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人潮擁擠。
正是下班高峰期的紐約大街上。
陸鹿剛下班, 走出大樓便注意到門前那輛拉風的跑車。
一身休閑裝的年輕男人靠在車門邊,雙手插兜像是在等人。
她的腳步下意識頓了一下。
記憶恍惚中閃現出曾幾何時在學校門口,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畫面。
只是當時一切還未塵埃落定, 只是當時她還滿心仇恨。
這十年來她可謂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為了達到目的盡快成為真正的陸鹿, 她用從養父那裏學到的催眠知識, 通過日常生活一點一滴地将身邊的人催眠,摧毀掉所有原本的陸鹿生活過的痕跡, 将那些痕跡全部變成她的。
然後在陸振輝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慢慢地将他做過的所有深埋起來的罪孽都一一挖出來。
她承認,在這十年間,她傷害過很多人。
安喬是一個,陸潇是一個,淩月是一個,祁湛言是一個。
而此時此刻,眼前這位段思成, 大約也算一個。
但, 她實在不知道眼下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他。
她冷着臉,當作沒有看到一般,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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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成想,段思成竟然不依不饒地追上來了。
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說:“陸鹿, 你等等。”
陸鹿被他拉住,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沉默地盯着他。
四周人來人往,步履匆匆, 誰也無暇注意他們之間的動作。
“放手。”
段思成沒撒手,而是直接說:“我找人查過了。我知道之前你和安喬之間發生了什麽, 也知道你過去的事情了。”
他找的人只花了一天時間,給他查到了很多。
不止是他說的這些,甚至還查到了她秘密給安諾德捐贈腎髒的事情。
當知道一切的時候,他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滋味。
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明明也才二十出頭,為什麽老天爺要讓她經歷那麽多尋常人根本難以忍受的事情。s
他甚至心想,安諾德才是那個将她推上複仇之路的人,為什麽她還要以德報怨?
陸鹿眉峰一松,随即又是一挑,滿是戒備地說:“那又怎麽樣?”
段思成嘆了一口氣:“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我雖然沒有什麽大義滅親的覺悟,可是我爸真的犯了罪,我想我會幫你的。你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催眠我?”
……還搞出那麽一出大戲。
然而,陸鹿沉默了幾秒。
随即她勾起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因為我不相信任何人。”
血緣至親的父親可以因為猜忌懷疑就抛棄她,母親可以這麽多年來都悶不吭聲假裝不知道親生女兒被換走的事實,而她不小心喜歡上的男人多年來也慢慢疏遠她,甚至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剛見面的安喬。
這世上除了複仇這件事情不會背叛她,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她信任的了。
段思成剛想說什麽,卻被陸鹿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陸鹿用力抽出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之前她聯系的醫生。
她接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醫生略帶匆忙的聲音:“陸小姐?是這樣的,那位受贈者剛才被人發現吐血暈倒在了肯尼迪國際機場,現在正在送往我們醫院的路上,我想很可能跟他腎衰竭有關系,如果您方便的話,請立刻到醫院來,或許我們需要立刻準備移植手術。”
陸鹿臉色微變:“好,我馬上到。”
剛說完,就看見段思成朝她示意:“走吧,我送你過去。”
……
從他們所在的地方敢去醫院并不遠。
他們甚至是跟載着安諾德的救護車同時抵達的。s
一下車,陸鹿毫不猶豫地朝着救護車沖了過去。
邊上的醫護人員想攔,恰好主治醫生也出來了,摘下口罩朝她點頭。
救護車停下,兩側工作人員将後車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飄了出來。
陸鹿整個人晃了一下,眼前幾乎都是血。
安諾德吐了很多血。
負責第一時間急救的醫護人員快速跟主治醫生交接病情,陸鹿只來得及聽清最後的一句:“……身體器官多處衰竭,恐怕救不回來了。”
醫生瞪了他一眼,說:“救不救得回來,那得我說了算。”
說着,正要推着輪床進搶救室,原本昏迷的安諾德卻像是忽然清醒了。
他用手撥開輔助呼吸的面罩,用盡力氣,卻仍是有氣無力地朝醫生說道:“我不要手術。”
醫生不贊同地說:“不手術?你知道你的情況多危急嗎?不手術的話你根本撐不過一個小時!”
“我包裏……有放棄治療的……同意書……”說着,安諾德朝人群後的陸鹿瞥了一眼,朝她伸過手去。
陸鹿下意識地上前攥住他的手。
下一秒,一個紙張觸感的東西被塞進了她手心裏。
她低頭一看,是一封染了血的信。
信封的正面上用好看的字體寫着:
a note for My Joe.
他将他的遺言塞進了她手裏。
然後,她看見他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握住她手的手指一松,無力地垂落在了床沿。
四周的醫護人員叫嚷起來:“病人心跳驟停了!”
而醫生則在他的包裏找到了那張放棄治療的同意書,只得惋惜地看着他閉上眼睛。
不一會兒,探過他的鼻息,又檢查了他的瞳孔。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血壓為零,雙側瞳孔散大,确認病人已經死亡。”
“……死亡時間,下午七點零一分。”
陸鹿整個人仿佛脫力,差點一屁股摔在地上。
卻被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身後的男人伸手接住了,托住她坐到不遠處的醫院長椅上。
陸鹿腦子是一片空白。
她有點想不通為什麽會變成這樣。s
明明是可以做移植手術的,明明養父是有希望活下來的。
她垂下眼眸,注視着手中已經被她抓皺的信封。
或許答案在就在這封信裏。
看着信封上的字跡,陸鹿忍不住紅了眼睛。
Joe,他叫她Joe。
這個已經被她抛棄多年的名字,這個被安在安喬身上多年的名字。
記得之前安喬說她搶了自己的名字身份,當時陸鹿多麽想告訴她,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回自己的名字。
她多希望自己還是那個Joe,即使只是個生長在孤兒院的小混混,但她不必被仇恨煎熬心血,每天可以過得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打開信。
[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從S市返回紐約的飛機上。但我知道,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它已經成了我的遺言。]
[有些話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因為小時候的你不能知道,長大後的你不必知道。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想要讓自己解脫,更想要讓你解脫。]
[一切大概要從三十多年前說起。我和你母親相愛結婚,但沒多久,軍方就下達了派兵利比亞的命令。當時戰争遠比外界知道的還要慘烈,死傷無數,我的戰友們幾乎都戰死了。只有我僥幸活了下來,但是卻輾轉流落到了另一個地區,在病床上昏迷了幾年,直到我自己醒了過來。]
[大約一切都是命運吧。等我回到美國,卻得知我自己“死”了。而你母親也改嫁了。當然,我不怪她,我甚至慶幸她找到了另一個人來照顧她。]
[直到我發現,那個人并不是個值得她愛的好人。我查到他身為警察,卻跟一些罪犯有來往,進行過許多灰色甚至是黑色交易。我一直嘗試提醒你母親這個事實,但是随着她的生産和陸振輝悄悄派人把剛生下來的你帶走,我改變了主意。因為我發現,如果沒能一擊中的地徹底地擊敗他,別說是你,連月月也會受到傷害。所以我選擇退而求其次,收集證據揭發他。]
[但我一個人的力量始終不夠,他是公安局當時風光正盛的刑警,而我只是個處處顯眼的外國人。]
[當時從美國的孤兒院找到你的時候,我意識到,你才是我打敗陸振輝最好的武器。你或許不知道。Joe,這個名字是我為你取的。意為上帝賜予的孩子。連上帝都覺得我不應該就那麽讓陸振輝逍遙法外。]
[我将你留在孤兒院,也知道你的童年過得并不好。我當時認為這是你必須經歷的,因為童年的痛苦會在将來你得知自己身世的時候轉化為對陸振輝的恨意。我必須向你道歉,因為今時今日你所經歷的一切痛苦,大部分都是由我刻意造成的。]
[所以,很抱歉,我不會接受你的捐贈,因為我知道我不配得到它,我應該為我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而你,我虧欠了很多的孩子,我不該再從你身上得到一絲一毫的任何恩惠了。我一生問心無愧,唯有欠了你們母女三人太多太多,尤其是你。]
[再見了我的Joe,願你從此一生平安喜樂。]
潔白的信紙上,沒有一絲塵埃,與染血的信封産生了鮮明的對比。
陸鹿怔忪着看完了每一個字,半晌沒有回過神。
……
房間裏淩月正在看信。
從讀信時的小聲啜泣,到看完時的放聲大哭,聽得身在客廳的安喬心都揪了起來。
可她什麽都說不出口。
只能輕輕将腦袋埋進祁湛言的胸口。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不告而別?”
祁湛言沒回答,他在想的另一件事。
“……他給你媽媽留了信,難道沒有給你嗎?”
“沒有。”安喬搖搖頭,“他就給我留了一張照片,是當年他和媽媽的結婚照……”
說完,她忽地一頓,猛然拉起祁湛言的手說:“走,我們回去!”
兩人回到家,安喬直奔書房。
從書架上拿下那副相框看了一眼,随即直接翻過面來,将相框拆了開來。
果不其然,就在相框背面看到了一封藏好的信。
a note for My Daughter.
給我的女兒。
[請原諒爹地的不告而別。因為我不僅還欠你和你母親一句道歉,還欠陸鹿一句。我知道在美國那邊的神秘捐贈者就是她,但是她不願意見我,所以為了能見她最後一面,我必須親自前往。]
[大概你已經從你母親口中得知了前因,也猜到了所有的後果。這二十幾年來的一切,都是我對陸振輝策劃的一場報複。他罪有應得,而我則是踩在他的肩膀上給了他致命一擊。]
[但是,我必須承認我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我的手上也曾經染了血。因為我必須将他推到你們警方的視線中,才能令他無處可逃。]
[而為了這真相大白的一天,我毀掉了很多人的生活,包括你的,包括陸鹿的。希望你不要恨她,因為這一切都是由我從背後操縱的,她其實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是我報複陸振輝的武器。]
[原本,你也在我的選項之內,我想把你也變成另一件只知道複仇的武器。但是,在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放棄了。因為你和月月太像了,你有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我無法對你做出與對陸鹿同樣的事情。所以我在把陸鹿送回S市頂替你的身份的同時,收養了你。]
[我知道你現在還有一段記憶沒有想起來。大概就是在孤兒院遇到陸鹿和被我收養中間的那一段日子。那段記憶,包括你從前忘記的那些,都是我用催眠術強迫你忘掉的,甚至還在你的潛意識中種下心錨,所以即使你找別的催眠師幫你,也依舊想不起最重要的那一段記憶。只有我能讓你想起來。]
[其實那一段記憶說來也很簡單,也是我完成複仇前你絕對不能回想起來的關鍵——那時候,我走入了你和陸鹿的生活,并且教導她催眠術。并将她的身世都告訴了她。而你,在我完成所有鋪墊之後,我消除了你對陸鹿和過去的全部記憶。然後成為了我的養女。]
[知道嗎?在得知你被重複的深度催眠後,居然擁有讀取人心的能力的時候,我對你産生了極大的畏懼。我怕我心中那些罪惡的陰暗的想法會被你所知。]
[這一天終于來了。幸好,我不用親眼看到你得知真相後的反應和表情。我不奢求什麽,即使是恨意,也是我應得的。]
[再見了我的女兒,願你從此一生平安喜樂。]
願這場洪流終将随着他和陸振輝的死亡而平息。
願所有被卷進這潑天巨案裏的無辜人們,從此一生平安喜樂。