堡壘怎麽可能連間臨時卧房都騰不出來?
小心機得逞,陶燃忍不住偷笑。
他怕被陸星微發現,連忙扭過頭悶聲笑。
視線随即一轉,不期然就看見了擺在床頭的一個木質相框。
相框裏有兩張臉。
照片裏,黑發藍眼睛的男人像是高舉着攝像頭自拍,另一手擁着臉上寫滿了不耐煩的陸星微。她看起來比現在年輕一點點,眉宇間的冰冷也少許多。
兩道身着軍裝的年輕身影同樣優秀,同樣美好。
陶燃猛然挑眉:“……”
嗯?
這不是她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工智能嗎?
一時間,陶燃對它在陸星微心中的地位感到瞬間的錯亂。
他一直以為陸星微不喜歡它來着,畢竟走哪兒都不肯帶着人形的它,而且連房間都不讓進。怕不是個撿來的人工智能。
可……
撿來的能有這麽親密的合照?還放床頭?
這到底是喜歡它還是不喜歡?
還是……寵幸後現在被打進冷宮了?
不過嘛——
陶燃眨巴着眼看照片上的年輕男人,總覺得他臉上的神情太明朗太生動了,實在不像是陸星微的那個連說話都一板一眼的人工智能。
像個活生生的人類。
有問題就要問,這是陶燃從小就懂的道理。他立刻翻身坐起來,指着相框就問陸星微:“師姐,他是誰?”
陸星微有些怔然。
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人敢在她面前提到這個人了。
他仿佛已經成了一個禁忌,成了她心頭的一塊傷疤。
早就結痂,痂皮卻固執地始終不肯脫落。
藏在陰暗的角落裏,默默蟄伏。
直到陶燃毫不猶豫地将它掀了開來。
陸星微沉靜地坐着。
昨天在視頻中看到的畫面仿佛依舊歷歷在目。
破損的太空艙,已經歸零的生命體征。
她垂下眼,用極力鎮定平靜的聲音說:“他叫邱冬,是我的弟弟。”
陶燃與陸星微相對而坐,在她對面小心翼翼地觀察她不知悲喜的內斂神色。
其實剛才的一瞬間,他的腦子裏的确閃過這樣的念頭。甚至還無師自通地聯想到,她的人工智能長這樣,不會是她為了紀念弟弟才這麽改造的吧?
可是聽到她垂眸承認的瞬間,他卻恍然明白事實似乎遠不止他以為的那麽簡單。
“你弟弟……姓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